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月亮河-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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睜開眼,我看到粉色的天花板。很丑的粉色,粉里泛著橙,像被夏天太陽曬變質了的色素糖果,同地攤街上的墻漆如出一轍,刷漆人的技術看上去糟透了——我又雙叒回到了這個煞筆世界的初始刷新點。 空氣里透著烘焙店似的香甜,濃得像是要悶死我。 第叁個假人也拼起來了,在距離前兩個假人略遠一點的位置倚墻站著,微微抬頭,好像正被什么人叫住,意外似的??上覍@初始刷新點的新鮮感已經過了,不再探尋他的口型是說什么。 「歡迎來到新世界,世界編號HJ1997,世界類別:哲♂學,故事主題:今天你愿意被我cao嗎,主線任務:殺死白月光。您現在的花費時間為:3天。您的攻略成就為:3位?!?/br> “1997,我要跟你再次同步一下王飖一生的時間線?!?/br> 「當然,善于總結向來是您的優點?!?/br> “我出生于一個被疑似黑道大佬的爸,和一個文藝女學生的媽的結合。我曾逆來順受,期盼過遙遠的媽能救我于水火,可是她回來發現真相后接受不能,死了?!?/br> “我少年時把對親哥的依戀扭曲成了愛情,求而不得,后來我喜歡隋唐,最后我哥和隋唐卻一起把我綠了?!?/br> “我出國以后跟一個叫付為筠的有志青年搞到過一起去,用了叁部電影的時間看清他是個賣身求榮的婊子,然后又發生了某些事情,似乎我還去過一個叫作杜瓦利爾的地方,于是有了這世界?!?/br> 「您的總結簡短有力,令人一目了然重要的信息,只是人身攻擊的部分并不可取?!?/br> 我把1997給靜了音。 好個破爛劇本、狗血故事,好個人生輸家——而我又能怎么辦呢? 「您想要找到一個愿意被您cao的人?!?997死灰復燃。 我不由xiele氣。 今天還要發生什么,明天又要cao什么人——愛誰誰吧。 出乎我意料地,今天我遇到的人是江恩和他那談了八年戀愛的女友魏童,只見她迎面走來,推下墨鏡,露出一對細長的、富有古典韻味的單眼皮,“呦,這不是大明星嘛?!苯饕部聪蛭?,“王飖,好久不見?!?/br> 魏童瘦了,全副武裝,戴著鴨舌帽、墨鏡和口罩,厚牛仔罩衫底下露出一截皮包骨頭似的手腕,環著跟江恩同款的銀色手鏈。 江恩則胖了一些,一手舉著冰淇淋,裸著一張臉,看上去傻透了,但上學時那種透過框架眼鏡看人的溫和眼神沒變。過了一會兒冰淇淋化了,江恩走到垃圾桶要扔,被魏童虎口奪食一般,迅猛地湊過去,咬下來一大口。她就著垃圾桶,露出一個吃相難看的、得意洋洋地笑。江恩表情一言難盡,手卻從豎中指慢慢變成喪權辱國的大拇指朝上,魏童舔了舔嘴唇,朝他擠眉弄眼。 我打量著他們,久違地聞到一股戀愛的酸臭味。我是說,我想起江恩魏童確是一對佳侶,在這利欲熏心、人心無常的圈子中。 上學時我和付為筠沒少為江恩出謀劃策,什么“異國戀的維持法則”、“久處不厭的經營之道”,一碗又一碗心靈雞湯,一篇又一篇小作文,仿佛一場青年人對親密關系中不穩定性日益增加的焦慮情緒的大型投射。 江恩的學習筆記井井有條,私人生活倒是隨性而為,是以從來就沒打開我們兩個的轉發過——兩人相約冬天滑雪、夏天沖浪,剩下的江恩說叫隨緣,我和付為筠覺得就是他跪舔。魏童說沒有靈感了,他第叁天就飛回國陪人家采風,魏童說跟樂隊的人吵翻了,他又馬不停蹄地左右開弓發信息調停,魏童把pro tools的音程丟過來給他看,他就真敢放著隔天就是死線的論文不管,連夜查資料,寫出旁征博引的聽后感一篇——這不是跪舔是什么,兄弟,這是教科書一般的跪舔。