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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今天你愿意被我*嗎在線閱讀 - 杜瓦利爾沒有雨-3

杜瓦利爾沒有雨-3

    在酒館里敢掏光錢袋子花天酒地的人有兩種——慷慨的富豪,沖動消費的窮鬼,而再遇見朝祿時的我,很不幸地,是后者。

    對了,說到現在我還沒有介紹背景。那年我因不明原因被自己的前男友伙同親哥一起不小心坑到了親爹面前,而我的親爹大手一揮,很不見外地,把我發配到了一座太平洋上名叫杜瓦利爾的島嶼城市賣屁股。

    不過,說到這時仇崢告訴我,《通天》頒獎禮之夜的確發生了很多事——我是說,我萬沒想到會從一個死人嘴里聽到隱藏劇情。

    那時仇崢剛坐穩朝信并跟仇聿民撕破臉,在短時間內得到了一系列爆炸性信息,比如他查到他名義上的母親無生育能力的診斷證明、仇聿民與他以及仇聿民與我的DNA鑒定結果,還有張秋辭原名李先、李先跟王希岸有過一段情等。他來找我時大概已經被這些消息沖昏了頭,多年按捺一朝破功,說要帶我走。

    而我,不出意料地,管他是要去哪里、想做什么呢,說走就走。

    這話又被付為筠聽見了,聯系了仇聿民,于是我倒是走了,他沒走成。

    此實乃一件憾事,因為當年我坦白性關系史時,并未告訴付為筠仇聿民是始作俑者,以至于付為筠還以為引來的不過是頓批評教育,不想是場為期兩年的無期徒刑。后來仇聿民不知又從仇崢那受了什么刺激,不惜親手趕來永絕后患,于是就有了他的不得好死,以及仇崢為我擋下的那顆子彈。

    一步錯,步步錯……你看,這就是時候搬出仇崢的那句“木已成舟”了。刳木為舟,剡木為楫,是說在制作之初,如果后悔,這塊木頭仍可移作他用,假如木頭都挖空了,船都做成了,才來后悔,那就來不及了——短短幾字斷盡人世辛酸苦楚,它是告誡人不要回頭。

    杜瓦利爾地處熱帶,由北島、南島和克萊爾島叁座島嶼構成,除了是座避稅天堂以外,在馬不停蹄的市場化和無數勤懇的資本家的推動下,自然而然地,這片天高皇帝遠、與被城市文明馴化的大陸相隔甚遠的土地發展出了繁榮的高端旅游業和色情產業。

    北島是商業區,南島是旅游產業,至于克萊爾島,全名Claire’s  Wonderland(克萊爾的奇幻樂園),我痛恨這討打的名字很久。

    好消息是,克萊爾島跟我關系不大——在被剝奪了護照和身份之后不久,我依靠聰明才智和矯健的身手逃過一劫,討得一位來送貨的、名叫熱奈爾的模特jiejie的同情,被她藏在后廚儲物間里呆了一晚,第二天隨小破艇逃出了克萊爾島,成為她所經營的酒吧的酒保一枚,為期兩年的打工生涯由此開始。

    熱奈爾說她來自一個多雨的地方,討厭這里的干燥,所以她給酒館起名杜瓦利爾沒有雨,是種直抒胸臆的控訴。

    熱奈爾身高將近一米八,曾是位小有名氣的黑皮辣妹——我是說,時裝模特,據說還登上過幾國大刊的封面??上?,她被男人騙來時她沒有像我一樣遇到位好心的jiejie,被迫在克萊爾島上呆了六年,忍辱負重地混到了“管理層”——也就是俗稱的老鴇,幾經周旋才掙得在南島“自主創業”的機會,開了這家酒館。

    不過,事宜日遷,在地吸引力和黃油啤酒的作用下,熱奈爾昔日高貴典雅的顴骨和輪廓清晰的下頜連成一片,成為了一位高大威武的中年黑人女性,能把每個來酒吧買醉以后胡作非為的混蛋嚇得退避叁舍,規規矩矩地道歉、賠錢。

    嗯?你問我和熱奈爾為什么不離開?

