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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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子進了村的時候,老谷子第一個發現了事情有點異樣,他好像聽到了四油的慘叫聲,就拉著正準備下地干活的老九去看個究竟,就發現鬼子來了。 于是,兩個老漢就拚命地奔跑,一邊跑著,一邊喊著:“鬼子來了,鬼子進村了,快跑啊?!?/br> 兩老漢的喊聲驚動了鄉親們,大家才四散逃跑,沒有人組織,無頭蒼蠅一樣亂竄,村子里一時間雞飛狗跳,亂成了一鍋粥。 老谷子孤身一人,跑就跑了。老九還有婆姨沒有跑出來,想要回去營救。老谷子就說:“要回我和你一起回去?!?/br> 兩個老漢轉身往村子里面跑去,就聽得對面的山上響起了槍聲,小鬼子放棄了對鄉親們的追趕,集中火力,往對面的山上射擊,鄉親們才能有機會逃跑。老九看到,他婆姨藏到了安全的地方,就長長地喘了一口氣。 這兩個老漢熟悉這里的地形,他倆返回身來,藏到了一個安全的地方,如果自己不出去,鬼子是發現不了他倆的。 老九拿出旱煙鍋子,自己點著先吸了一袋,又遞給老谷子。對面山上打槍的也許是八路,有八路在,不別驚慌,等八路把鬼子打走了,安安全全,再回家不遲,就在這個洼洼里待著,消消停停抽一袋旱煙吧。 老谷子接過老九遞過來的煙鍋子,扭頭看著對面山上,那個模糊的身影似曾相識,甚至有點熟悉,他揉了揉眼睛,急切地說:“老九,老九,你看?!?/br> 老九順著老谷子的手指,看到對面的山上,有一個婆姨,還有兩個男人,在那里跳躍著,打一槍換一個地方,與鬼子周旋。 那兩個男人老九認得,一個是民兵隊長三喜,一個是他兒子二棒。 老九的心就提起來了,這三個灰小子,三個人也敢和小鬼子做對,這不是拿雞蛋跟石頭碰嗎? 可是,沒有他們仨吸引鬼子,鬼子能放過鄉親們嗎?他們仨這是專門來轉移小鬼子注意力的。 這兩個男人都認得,那一個婆姨是誰呢? 兩個老漢瞇縫起雙眼,老谷子突然問老九:“哎,那個婆姨像不像豆花?” 老九看一眼老谷子,嘲笑他:“你是想豆花想瘋了吧,她在大峪口吃香的喝辣的呢,怎么會回來呢?!?/br> 老九嘴上是這樣說的,還是忍不住多看了幾眼,越看越覺得老谷子沒有說錯,那個婆姨像極了豆花,就自言自語,說:“像,有點像?!?/br> 老谷子一拍大腿,說:“是,那就是豆花,我兒媳婦豆花?!?/br> 兩老漢巴巴著眼睛,全神貫注地盯著對面山梁,看到一個婆姨貓著腰,在山梁上跳躍著,打一槍換一個地方。這個身影老谷子熟悉,不是豆花還能是誰? 老谷子心跳加快,豆花回來了,豆花和鬼子交上火了。他是既欣慰,又擔心,又害怕。他明白豆花的良苦用心,是為了解救鄉親們,才把鬼子吸引到她那里的,同時他又擔心豆花的安危。 老谷子心里就想著,怎么樣才能夠替豆花分擔一點壓力呢? 當看到小鬼子都集中火力,去追趕豆花的時候,老谷子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他不管三七二十一,跳了出去,要把鬼子吸引到他的這邊來。 老谷子剛剛跳出去,老九在后面喊:“等等我?!?/br> 老谷子說:“你不要命了,豆花是我兒媳婦,我得去救她?!?/br> 老九還不忘和他拌嘴,說:“你兒子早不知道去了哪里,她和大棒好?!?/br> 老谷子回頭說:“這么說,你承認豆花了?” 老九意識到自己說岔話了,掩飾著自己的尷尬,說:“你可拉倒吧,救人要緊?!?/br> 兩個老漢跳出藏身的地方,在小鬼子的背后吆喝著,罵著:“狗日的小鬼子,我日你娘,日你狗日的十八代祖宗,小鬼子!”想分散鬼子的注意力,把小鬼子引到他們的這邊。 兩老漢在那里手舞足蹈,呼天搶地,成功地吸引到了小鬼子,一排子彈射過來,老谷子“哎喲”叫喚著,撫著胸口,說:“老九,痛?!?