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季然張了張嘴,試著詢問:“samuel,有什么我能做的嗎?” 轎車進入高架橋下的十字路口,在紅燈前方停了下來。頭頂的高架橋隔絕了大雨,讓季然的聲音清晰地傳進了寒深耳中。 季然似乎有些怕他,嗓音還帶著細微的顫抖,卻又敢鼓起勇氣向他搭話。乖巧、聽話又勇敢,仿佛愿意做到他吩咐的任何事。 寒深說:“沒有?!?/br> “哦?!奔救稽c點頭,也分不清是松了口氣還是失落。 他只是個普通的實習生,在這種緊要關頭確實幫不上什么忙。 但既然都來出差了,他也不想真的一無所知,季然在路上看起了項目資料。 高鐵車廂有些吵,但季然并沒有受到打擾,他一頁頁看過去,很快就專注其中。 季然是個留守兒童,小時候和外公外婆一起在鄉下生活,周圍幾乎沒有同齡孩子。 身邊沒有小伙伴兒,老人也不怎么讓他看電視,季然唯一消磨時間的方法就是看書,經常一看就是一整天。 或許是因為這個原因,季然成績相當不錯,從普通初中考上重點高中,后來又進入了一所top2大學。 進入豐盛是他深思熟慮的結果,這里報酬高專業也對口,他找不到比這更好的工作了。本來他是這么以為的,但自從成為寒深手下后,季然卻變得越來越不自信,開始懷疑當初的決定是否正確。 這些年來投行都喜歡招復合型人才,既要人家有金融背景,又要有相關行業知識,醫療、ai、智能汽車這些高精尖領域尤甚。 季然雖然學校是top2,但他只有本科學歷,同屆入職的管培生都是研究生、博士生,還有海外留學背景。這讓季然壓力很大,幾乎一刻也不敢松懈。 合成智能的資料他看得很認真,可涉及人工智能的專業性太高,他查了好多資料也云里霧里。 季然開始陷入焦躁,同時涌現出一股深深的無力感。 這種無力感在他們抵達京市后被迅速放大,因為寒深和合成智能高管談話時并未帶上他。這雖然在季然預料之內,但當他真正被留在門外時,還是不由得失落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季然聽見隔壁傳來開門聲和腳步聲。 結束了? 季然連忙站了起來:“老板,您……” 寒深身后還有幾個中年男人,似乎是企業方高管,季然下意識止住了話頭。 寒深看了他一眼,沒什么表情地說:“先離開?!?/br> 季然點點頭,一路小跑跟了上去。他渴望得知商討結果,寒深卻沒說情況如何,只告訴他晚上還有一個飯局。 這讓季然再次陷入焦躁之中。 不知道別的實習生會不會這樣,但季然無法擺脫這種狀態。工作太多固然令人感到壓力,但如果領導不給他安排工作,他反而不知所措了起來,開始懷疑是不是自己做錯了什么。 他需要被安排,被肯定,以此找到自己在工作上的價值。 “會喝酒嗎?”去餐廳的路上,寒深突然問他。 “不會?!奔救幌乱庾R搖頭。 寒深點點頭,沒再說話。 季然又懊惱起來,有些緊張地補充:“但我可以學?!?/br> 寒深垂眸看了他一眼,似乎想說什么,卻被手機鈴聲打斷了。 “是的,我現在人在京市,”電話接通那一刻寒深表情明顯變了,因為過于恭敬而顯得緊繃不自然,季然聽見他對電話那頭說,“謝謝您,但我這邊可以解決,不用您出面爺爺?!?/br> 電話持續時間很短,但有什么東西明顯不一樣了。 季然下意識放輕腳步,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起來。 寒深這才看了他一眼,說:“不用?!?/br> 季然愣了下,意識到寒深是在回答他剛才那個問題。 他說他可以學喝酒,但寒深說不用。 季然還想說些什么,對上寒深的臉又沉默了下來。老板心情不好,現在不是說話的好時機。 而且季然也想象不到寒深喝酒賠笑、和客戶虛與委蛇的樣子。寒深這樣的天之驕子,明明應該意氣風發,不可一世。 飯局的氣氛算不上多好,但寒深邀請了京大量子信息中心主要負責人屈貢院長,他所負責的研究項目,一直是合成智能渴望合作的對象。 聽著大家在飯局上的談話,合作似乎有所轉機。 但哪怕如此,寒深依舊喝了很多酒,季然端著酒杯屢次想要替老板擋酒,卻怎么也找不到適合的時機。 直到話題從工作變成日常,推杯換盞間,服務員過來上主食,飯局快要結束了。 季然起身準備離席買單,剛站起來,旁邊合成智能的員工就端了杯酒過來,笑著說:“小季是吧?真是年輕有為啊,來來來,我敬你一杯?!?/br> 季然猶豫了兩秒,便用分酒器給自己到了酒,還沒來得及喝下,眼前突然落下一片陰影。 寒深拿走他手里的酒杯,身體側擋在他面前說:“小孩兒不會喝酒,我陪李總喝?!?/br> 溫熱的指尖一觸即離,季然怔怔愣在原地,大腦有一瞬的空白。 小孩兒…… 寒深替他擋酒,還叫他小孩兒。 