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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睜開眼,我看到粉色的天花板。很丑的粉色,粉里泛著橙,像被夏天太陽曬變質了的色素糖果,同地攤街上的墻漆如出一轍,刷漆人的技術看上去糟透了——我又雙叒叕回到了這個煞筆世界的初始刷新點。 「歡迎來到新世界,世界編號HJ1997,世界類別:哲♂學,故事主題:今天你愿意被我cao嗎,主線任務:殺死白月光。您現在的花費時間為:4天。您的攻略對象為:3位?!?/br> 「恭喜您,收貨道具造物傀儡一個。道具描述:我陪你跳支舞吧——你愿意被我cao了嗎?道具限制:生效時間五分鐘,效果維持一小時至兩小時不等。后遺癥:無記憶殘留?!?/br> 「友情提示:您的第叁天開服獎勵:甜話劑和階段性獎勵:捕夢網尚未使用,您可以選擇不使用,但我相信它們將極大助力您的任務推進,所以可能會在適當的時候為您使用?!?/br> 我關掉窗口。 抬起頭,兩米高的落地鏡可以顯映房中的一切,卻唯獨模糊我的臉。 刷新點里不知晝夜,燈光又昏黃轉紅,落入落地鏡與海報墻之間的空檔,形成一片水樣的陰影。順著投影方向,我發現了它的來源——我醒來的床頭一旁有顆月亮夜燈,是市場上很常見的白色球形,表面花紋斑駁,模仿月球表面熔巖平原的紋理。這東西我好像見過,只是……是在什么時候?我不記得了。 海報墻上,我認出王飖的前兩部電影,以此類推,那張高塔直插云霄的海報大概就是《通天》。只是……旁邊那些大字報一樣的海報中的文字,幾天前還有許多句尾被刀刮了,現在卻露出完整的字句。有黑色圓體字的那張是一首外文童謠,“周一出生,周二受洗,周叁結婚,周四染疾,周五病重,周六死去,周日入土,所羅門·格蘭迪,這一輩子走到底?!?/br> 不知所云——我是說,我當然知道這歌的原文是在諷刺工業化后的標準化和高效量產把人變成復制粘貼的程序,被生成、被教育,然后繁衍生息,直至出了故障,磨損殆盡。世界加速運行,齒輪切割鋒利,生命像一團鼻涕蟲一樣被揉捏、變形,裝進各自的盒子里。但我不明白它被貼在這座房間的用意。 另一幅也是外文童謠,紅色花體字寫著:“女孩子是由糖果與香料,以及一切美好的東西構成的?!?/br> 這句……我的目光緩緩回到那盞月亮燈,倒是想起了件相干的事。 還是個唱童謠的年紀時,有一天王飖去找仇聿民,卻被丟給了秘書看管,他管他叫高叔叔。那天高叔叔把他帶回家,家里有一個女孩,愛吃巧克力松餅和冰淇淋,住在一座公主房一樣的房間——床頭系著天鵝絨蝴蝶結,一盞吊燈似的旋轉音樂盒自天花板懸掛下來,還有粉色印花墻紙、蕾絲邊的窗簾,以及櫥柜里的一眾娃娃擺件。那女孩教他唱:小女孩是由什么構成的? 小女孩是由什么構成的?糖果與香料,以及一切美好的東西,這就是小女孩的構成。手鈴叮鈴作響,布娃娃隨歌搖晃。他跟著唱,然后很自然地問那個jiejie,那小男孩是由什么構成的?女孩笑著唱:零碎收集品與蝸牛,還有小狗的尾巴,搖啊搖…… 小男孩,小女孩……糖果與香料……還有小狗的尾巴……搖啊搖,搖啊搖。 所有概念由此混淆,低矮的光源包裹起清晰的視野,裝著蜜糖、奶霜和甜甜圈的托盤被打翻了,空氣里彌漫開馥郁靡麗的香甜。 他閉上眼,于是有了此后一切。 游戲開始的第五天,我循著江恩留下的聯系方式,趕往甘蜜所在的療養院。 市區一側坐落著起伏的山丘,穿越林蔭大道時車子緩慢地對抗著地吸引力,隨著兩側的樓房越來越低矮、店鋪越來越零星,我思量著一會要跟她討論的問題——關于姚艷妮的那部電影。 療養院建在山腳半坡,依山傍水,占地寬闊,遠遠望去就像一個大花園。漫無邊際的草坪盡頭坐落一面鏡子樣的人工湖,湖心有座雕塑,無頭女人像雙手合十浮在水面上,端麗、虔誠。