付為筠看得牙酸。 江恩樂呵呵地說,她是我的生活熱情。我愛她像愛生命。 我嘖了一聲,對沉湎聲色場的付導嗤之以鼻,土了吧你? 誰知最后癡男怨女們兜兜轉轉幾番分合,約酒的約炮的都換了一圈,江恩魏童這對還跟定海神針似的在那里杵著,一回神,約跨年的熟識都變成了兩位數的——這種種田文主角的快樂注定不屬于王飖,但他大概是羨慕過。 落座以后,江恩介紹這是家評分登頂的網紅早餐店,如果不在包間里可能會有些吵,魏童翻了個白眼。 我注意到,江恩沒有說這是因為“可能魏童會被粉絲認出來”或者“可能王飖會被人認出來”,是種為了客氣或者低調而刻意省略信息的說話方式,很像現在的仇崢,溫和、體面,不過如今已經相融相合——我是說,魏童的戳破,江恩的體面。 不久后,魏童開始掰著手指更新近況,嘴里跑出來的都是熱鬧的事,bass、鋼琴、合成器,吉他、鍵盤、架子鼓,編曲廢物、填詞天才,新專難產、商演圈錢,公司股權變更,隊友違約單干,合同扯皮,熱搜不下,粉絲罵街。 我跟江恩嘀咕著說小話,咱們魏姐現在是真紅了。江恩頻頻點頭,不能更贊成,魏姐星途璀璨。說完他側臉看著魏童,溫聲道,以后還會更好。 魏童則賤兮兮摸他下巴,你們這種沒蹲到過馬路牙子上愁得抽煙的富二代們不配羞辱勞動人民用雙手創造的財富——“嘖,又刺痛我了啊,魏姐,”我大聲道:“你們音樂圈的怎么也張口閉口就談錢?”“狗屁,沒錢哪來的音樂?”魏童笑說:“沒錢就沒有尊嚴?!?/br> 微弱的信號劃過,我看了一眼江恩,他倒面色如常地看菜單。 我的視線落在兩人左手無名指上的戒指,看起來就算有過什么也已經結束了。魏童低頭扒飯的樣子里有種千帆過盡般的輕描淡寫。 魏童家境不好、父母還重男輕女這件事其實知道的人不多,我知道是因為上學時,江恩唯一一次請教過我和付為筠的感情問題就是“怎么幫女朋友不露痕跡地把賬單付了”——線上支付好說,大額學費難簽。 我說這問題對我來說屬實超綱,畢竟咱們付導都是直接吃完飯叫我“爸爸付錢”。江恩聽得臉都皺了起來,那是他不要臉。付為筠倒是坦然,窮是藏不住的,不如都擺上臺面。江恩還是有些猶豫。他們家人都要臉,家教就是嘴上不能談錢。 也不知道最后江恩怎么處理的這件事。 不過現在,時移日遷,我要恭喜魏小姐,關關難過關關過,掙到了她想要的尊嚴。 上菜以后魏童第一個動了筷子,她剛結束一個行程密集的通告季,愉快地與身材管理告別,點了一桌子愛吃的,有些讀書時江恩也愛點。 我和江恩吃得就比較敷衍,你一句我一句地扯閑篇,他問我以后打算如何,我告訴他們我昨天跟付為筠見過,后者表示有意愿把《紙短情長》的男主角給我。江恩似乎有些無語后者的無賴行徑——“老付不知道這類商業電影的男女主角通常都是由資方定的嗎?” “顯然付導局氣,并不在乎?!?/br> “喂,你消息也落后太多了吧,”魏童嫌棄地頂了頂江恩的肩,舀了一口糖芋艿,“這電影的頭號資方就是姚向越?!?/br> 碗里的餛飩奶白剔透,皮薄餡少,可惜食客我食欲欠缺。 “不過我還挺好奇,王總跟付為筠的現任女友合作時會是什么感覺?!蔽和堄信d致地看著我,曲起手指,“宣傳噱頭我都替你想好了——青年影帝息影叁年,強勢回歸,浪漫之冬,全新力作?!?/br> 江恩:“……???” “魏姐現在還攬網宣的活兒?”我舉起手,“對不住了魏姐,小的已經拒絕?!?/br> “不演就不演唄,王總牌多?!蔽和柫寺柤?,“那就說說,”她揚起下巴,身子向后靠上椅背,看戲似的瞇起眼,“你就這么饒過他了?還是……你就這么放開他了?”她微一探身,目光從墨鏡底下向上看我,嘴角一勾,戲謔道:“咱們付導這是拿了鳳凰男的劇本吧,好一出渣賤虐戀?!?