    朋友,每位克萊爾島的服務人員入行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見證自己的社會性死亡——就是字面意思,他們會很有儀式感地安排一頓晚餐,而你會坐在溫暖的火爐邊,吃著黑松露和魚子醬,眼睜睜地看著你的身份文件變成灰燼,而一枚刺青便這樣烙在你的左手腕骨上面。

    朝祿饞魚子醬的毛病就是這么來的,他以前是那種更高級的服務人員,享受的機會比我更多些,也就被養得更加挑剔了一點。

    后來我也曾試圖找人洗掉這恥辱的烙印,可是朝祿攔住了我,露出左手手腕如出一轍的刺青,一彎眼睛,噙著笑比劃:等我們一起逃出去,這就是我們共同的標記了。

    所以那枚刺青至今依舊印在我的左手手腕上面,它的意思是,總有一天我會回到你身邊。一個我平生為數不多的、認真許下過的諾言。

    我再遇見朝祿是在獲得第叁次月薪的晚上。

    下雨酒館里的酒保是我人生中第一份領月薪的工作,非常具有紀念意義,而我的紀念計劃則是在工作的第一百天為熱奈爾花光這份錢,找處游客稀少的海灘,偷塊沖浪板,作一場酣暢淋漓的炫技演出,然后一頭栽進在海里面。

    這海通往太平洋,按照推測,說不定可以順著赤道暖流讓我魂歸故土。當然,我知道,更可能的結果是塵歸塵、土歸土,世上所有的水——所有的碳和無機物都只有一個歸宿。

    后來朝祿告訴我,早在酒吧里免費醉酒時他就注意到了那個四處撒錢的傻逼,沒想到夜泳時又遇見我了。他心想這傻逼怎么還人菜癮大,專門挑黑天了沖浪,圖什么,找死嗎——果不其然,十幾分鐘后,他富有預見性地把我從海水里撈了出來。

    我認為始終人與人的相處需要一些點到為止的智慧,它會讓兩個心懷鬼胎的人類披好名為“社會化”的皮囊,用世俗可以接受的方式互相理解。所以我沒有問朝祿為何在醉酒以后又去銀礁后海灘游泳,他也沒有在我日后炫耀高超的沖浪技術時質問我為什么那天劃了幾下就掉到了海里面。

    所以——又一個所以,朝祿是我沖浪技術的第一個觀眾。

    后海灘上黢黑一片,我再睜開眼時一身海腥,頭發里還夾雜著令人作嘔的沙石,而那個年輕人頂著一張天使般的臉飛快比劃著什么,著急似的,一遍又一遍——原來在外國的海里死去的人死后不會看到天使或者黑白無常,而是會看到美人魚啊,這是我腦海中閃過的第一個念頭。我暈暈乎乎地看著他,想,不知道這美人魚聽不聽得懂我的語言——“我們要去哪里?這是我第一次死在你們地界,沒有經驗?!?/br>
    而他在聽到我蹦出的一串鳥語的一瞬間,臉上露出一種混合著沮喪、悲傷、慚愧和慍怒的神情。

    我幫他理了理同樣狼狽的頭發,遺憾地想,原來做美人魚也有煩心事么?

    不過,正所謂語言破碎處,萬物無可在,我猜因為我的外語太差了,實在不擅長描述前二十余年的際遇和深夜趕海的真實緣故,那一晚起,我的過去沉入海底,而嶄新的靈魂在朝祿無可奈何重復著的手語之中生長了出來——他朝我微笑,而我樂于認為這是個幫助我重新做人的苗頭。

    后來熱奈爾告訴我,朝祿的失語不是天生的,他是個克萊爾島養大的孩子,客人們喜歡他的手,也喜歡他那些沒人愿意讀懂的手勢,所以他在還不通曉人事的時候就被大人們塑造成了心儀的樣子——何嘗不是一款高端定制?

    我常常笑熱奈爾就像只老母雞,飛是肯定飛不起來了,可她頻頻張開翅膀,四處庇護迷路的小孩。結果她拎著我的耳朵扭了一把,手勁大得嚇人,痛感幾小時才褪。然后她戲謔地告訴我,Chalu早就成年了。

    我問她什么意思,她聳了聳肩,Yao,你知道的,我們時尚界從不歧視同性戀。

    我無語地吐槽,可是我他媽不喜歡小孩。

    熱奈爾翻了個白眼,那你占用老娘的時間學手語干什么?

    朝祿的名字是我起的,第一個字讀二聲,是他一天心血來潮,非要我用我的語言給他起個名字。

    我問他的名字原本是什么意思,他說沒什么意思,那是個形容詞或者副詞,他們隨便起的。見我不信,他苦惱地想了一會兒,最后在鍵盤上把那個詞原本的形態打出來,你自己查吧。

    我對著一堆叁語網頁來回翻譯,勉強搞懂這個詞“用于描述某件事正在發生或處于運行狀態”或者“表示某事已經開始”——的確沒什么具體意義。那就沒辦法意譯了,我嫌棄地問,他們怎么給你起了這么個名字?朝祿漫不經心地比劃,客人要選翻到頁碼的第一個詞,我選了3、89、301,每頁的第一個詞都是這個。

    我點點頭,“那這叁個數字意味著什么?”

