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
寒深又問:“你弟弟成績怎么樣?” 季然想了想,搖頭:“一般?!?/br> 他說得很保守,他弟弟這個成績已經可以算糟糕了。 他爸媽帶孩子的方式很奇怪,季然稱之為嚴厲的寬松政策。 說他們不管孩子吧,他們也知道讀書改變命運的道理,嘴里經常訓斥孩子怎么還不看書,還不去寫作業??伤麄兊拇叽僦煌A粼诳陬^上,孩子一哭鬧就放棄了。 連學習輔導都不能貫徹,更別提城里小孩兒的品性教育,性格培養,天賦挖掘。他們有時候嫌孩子吵鬧,甚至直接丟給他一個手機分散注意力。 季然小時候也是同樣的放養模式,可當時智能手機還不普及,季然自己也很自覺,家人說去看書就看書,說去寫作業就寫作業,季然小時候還經??磿?,養成了很高的專注力。 可季丞軒生在社交媒體時代,從小就開始接觸手機游戲和短視頻。 不止是季丞軒,季然逢年過節回到老家,也經常在縣城、村里看到小孩兒湊到一起玩手機。 他們離現代社會非常近,但又似乎更遠了…… 季丞軒沉迷游戲不愛學習,注意力低下,性格也有些糟糕,但季然也無法完全責備弟弟。 現在的環境和他那時完全不同,短視頻和游戲入侵童年,季丞軒從小就沒能培養出學習的能力。就算他主觀上想努力,也很難再達到季然當初的成績。 寒深安靜地聽完,這才問:“道理你都明白,那你困擾的地方在哪里?” “因為這番話太殘酷,也太高高在上了,”季然搖頭,語氣再次遲疑起來,“我無法對自己十來歲的弟弟說出這些,這相當于否定了他一輩子?!?/br> 寒深:“可你也沒有負擔他人生的義務?!?/br> 季然其實是明白的,他也并不打算負擔起弟弟的一生。 可他痛苦的點在于自己是提出反對的那個人,他難受在父母偏偏把選擇權交給了他。 如果季然拒絕讓他上私立,那以后季丞軒過得不好,他就總會想起這萬分之一的可能,如果當初他讓季丞軒去讀私立,那是不是一切都不一樣了呢? 他也知道要拒絕,可他無法擺脫內心的譴責。 “那我們換個角度思考,”寒深問季然,“你可以設想,如果是你自己,你會做出這種事嗎?如果你是一個父親,你會掏空大兒子工作的積蓄,去供能力并沒有那么優秀的小兒子上私立中學嗎?” 季然搖頭,這對他來說根本不是一個問題。他愿意讓孩子上更好的學校,但這是在自己力所能及范圍內,不會損害別人、哪怕是自己親生孩子的利益。 寒深:“你不會,可他們卻對你做了,為什么?” 是啊,為什么? 他不會讓大兒子供小兒子上學,因為他同樣愛著兩個孩子。 可他父母卻…… 想到這里,季然后背霎時一陣發涼。 他只是覺得中式父母不善表達,甚至給他們找了無數的理由,什么時代和成長背景不同,他們教育水平也不高。從小到大,季然就一遍遍試圖說服自己,他不停地翻看那些幾乎快要褪色的溫馨片段,意圖證明父母還愛他。 可既然愛他,為什么從小就這么偏心?為什么又要對他做這種事? 因為他們不愛了啊。 直到現在,季然終于確信,爸爸mama不愛他了。 他再也挖不出金子了。 季然閉上眼睛,眼淚就落到了他的手背。 他以為自己今天不會再哭了,可這個答案太殘酷了,一下就把他打得潰不成軍。 眼前遞來一張手帕,季然接過按在眼睛上,一邊抽泣一邊說:“對不起,我……請再給我一點時間……” 他試圖像之前那樣控制情緒,他甚至開始深呼吸,可完全不管用了,他一吸氣就變成了抽噎。 怎么辦???眼淚根本完全停不下來。 季然無助地抬起頭,他本能地想要靠近寒深,可又想起寒深說不會安撫他,不會給他他想要的,不能給他進一步慰藉。 季然重新閉上眼,眼淚掉得更兇了。 寒深不僅沒有安慰他,甚至還起身離開了。他一定是嫌他煩了,就沒見過這么能哭的人。 這讓季然更難受了,已經哭得幾乎快要無法呼吸。 他把自己縮在椅子上,就像是小時候挨打后躲在床角,仿佛這樣就能不傷心了。 爸爸mama不會安慰他,寒深也不會再理他。 季然抱緊雙臂,和多年前那樣小聲安慰自己:別哭了,別傷心,不難受的,本來你就只有你自己……你要自己變得更好,誰也不去依靠。 臉頰突然一軟,他皮膚碰到了什么軟綿綿的東西。 季然淚眼朦朧地抬起頭,看見寒深抱著一個虎鯨玩偶。 “抱著他吧,”寒深把玩偶放在他旁邊,又說,“應該會讓你好受一些?!?/br> 季然反身抱緊玩偶,眼淚一下就浸濕了它的身體。 看著季然不住顫抖的雙肩,寒深目光變得很深,很沉。 第30章 承認父母不愛自己,這確實很令人難受??刹恢趺吹?,季然卻也隱隱松了口氣。 他覺得自己似乎想開了,不再耿耿于懷父母為什么更喜歡弟弟,難道是因為他性格不好,讓父母失望了嗎?不,都不是,只是因為他們不愛自己而已。 