/br> 這倒是個新鮮的視角,我整了整衣領,伸出一根手指,“這話可不能這么說……”誰知魏童一擺手就打斷,“王總莫驢我,我從江恩那看完過未刪減前的叁個小時的《跳河》,你們倆那……嘖。這叫什么?活色生香,禁忌骨科?” 我一時語塞。 可能真情實感在朋友圈談戀愛就是這個后果,你就像只愚蠢的土撥鼠,從每個地洞里冒頭,而砸向你的是同一根棒子。 “那什么,”江恩提醒說:“這餐廳的包廂……倒是也沒有那么好的隔音效果?!?/br> “——但是我喜歡第二部,”魏童沒理她老公,沖我眨了眨眼睛,身子又向后靠上椅背,悠然翹起二郎腿,輕快地吐出叁個字:“《月亮河》?!?/br> 我愣了一下,月亮……和?河? 隨著她話音落下,仿佛外界雜音都靜了幾分,如果這游戲能在日常劇情中有動畫效果,這叁個字大概會化作一縷青煙,從魏童口中飄到我的面前,覆在我的眼睛上面。 雨打蕉葉,群山連綿,高天游云遮望眼,幾十年前的南洋舊事寸寸割裂。 昏黃的街燈下,甘蜜舉著傘,肩頭搭著紅白色的運動外套,用對她而言的異鄉話讀:“我們早被世界借走了,它不會放回原處?!蓖伦謳е欠N外國人普遍的跑調感,迷茫、晦澀。然后她換回外語說:“阿輝和小津是多么的孤單呀,他們活著、死了,都在漂泊。王飖,你說他們會對這世界失望嗎?”王飖沉默許久,才煞風景地說:“甘蜜,你這是入戲了。太晚了,回去吧?!?/br> 我不禁為這位叫甘蜜的女士感到遺憾。顯然,付為筠和王飖這對投機主義的草臺班子對藝術的理解跟大名鼎鼎的體驗派有十萬八千里遠。 1997告訴我,那是我和付為筠拍的第二部片子,全名《月亮爬上火做的河》,差一點因為拉不到投資而難產,王飖大發慈悲,把自己的工錢抹了,甘蜜也把說好的片酬折了一半,最后拿了叁個提名,獲獎的是女主角。 戲里我是個混混,而小津是我的青梅竹馬,后來我離鄉出走,再回來時是尋草藥的旅人,而小津是偷了我手表的妓女,她死在了一個嫖客的手里,我“沉默地悲痛欲絕”——至于她為什么要偷我的手表,以及我何至于就悲痛欲絕,王飖手里的劇本是不完整的,他直到殺青仍然費解。 于是,閉上眼,我回想這電影時便只剩付為筠口中的一個又一個指令描寫,“遠眺——看山谷,回來——看他們,失落——想起父親的葬禮,一樣的眼神,不祥的預感——你接受——問路,他們不懂你的鄉音,你也不再屬于這里了?!?/br> “龍血蒺是一種藥?!?/br> “什么藥?” “救命藥,花入藥?!?/br> “那不就是赤羽草嗎?” ——阿輝,龍血蒺是不開花的。 你爸到底是怎么死的? 現實與虛幻重迭,下降頭的傳說,唱哀歌的舞者,跨越邊境的金條,手心的藥片,轟鳴不停的火車。 你學醫,手拿刀——死人怎么還能救得活呢? 把它們都燒進火。 可能是還不夠適應這游戲的海量信息投送模式,也可能是昨夜的宿醉太嚴重了,我頭痛得厲害,看到的畫面都是些支離破碎的重影,畫外音也是工作狀態下付為筠令人窒息的、喋喋不休的輸出?!捌鋵嵨也惶矚g這片子,功利心太強了?!蔽腋砂桶偷卣f:“盡是些無病呻吟,我愿稱之為導演和編劇為了向評委會炫技的年度優秀作業?!?/br> 江恩聽得微微皺眉,魏童也愣了一下似的。 “我是說了什么跟主流影評背道而馳的話嗎?”也對,可能是因為我始終沒有看過完整版的片子。我解釋說:“付為筠為了拍攝效果,給我的本子和給甘蜜的本子不一樣,所以對戲的時候我一直很茫然,不知道我給了一個情緒以后甘蜜會怎么接?!?/br> 江恩頷首,“但是她都接住了?!?/br> “我的視角里她是都沒接住的。所以我就演得更加困惑?!?/br> 江恩皺眉愈深,“所以你一直不知道小津其實是jiejie和meimei兩個人嗎?” “兩個人?”我困惑地問:“那跟我搞的是誰?” “跟你一起長大的是jiejie小津,在多年前就死了,后來的偷你手表的妓女是meimei榆露?!?/br> ……啊。