季然尷尬得滿臉通紅,又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澎湃。 他張嘴想要反駁,寒深卻已經陪李總喝完了一杯,又轉過頭塞了張銀行卡到他手里,交代道:“去買單?!?/br> 男人偏高的體溫烘烤著他,高大的身軀仿佛小山一樣籠罩下來,季然被熏得雙頰發燙,暈乎乎地拿著銀行卡出了包廂。 他在前臺刷了一筆巨款,又退到一旁等收銀員開發票,目光四處閑逛,意外看到了馬路對面有一家便利店。 5分鐘后,季然西裝脹鼓鼓地回到了包廂。 李總還在纏著寒深喝酒,又讓他兩個手下也來敬酒。 寒深端著酒杯坐在一旁,他已經喝了不少酒,后背卻依舊筆直,看不出一絲醉態。餐廳頂燈從頭頂落下,在寒深眉骨下方形成一道深深的陰影,讓他情緒越發深不可測。 李總讓手下小兵和寒深碰杯,“鐺”的一聲脆響,寒深掀起眼皮掃了眼來人,舉起酒杯的動作帶著一股冷倦。 他身體不舒服了嗎? 但這種情緒轉瞬即逝,寒深就揚起下巴,喉結滑動,再次咽下了杯里的液體。 季然不喜歡飯局,也很討厭酒桌文化,但當他站在這里看著寒深應酬時,心頭又涌出了一股復雜的情緒。 寒深酒量不算多好,連續喝了這么多已經有些上頭,思緒也變得緩慢了許多。 李總是金石投行高管的親屬,當初投標時就開始虎視眈眈,好不容易說服公司把項目給金石投行,沒想到現在又被他拿了回來。 丟了這么大一個項目,是打定主意不讓寒深好過。 其實也可以拒絕,這一項目已經拿下,對方再討厭也無法改變現狀。 但中標只是第一步,企業ipo流程漫長而復雜,需要企業和投行密切配合。寒深如果不疏通全部高管,執行項目時,手下會遇到許多沒必要的困難。 寒深喝完這杯酒,李總又說了一串恭維的話,順勢添滿他的酒杯。 白酒映襯著頭頂的頂燈,在酒杯里蕩出一圈銀光。 寒深舉起右手,嘴唇剛碰到酒杯邊緣,一只顫抖的手突然出現在他眼前,拿走了他手里的酒杯。 寒深表情微怔,抬眼對上了季然緊繃的臉。 面前男生似乎很不習慣這種場合,這一套動作做得生疏又僵硬,卻鼓足了勇氣說:“李總,我陪您喝?!?/br> 寒深伸手要拿回酒杯,季然卻仰頭把酒一飲而盡。 腥辣順著喉嚨直沖腦門,整個食道都火辣辣的疼,像是要燒起來一般。 季然看不到自己的臉,但一定紅得可怕。 究竟是誰在吹茅臺?他覺得白酒難喝死了。 季然放下酒杯,又用分酒器給自己倒滿,面不改色道:“李總,我敬您,接下來工作還要麻煩你們了?!?/br> 李總嘴角抽了抽,擠出一個假笑:“好說,我們一定積極配合,也辛苦豐盛的各位了?!?/br> 季然壓低酒杯和對方碰了下,剛收回手,就被寒深奪走酒杯。 季然還想說些什么,寒深卻放下酒杯,說:“散了吧?!?/br> 李總不樂意,又給季然添了一杯:“我和小朋友一見如故,再來!” 寒深卻不再給他面子,轉身對屈貢說:“屈老師,已經十點了,再晚回家師母要擔心您了?!?/br> “都這么晚了?”屈貢看了眼時間,驚訝道,“行行,那我們先走了?!?/br> 寒深:“我送您?!?/br> “不用,”屈貢擺手道,“我學生送我,你去忙吧?!?/br> 人員陸續散去,最后包廂里只剩下季然和寒深。 直到現在,一絲不茍的寒深終于露出了些許疲態。他身體斜倚著門框,神情松懈,沒了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冷淡,多出了幾分真實感。 季然檢查完房間,確定沒有私人物品遺落,轉身朝著門口走去。他頭有些暈,腳下也輕飄飄的,走起路來左搖右晃,像是一只小鴨子。 “不是不能喝么?”一道低沉的嗓音響起。 季然反應了四五秒,才意識到寒深在和他說話,他回答道:“我說了我可以學?!?/br> 語氣里帶著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固執。 寒深目光落了下來,季然以為他要說什么,后者卻移開目光,淡然道:“走了?!?/br> 季然抬腳追上去,直到西裝口袋沉沉往下墜,他這才意識到自己兜里還有東西。季然掏出一瓶牛奶遞過去:“您喝點兒暖暖胃?!?/br> 寒深看了他一眼:“哪兒來的?” “結賬時在門口便利店買的,”季然說完,又補充,“您今晚喝了不少酒,喝點熱牛奶應該會好受一些?!?/br> 寒深伸手接過,擰開瓶蓋后卻還了回來。 季然愣了愣,還沒反應過來是怎么一回事,寒深直接把奶瓶遞到了他唇邊。 “唔……” 季然猝不及防被塞了滿口,因為來不及吞咽,多余的液體從他唇邊溢出,又順著唇角往衣領內側滑去…… “擦一擦?!?/br> 一張手帕遞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