我繞湖開了大半圈到停車入口,弧形的石板車道旁種著不知名的灌木,主樓是座仿新古典主義的淺灰色建筑,米白色花格磚搭起圍墻,頂上垂下一幕紫藤,遠處有群鳥啾鳴。 前臺的女孩好像認出了我,睜大眼,欣喜地叫出來:“聞念池——你又來啦?” 我反應了一秒,帽檐下壓,尷尬地沒應聲……看來那位姓聞的同行探望過甘蜜不止一次。 電梯門開了,一個一身黑的女人走出來,戴鴨舌帽,身穿衛衣配長紗裙、高跟拖鞋,脖子上系珍珠項鏈——也看不出是正式還是隨便。我同她對視幾秒,“王飖?!彼仁窍掳霃埬樕下冻鲆粋€笑,然后仰起頭來、單指支起帽檐,露出一張蒼白瘦削的臉,“我就知道你會來的?!?/br> 我不確定地摘下口罩,跟她交換了一個擁抱。 幾秒鐘后,她驚恐地撤回手,抬頭,“你的肌rou呢?飖飖,現在抱你都硌手啦!”個別吐字還是帶有一股外國人式的發音。 耳旁劃過空調吐出的陣陣涼風。 至此,我才緩緩回過神來,這的確是如假包換的甘蜜。 在認識甘蜜的很長一段時間里,我沒有想象過用“蒼白瘦削”形容她的可能性。 甘蜜是個混血,皮膚天生小麥色,這也是當初付為筠選她當《月亮河》女主角的原因之一。但是好像在國內娛樂圈呆久了的女人都會變白——檸檬和防曬無法達成這種效果,因而很多人會轉向美白針或抗凝血劑,我始終認為這是某種人類以主體性為代價換取功利價值的標志。當然,人人都或多或少這樣做,出賣時間換取報酬、出賣青春換取智慧、出賣人格換取關系——人們出賣自己,以接近更大的東西,我只是沒有想到甘蜜會排進這列隊伍里。 來時路上我準備了幾套問題,然而自見面起,整整一小時里甘蜜一句劇本都沒提。她把我帶回小套間,寒暄幾句,漸次展示起她的盆栽大軍——這房間玄關一進門,左側是一排掛墻綠植架,懸著的爬藤、空氣鳳梨和吊蘭順勢垂落,沙發一側擺著小幾,幾上是一盆擺在正中的虎尾蘭,像用尺子量過坐標一樣精確。此外,餐桌、吧臺、窗下等位置還擺著至少二十盆形態各異、大小不一的植物,我一開始尚且用心記,富貴竹、竹柏、九里香、南天竹……后來索性放棄。 “你是怎么把它們都養活的?”我由衷感到不可思議道。 “我每天都按時澆水?!备拭垓湴恋卣f。 “澆水……就夠了嗎?” “當然,我買的品種都很好養活?!彼_信道,繼而又底氣不足地補充:“大不了……養死了再扔掉,換新的就是?!闭f完,她指向窗下一盆大葉傘,“那是上個月被我養死了的,我叫他們送了一模一樣的來?!?/br> 再次環顧這房間的綠色植物們,我不禁肅然起敬。她用一種冷酷的方式維系了永恒的綠意。 而后甘蜜去沏茶,小吧臺上方吊著幾只馬卡龍色的量杯和木勺,整齊成行。拉開抽屜,又是一排排密密麻麻的茶包,紅茶、綠茶、黑茶、白茶、花茶……各式各樣的牌子、花花綠綠的袋子,像藥盒里的膠囊,每一份都被剝得精光、只剩最原始的形態。選茶杯時她又犯了難,打開一面柜子,我順著她的動作望去,里面赫然又是兩大層五彩斑斕的茶杯?!帮u飖的星座是什么?讓我找找,好像有一套十二星座主題……”她似乎被語言困擾,干脆換回了英文,自言自語,夾雜嘟噥著一串chichichichichi或者balabalabala……“我沒研究過那個?!蔽姨袅烁苛嘿N邊站好,遲疑著說:“而且我身份證上的出生日期是錯的?!?/br> 聞言,甘蜜的動作一頓,轉過頭,忽然就雙手別在腰側,眉毛直豎了起來,“你們男生怎么老是看不起女生的愛好?” “嗯?”我不由站直,“我不是……” “你以為自己就很科學嗎?我們只是,只是……”她指著我,又指著自己,把一個“just”重復得氣急敗壞,好不容易才找到合心意的措辭,“喜歡像把玩具掛飾戴在包上一樣交換暗語——它讓一個普通的杯子被賦予意義。意義你懂嗎?意義!” “好,好……”我舉起雙手,“那就按身份證上的來,算我是十一月出生可以嗎?” “‘可以嗎’?”