    他的眼神飄忽了一瞬:我隨便選的。

    我撇了撇嘴。

    朝祿撒謊的功夫很差勁,好在我并不打算刨根問底,決定直接音譯,于是有了朝祿這個名字。

    他問我這是什么意思,我廢了點勁跟他解釋什么叫多音字和一字多義,又是站起來走、又是朝窗口轉頭,勉強說清第一個字是“向”的意思——那第二個呢?他眨著大眼睛,充滿期待地望著我。

    我這語言廢物再次犯了愁。

    “祿”的首要含義指福氣——一個多么具有本土特色的異質性概念啊。我翻譯不成文字,更翻譯不成手語,只好退而求其次,大而化之地說:“就是又有錢、又幸運的意思?!迸c此同時我在心中對我國博大精深的傳統文化深鞠一躬,希望在天上看戲的老祖宗們不要罵我在與外國友人跨文化交流時辱沒門楣。

    朝祿聽完眼睛都亮了,就是“向著錢和運氣”的意思嗎?我喜歡這個名字。

    我如釋重負。很好,我比了個手勢。

    熱奈爾在杜瓦利爾南島寸土寸金的旅游勝地旁邊租下了一棟小樓,正對著紅燈區——大概是整座南島上最破的地方。這樓呈一個“幾”字形,底下是片水泥地,供人晾衣服、社交、罵架之類的,還有個籃球架,偶爾有人去。我管這里叫孵化基地——來自母雞mama的克萊爾島逃犯勞動再改造暨創業人才培養基地。

    她對這名字十分不滿,卻也沒有更好的選擇,加上我堅持不懈四處推銷,一傳十、十傳百,大家就都這么叫了。

    孵化基地里有各式各樣的可憐人,以及千里迢迢來杜瓦利爾賭博、結果輸得傾家蕩產、無言見江東父老的窮鬼。我住在二樓的熱奈爾隔壁,相熟的鄰居包括另一邊隔壁的一位斯拉夫裔賭鬼兼酒鬼伊萬、一位黑人肚皮舞男利其爾,還有樓上的斯拉夫裔女人莉亞和拉丁裔女人卡塔等——除了伊萬都是假名,大概因為除了伊萬淪落至此是自作自受以外,沒人想要記起外面的世界中的不幸。為此,伊萬曾不止一次抱怨過覺得大家與他不夠親近,都不叫他“萬尼亞”,對此利其爾大翻白眼,“看看你的頭頂吧,萬尼亞?!薄杲?,他已經符合刻板印象地禿了。萬尼亞悲痛萬分地又喝掉了半瓶酒,悼念他逝去的花期。

    很諷刺地,拜杜瓦利爾的商業模式所賜,這座孵化基地是我平生見過最為政治正確的地方——來自世界各地的、不同膚色、不同種族的男人和女人們——或者跨性別者,我不確定這一點是否符合事實——一起過著共產主義一般的日子,以物易物,睦鄰友好,無人攀比,人們平等地一貧如洗。

    在我們之中,卡塔是最熱情的一個,就沖我搬來的前兩周里她每天都堅持往我房里送油炸面條圈便可見一斑。老天,我真的吃不下那層濃重的rou桂粉,可我無法阻止她那如同清晨高歌的菲比先生一般的熱情——菲比先生是朝祿養的一只太陽錐尾鸚鵡,對,就是你看過的動畫片或者電影中海盜船長頭上愛戴的那種生物,明黃的羽毛,墨綠的羽尾,傻乎乎的黑西瓜子眼睛。它們擅長無休無止的歌頌。

    卡塔還是孵化基地里僅次于熱奈爾的交際花,她幾乎認識每個人——叁樓轉角房間的女人拿一根鐵絲衣架墮胎了、四樓的兩個東亞女人天天為了冰箱里的泡菜而吵架、五樓那對男孩昨天半夜在海灘上zuoai、伊萬又胖了——這類可愛的八卦都是我從她那里聽說的。

    因此,當卡塔告訴我有個一直住在一樓的小孩連她也不認識時,我意外地記住了這件事,比如“他好像從來不說話,也不出來晾衣服?!被蛘摺八目谇俅档每烧婧?,Yao,我必須承認,他有一雙性感的、適合親吻的嘴唇?!庇只蛘摺拔业睦咸?,他的眼睛可真是無與倫比得漂亮,就像被神吻過一樣?!痹倩蛘摺八孟裰桓鸁崮螤柎糁?,說真的,我覺得她就像是他mama?!?/br>
    然而那段時間我卻從沒見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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