至于為什么不愛他,可能沒有從小帶在身邊,所以感情不深厚,也可能是他性格就不如弟弟活潑,不能給父母提供情緒價值。季然其實是明白的,比起他這種乖巧的孩子,父母更喜歡嘴上讓他頭疼,但又嘴甜粘人的調皮弟弟。 但這都無所謂了,他不會再和弟弟比較,也不再執著那虛無縹緲的父愛母愛。 季然擦干眼淚,他沒有強迫自己不許哭,可他卻隱隱覺得,自己不會再因為家人掉眼淚了。 “謝謝你,”季然抬頭看向寒深,突然輕松了許多,“我現在感覺好多了?!?/br> 寒深看了他一會兒,確認他真的沒事兒了,這才說:“那你想清楚怎么辦了嗎?” 他想清楚了道理,但一時間還不知道該如何行動。 季然搖頭:“那畢竟是我父母,我做不到徹底拋棄他們,但繼續下去又很痛苦?!?/br> 而且rou眼可見,這個痛苦還將伴隨他許多年。 就像是鈍刀割rou,哪怕他明白了父母不愛自己,也不再對他們抱有期望,但可當他和父母見面,依舊會感到一股剝皮抽筋的痛。 “我是不是離開他們更好?”季然問寒深,可話一出口,他自己先遲疑起來。 離開確實能遠離痛苦,可他能保證一輩子都不見面嗎?而且他爸媽真的罪大惡極到如此,能讓他徹底不聞不問嗎? 到時候他在外面逍遙快活,爸媽卻在老家吃苦受難? 季然做不到這么絕情。 “可以有很多種應對方式,但如何行動取決于你的想法,”寒深問季然,“你痛苦的點在于父母在資源和情感上都偏心你弟弟,而沒有平等的對待你嗎?” 季然想了想,說:“是,但也不是?!?/br> 他告訴寒深:“我現在能自己掙錢了,還可以補貼家用,我其實并不在乎爸媽把錢給誰花,甚至也愿意培養我弟弟?!?/br> “所以是因為他們沒有給你情緒價值?”寒深說,“你給他們經濟援助,但在情感上又受他們壓制,所以才覺得難受?” 季然猶豫了一會兒,點頭:“是這樣?!?/br> 寒深:“那你需要改變相處模式,讓他們給你提供情緒價值,只有這樣你才會給他們錢?!?/br> 季然搖頭,有些失落地說:“沒這么容易的,他們做不到?!?/br> 寒深:“那你就斷掉經濟支援?!?/br> 季然愣了愣。 寒深:“如果他們還不改變,依舊用那一套方式欺壓你,那你就離開他們?!?/br> 季然徹底呆住了。 “你要有結束一段關系的勇氣?!焙顚救徽f,“只有讓他們知道你的底線,知道你真正會離開,他們才會重新審視和你的關系?!?/br> 季然幾乎是茫然地問:“可如果我離開,他們依舊不愿意好好對我……” 寒深安靜地看了他一會兒,溫和道:“我想你已經知道了答案?!?/br> 季然沉默了很久。 但最終他下定了決心,抬起頭對寒深說:“我明白了,如果真正走到那一天,我不會再重蹈覆轍?!?/br> “但你也不用太沮喪,人是可以被改變的,”寒深告訴季然,“只要方法得當,父母比你想象中更容易改變?!?/br> “方法得當?”季然注意到了其中的關鍵字。 “規則,獎勵與懲罰?!焙钸M一步解釋,“你制定規則,然后由你給出相應的獎賞或懲罰。如果執行得當,你就能拿回這段關系的控制權?!?/br> 季然在心里默念了一遍,一時間有些無所適從。 他不是一個控制欲強的人,甚至有些討好性格,雖然他也在嘗試改變,但一時間還很難執行這一套行為。 “你養過寵物嗎?”寒深突然問。 “沒有?!奔救粨u頭,想了想又補充,“小時候家里養過貓?!?/br> “就比如說養貓,”寒深對季然說,“貓抓人、咬人是不對的,所以我們要避免這類行為,貓咬人時通過大叫、冷漠的離開作為懲罰。但我們希望貓咪親人,配合清潔,外出就醫。這種時候我們就可以給貓條、小魚干作為獎勵,強化正面行為?!?/br> 季然明白了:“如果我爸媽表現好,我就可以多給一些家用,他們表現不好,就可以少給或者不給?!?/br> “這只是一方面,”寒深說,“在相處過程中,如果他們的行為言語讓你不滿,你也要給出直接強烈的負反饋,明確自己的底線。次數多了,他們大概率就會按照你期望的方式來對待你?!?/br> 季然之前和父母相處遵循的是情緒和本能,很難真正理智起來,所以他處在一種混沌的痛苦中。 可當寒深把問題和他拆開,再分解成步驟,季然突然覺得這件事也沒這么難了。 他有了離開的勇氣,也有了維持關系的方法,不管和父母關系變好或變差,他都不再恐懼。 這讓季然感到有些興奮,可興奮之余,他又感覺有些落寞。 寒深注意到了他的情緒,又問:“還有什么問題嗎?” 季然搖頭,但過了一會兒又說:“我覺得這種關系有些冰冷,就好像他們不管做什么,都不能影響到我了?!?/br> 寒深:“你的感覺沒有錯,這是你單方面的控制?!?/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