甘蜜又瞇起眼刀剜了我一眼,“你可不像是天蝎座的性格?!彼鸶觳?,審視道:“我覺得你有點像雙子座的ENFJ,助人為樂……嘖,說是射手座也行。不過說起第二功能,感覺你講戲時愛用Si卻又比Ni多,所以你也可能是一個ESFJ……話說我好像沒有MBTI主題的杯子,下次得讓聞念池訂一套帶來。我這幾年認識了好些畫手,她們真的都好有意思——誒,我說‘畫手’,你明白是什么意思嗎?她們跟你理解中那種在畫廊賣畫的畫家還不太一樣,我主要是因為……” “停,?!蔽遗e起雙手,其實想問聞念池來這里干什么,但最終脫口而出一個淺顯的技術性問題,“MBTI又是什么?” 甘蜜坐回沙發上,嘆了口氣,不贊同道:“飖飖,你是以后打算當個無聊的大人了嗎?” 我尷尬地追隨著她位移站定,“……或許我已經是了?!?/br> 她嘲笑道:“你這是跟付為筠分手了?” “不是早分了么?!?/br> 她身體前傾,“那你如果要喜歡女孩子的話,會喜歡什么性格的?” 多么跳躍的思路啊?!拔也弧薄皠e想系統——就告訴我你腦子里跳出來的第一個形容詞?!?/br> 我大驚,“白,白雪公主?” “……下一個呢?” “小美人魚?”我不確信地問。 她徹底笑出了聲,重新站起來,在櫥柜里挑了一個射手座的茶杯遞給我,“跟女孩談戀愛就讓你想到童話故事啊?!蔽夜首髡J真地好一番研究,沒有任何見解,估計她挑這個只是因為它被做得最大只。 廚房和客廳之間沒有墻,只隔一個中島吧臺,邊緣堆著裝飾用的酒瓶、玻璃花、風干果皮,甘蜜站在那等待水溫上升。 她的長甲片一下一下地打在紅色數字的屏幕上面,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音。壺里沸反盈天,她的面目也隱在團團水氣后面,讓我看不真切。 “其實我跟你也差不多,第一次見到聞念池時我就覺得他像白馬王子?!闭f著,她微微揚起頭,用一種很是孩子氣的口吻懷念起初遇。 那時甘蜜拍完《月亮河》、剛畢業,還沒什么名氣,又因為語言不好,總被經紀人敷衍,還被一起玩的同行暗地里嘲笑過。在一次好不容易爭取來的廣告通告里,聞念池是主角,而她只是個出鏡了五秒的小配角。隨后就像所有偶像劇的劇情,她不小心把道具奶茶灑在對方身上,嚇了一跳,直說要賠,卻又不確定賠不賠得起,聞念池自然說不必,兩人一來二去就加了聯系方式。后來他們熟起來,一起去了很多地方,吃飯、喝酒、趕通告、旅游—— “他是那個教會我花錢的人?!备拭圻@樣總結說,比了個漫無邊際的手勢,“你知道吧,在你還小的時候,世界上的很多扇門都其實是對你關著的,你怕付不起,還怕露怯,可他攬著你的胳膊,輕而易舉地帶你走進門后面的世界,你就覺得他像個英雄似的?!?/br> “也是……很好的一見鐘情?!蔽也恢撊绾卧u價這類女孩子氣的描述,頓了頓,我想起甘蜜拍完《月亮河》后其實一直跟我保持聯系——“你說的那個廣告……”“對,就是那次我們跟Chris吃燒烤以后他介紹的?!盋hris是當初自告奮勇幫我去市里買藥的哥們?!澳沁€只有五秒鐘啊,他怎么回事……” 甘蜜不置可否,從透明編織袋里取出顆杏仁,緩慢地咀嚼,半晌才說:“但是我就是要到很久以后才發現,那些門其實原本就是一推就開的?!?/br> 我接過她遞過來的一袋杏仁,啃了兩口。 我們一起坐到沙發里。 甘蜜要我從她的一摞可愛抱枕里挑個中意的,柔粉、亮綠、奶藍、檸檬黃交錯堆迭,排列得整整齊齊,我橫豎也分辨不出它們的不可代替性。 不久她喝完茶,打開冰柜,又取出一瓶梅子酒,自豪地說她現在也分得清梅酒、梅子酒、青梅酒和李子酒的區別了——這是四個國家的東西,有的口感醇厚,有的清甜、帶氣泡,產地自然又是一個重要的參考因素,諸如此類,各此種種。我點頭稱是,“嗯?!薄霸瓉砣绱??!薄笆沁@樣的嗎?”“果然還是很重要?!