就像憑空畫出一道幾何體的輔助線,劇情中堵塞的關竅也漸漸通暢起來。 原來如此,甘蜜一人飾兩角,我卻始終拿一套邏輯配戲,難怪驢頭不對馬嘴。 那場少年離鄉的戲里,我把金項鏈送給小津,告訴她沒錢花時就把鏈子當掉吧,美發院的那份工還是不要做了,她沒說好,也沒說不好,接過我的鏈子,只是笑,最后沖我招招手,你快走吧——那才是我同她的最后一面。甘蜜知道小津活不久了,把所有柔情都演進了那一眼,而我和榮輝都不知道,心懷一腔孤憤,走得決絕。 后來殺青宴上甘蜜喝醉了,拉著我,對我說演員跟戲也是要講緣分的,好的戲是讖語,會看著她走一輩子,她是想說《月亮河》是她的讖,還是王飖的讖呢?我又想起回鄉時妓女對我那些冷漠的眼神,原來她是對我又恨、又輕蔑。 “——所以我會以為她沒有接住我給的情緒?!蔽尹c點頭,又點了點頭,“所以這片子我沒拿獎,但是甘蜜拿了。她值?!?/br> 魏童輕笑了一聲,搖搖頭,最后嘆了口氣,“是甘蜜可惜了?!?/br> 一時無話。 魏童悶頭吃起了飯,江恩要討論技術細節,我還以為一兩句話就過去了,誰知他就像講臺上那些拿著板磚書吹胡子瞪眼的老頭似的,拷問完拉邦分析又問即興反應,我如實說沒有即興反應,全是照本宣科,他不信,又問最后火化那場戲里的平行蒙太奇和敘述不可靠,我已經徹底聽暈了,開始滿嘴“嘛哩嘛哩哄”,他無奈道:“我本來想夸你和付為筠進步很大,很多情緒的處理都細膩了很多,現在算是夸不出口了?!?/br> 餐盤釉面邊緣有一層很淡的反射,像午后陽光落在遍布綠苔的河面上,擁擠、微亮,不見波光。 不知為何,我總覺江恩和魏童今天有意無意地提到了付為筠過多次。 “夸付導還是可以的?!蔽液度环Q是,“他拍戲時很焦慮,簡直是一個鏡頭一個鏡頭地跟演員磨,恨不得每一秒的戲都掰碎了變成動詞給我,所以我采訪時不是說了么,你們看到的我的所謂表演,都是付導細膩的內心世界,我要謝付導成全?!?/br> “可不是付導會調教人呢?!蔽和魂嚦靶?,半晌,意味深長地說:“我看《跳河》時先入為主,以為你的戲路是演苦大仇深,想不到你演癡情小白花也還挺得心應手的——我印象最深的就是你把甘蜜給火化了時的那個眼神?!彼氖种冈谧郎嫌迫稽c著,朝上一翹,朝下又一指,“天上是月亮,野草堆在風里哆嗦,你身邊都是火。當時我就覺得王飖演起情種來也他媽的太浪漫了,感覺很好cao?!鳖D了頓,她遺憾道,“沒想到都是付大導演騙出來的——你們拍的那個月亮不會也是假的吧?” “……” “當時老付剪片子都剪上火了,”江恩補道:“大半夜打電話把我叫起來,發給我你和甘蜜的床戲,我差點以為他喝多了在給我傳黃片。結果他劈頭蓋臉罵了一個多小時你有多么不會zuoai,我說要是他們演得這么差,再演一次就是,他就又讓我閉嘴了?!?/br> 我一言難盡地看著兩人。 現在可以確定這并非錯覺,江恩和魏童今天的確有意提到付為筠,還隱隱試探起我對甘蜜的態度。我訕訕糾正:“‘她’不是甘蜜,是小津——而且那個地方我他媽拍了一整天,一個走位能換幾身衣服重復叁十遍,快拍吐了?!?/br> “不過付為筠連這個設定都沒告訴你,你當時是怎么演的?”江恩的眉間微動,專注地瞧向我,“你殺青以后也沒找他問?” “殺青以后我不會再問有關戲的問題——就當上一個我在戲里已經死了?!蔽颐嗣亲?,“生者避死者諱?!?/br> 江恩看上去還想說些什么,魏童看了他一眼,轉頭對我單刀直入地說:“甘蜜去年自殺了,新聞里有說,這你是知道的吧?” “……你說什么?” 這時,1997的播報實時響起,是對我赤裸裸的嘲笑: 「恭喜玩家取得成就:瓜圈貧農?!?/br> 「恭喜玩家取得成就:道貌岸然者?!?/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