/br> 老九回過頭來的時候,發現老谷子已經倒在了血泊之中。 說完經過,老九吸溜一下鼻涕,涕淚交流,不知所措地望著大家,好像是他自己的過錯,沒有保護好老谷子。 豆花哭干了眼淚,這是她唯一的親人,她萬萬沒有想到,她居然是回來見公公最后一面的,還是這樣一個見法。 碾道里死一般的寂靜,豆花看著圍在碾道里的鄉親們,揮了揮手,讓大家散去。她剛剛回家,人還沒有走到碾道里,就遇到了這么大的事,她想靜靜。 鄉親們都走了,豆花坐在大碾盤上,背靠著碾磙子,腦子里一片空白,她真的不知道該如何去面對眼前的這一切,公公沒了,她真正地成了孤兒了。 民兵隊長三喜沒有走遠,他靜靜地坐在離大碾盤有二丈遠的地方,等著豆花情緒穩定下來,村里一瞬間出了這么多的大事,死了兩條人命,他這個民兵隊長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他得做好善后的工作。 站在三喜身后的還有二棒,剛才二棒也要離開,讓他爹給阻止了,老九對二棒說:“村里出現了這么大的事,你得幫著三喜分擔?!?/br> 二棒是個愣頭青,他明白不了他爹的用意,但他還是留在了豆花身邊,她可是他的嫂子,他爹不認,他認。 老九人雖然離開了碾子道,但他的心還留在了那里,他一輩子的老伙計,一輩子的歡喜冤家,就躺在了那里,與他陰陽兩隔,他牽掛著他,惦記著他。 還有,那個豆花,那個把他兒子迷得五迷三道的妖精豆花,內心里他是反對她、排斥她的,但他的兒子不爭氣,非要娶她為妻,胳膊扭不過大腿,他表面上對她表現的生硬,但內心里已經把她當做一家人了,不接受,還能怎樣呢? 豆花頭靠在碾磙子上,仰頭望著灰暗的天空,有一只紅嘴鴉兒,“嘎”地叫一聲,從碾子上空飛過,落在了大榆樹上,踏落了幾片樹葉。 豆花跳下碾盤,從公公腰間取下旱煙鍋子,她突然想抽一袋旱煙,卻摸索著找不到火鐮。 這時二棒走到她面前,打著火鐮,給她把煙鍋點著,自己又退了回去。 豆花朝著二棒苦笑了一下,又坐在碾盤上,“巴嗒巴嗒”地吸上了旱煙鍋子。公公的小蘭花煙葉太沖,嗆得她連連咳嗽。 吸完一鍋,她學著公公生前的模樣,把煙灰磕到碾盤上,還要吸第二鍋,二棒走過來奪走她的煙鍋,說:“嫂子,天不早了,去我家里吧?!?/br> 豆花擠出了一絲笑容,說:“我哪里都不去,”指著碾道后面的窯洞,說:“我就住這里?!彼齼刃睦锖螄L不想去呢,她做夢都想著融入那個家庭去,可老九能容得下她嗎? 三喜也來到豆花跟前,說:“嫂子,人死不能復生,讓叔他們入土為安吧?!?/br> 豆花指了指碾盤,讓他倆坐下來,又叫來二大爺和老九,還有六六娘,共同商議著安葬公公和四油的事宜。 商量完后,二大爺對豆花說:“娃娃,今晚上去我家里住吧,你也沒個去處?!比缓罂粗暇?。 老九低下腦袋,用腳尖劃拉著地面,嘴張了幾張,終于沒有說出話來,咳嗽了一聲,不聲不響地走了。 豆花說:“爺,我哪都不去,我要守著我爹?!?/br> 二大爺“唉”了一聲,招呼著大家把老谷子和四油抬進草窯里面,準備明天下葬。 棺材都是借來的,適逢亂世,又是饑荒年饉,也沒有怎么cao辦。第二天,鄉親們全體出動,挖墳抬靈,來財爹一桿嗩吶吹破天,樂聲哀怨,嘀嘀嗒嗒,眾人抬著兩具棺木,伴著迎風飛起的引幡紙,谷子地的村頭又堆起了兩座新墳,老谷子和四油,化作兩道青煙,隨著翻飛的紙灰,升上了天空。 老谷子和四油走了,對鄉親們的生活也沒有太大的影響,太陽還是從東方升起,從西方落下。青馬河的水仍舊由西往東,最后匯入黃河里面。谷子地還是原來的谷子地,不同的是,豆花沒了公公,成了孤兒。六六娘沒了老漢,又成了寡婦,這個婆姨,不知道能不能耐得住寂寞,再續過去的風流,和她的那些個老情人重續舊緣。 斯人已去,生活還得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