蔽移沉艘谎劬破?,瓶身最下方貼著一塊便利膠,手寫著產地、年份、糖分和風味評語。 至此,我終于發現這里從一開始散發出的詭異感覺從何而來,這房間里每一個東西都有無數替代品,分門別類依照某種嚴格的秩序。 “我太用力了是不是?” “……好像有一個說法,一個人的房間就是它的內心世界。這里漂亮得像一個游樂園?!?/br> “你是想說‘恐怖’吧?”甘蜜歪了一下頭,手指扣著毛絨草莓抱枕上的白色籽粒,“可這就是我的世界。我控制不了那些,至少能控制這些?!?/br> “生活需要儀式,儀式帶來繁榮?!蔽彝兄种械拿q香蕉抱枕,遲疑道:“控制……也是一種生存策略?!?/br> “你是濫情,我是偏執——缺愛的人是不是都這么可憐?” 這我就不知該如何接了。 玻璃酒盞緩緩晃動,在陽光下流轉出金子般的色澤,醇厚的梅子酒香在空氣中氤氳成一個危險的謎題。 “他們都在笑我?!备拭鄄戎吒闲?,二郎腿優雅地翹起,瘦削的身體像是只天鵝那樣舒展著后仰,比我見過的任何一個演員都更像明星。 “當初你說太晚了,我卻覺得是我太早遇見你?!闭f著,她緩緩坐近,撫上我的臉,我下意識地躲了一下,她的手又靠緊,“遇見你時我還不懂事,以為同出同進、互相理解心事就能在一起??墒悄闩愀稙轶尥ㄏf戲、給制片助理墊付押金、拿私人關系給小演員介紹工作、大夜能等燈光整整兩小時,還能為了給Chris組里的人買咖啡跑兩個小時去城里——每人都承過你的情,都把你當朋友,卻不知道這在你看來其實就是‘今天談天說笑話,明朝各自奔天涯’的關系。每個人都恨不得在抽煙的時候跟你講心事,你的心事卻沒講給任何人聽——你是不是從沒見過付為筠盯著你們說話時的眼神?怎么辦,我都要替他恨得咬牙切齒?!?/br> “我可能也……確實沒有那種心事?!?/br> “——可我卻知道了你的心事?!备拭蹨惤?,輕聲道:“你猜得沒錯,我一開始注意到聞念池的確因為他長得像你。但其實是你長得像他父親,聞晃,尤其是眼睛。他姘頭教過你唱戲對吧?那時聞晃已經死了,池于斐見到你會感懷也是難免,否則也不可能答應教你——聞晃死后,池于斐就再也沒碰過戲?!?/br> 這番話里的人名太多,關系又復雜,我直覺又向后坐了半米,又對上她傷心似的眼睛,只好停在原地。 “你是怎么知道的這些?” “我在聞念池家看到過你小時候的筆記本,他說那是他在池于斐那不小心‘拿’來的?!彼D了頓,轉動酒杯,“他對你好奇,就多看了幾眼,發現里面全都是些沒用的抄書——只有最后一頁用紅筆寫了很多人名,他們中有男人,也有女人。有的人查不到了,有的已經進去,還有的……風生水起?!?/br> “說不定……那根本不是我寫的?畢竟……” “聞念池不明白那些人名意味著什么,我卻猜得出來——”她打斷我,冰涼的手背在我額頭上拖移,“池于斐知道他們做過什么事,想幫你,卻幫不了你;付為筠也知道他們做過什么事,也想幫你,卻也幫不了你,飖飖,你知道這是為什么嗎?” 我只覺被她觸摸過的地方一片僵硬。 “月亮河一片狼藉,愛無容身之地——他們謀錢的拿錢,圖利的得利……”她眼神哀矜地撫摸著我的臉,“何況你和聞念池把《通天》演到最后,怎么還不明白這個道理?” 我愣了一下,「1997,《通天》的主演還有聞念池?你為什么不早告訴我?」 「親愛的玩家您好,很高興為您解答。批量信息正在加載中,請稍等?!?/br> “尤金成全過椽,又毀于椽。你成全過付為筠,又毀于付為筠。而聞念池成全過我……也毀于我,”甘蜜端起我的手,低頭順著我的掌紋捋,“你說行不行?” “甘蜜,我不……” “——現在你還覺得太晚了嗎?”她一對修得又長又細的眉毛就像淬火的兵器一樣鋒利,抬起眼,輕聲慢語地吐出字句,“讓他們都身敗名裂吧,我幫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