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5章
現在于湛秋猛然跟他說起這些,這幾年來漿糊一般的腦袋上,仿佛被人當頭一棒,撥云見日。 原來這個四分五裂的社會,現在已經是一個完整的國家了。 不對,早就是一個完整的國家了。 只是他不關心這些,所以不明白,安定的生活,挺直的腰背,挪開頭上地主和官僚這兩座大山,對黃泥塘村的村民來說,多么珍貴。 于湛秋沒有那么多耐心等他想明白。 “我這里有兩條路,第一,我可以給你平反,但是你要到西北隊里隱姓埋名,為國家工作,工資肯定沒有你之前在儀器廠多,也沒有京都繁華自由。 第二條路——” 于湛秋猶豫片刻,堅定了想法。 “我可以送你去與父母團聚,以后不要再踏足我們這個國家,這片土地了?!?/br> 褚海潮張了張嘴,依舊發布出聲音。 于湛秋抬了抬下巴。 “我這三天都會在公社駐扎辦公,白天可能在周邊大隊,早晚肯定在公社,想好了隨時可以來找我,直接跟大隊長請假就行,我打過招呼,隊里不會為難你的?!?/br> 有平反跡象的,大隊包括村民都會恭恭敬敬,禮讓三分。 要說的話都說完了,于湛秋深深看他一眼,轉身安安靜靜的走了。 曾經親密無間的人,如今咫尺天涯。一個轉身,可能就是永別。 褚海潮呆愣愣的站在狹窄的天井里,左邊是牛棚,右邊是他跟老頭住的房子,抬頭只能看見巴掌大的天空。 雖然身陷囹圄,但是他見過高山大海,見過天高地闊。 他在這里的每一天都是煎熬。 如果能回到港城去,回到父母身邊,他又可以做回孩子,那個單純無憂,只需要做自己的孩子。 暮色籠罩四野,外面傳來孩子們的嬉笑聲,大人喊孩子吃飯的嚷嚷聲,雞鴨回籠,鳥雀還巢,牛馬鳴叫,鼻端甚至能嗅到炊煙的氣息。 “小海,你怎么還站那?天都黑了!快進屋,今天我弄了點麩皮,這比糠好吃,不拉嗓子……” 褚海潮沒有說話,老頭已經習慣了,絮絮叨叨說話家常。 “秋收的糧食都入庫了,等交了公糧,就可以分糧食,今年是個豐收年,咱倆雖然工分不多,也夠一天兩頓包飯……” 原本身居高位,什么好東西,不用他開口,只要多看一眼,就有人費盡心機往他跟前送,他還煩躁的睡不著,現在一年到頭忙碌,只要每天能吃兩頓飽飯就滿足了。 所以人的幸福感來自知足,痛苦來自欲壑難填??! 褚海潮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要是能回到港城,他還是當初十五六歲無憂無慮的少年,姆媽溫柔,老爸內斂,哥哥穩重,一家人都愛他。 日出日落,到了第三天,于湛秋讓人帶話給他,晚上十點的火車,要離開贛城。 褚海潮面無表情,早早躺下,剛剛入睡,他又開始做夢。 夢里一個燈光璀璨的房間,留聲機里黑膠唱片緩緩旋轉,音樂柔和又低沉,很多人在跳舞,又快速散去,場景仿佛流沙一般飛快轉換。 在繁瑣的吊燈下,有兩個人靠在一起,舞姿曼妙,絲毫不受身邊人來來去去的影響。 褚海潮拼命瞪大眼睛想要看清楚中間那兩個人,可是他視線里一片模糊,腳下也仿佛被膠水粘住一般,整個人都不受控制。 突然,那兩人頭頂上的吊燈嘩啦啦發出聲響,像是地震,又像是狂風驟雨,那燈下慢舞的女人終于轉過頭看他,臉上帶著凄慘的笑容。 “阿秋!阿秋!阿秋快躲開——” 褚海潮在心里吶喊,張開嘴,卻無論怎么努力都找不到自己的聲音。 他急的冒火,渾身都在用力掙扎,想要擺脫束縛,撲上去救人。 最后那華麗沉重的水晶吊頂仿佛大廈崩塌,摧枯拉朽一般,‘嘩啦啦’砸下來,琉璃撞擊聲,清脆刺耳,砸在人臉上,燈光還是亮著的。 第261章 五零年代改寫人生47 鵝黃色的光芒照在阿秋臉上,頭上身上全是血,一雙堅定的眼眸還在看他,帶著繾綣的笑意…… 褚海潮猛地坐起來,夜涼如水,心跳卻如雷貫耳。 阿秋,阿秋! 褚海潮翻身下床,推開門就往外跑。 他不要再留在這里,他要回家! 秋霧彌漫,夜鶯呱呱,鄉野小路,在月色下微微發白,若隱若現,前路彌漫著薄霧,仿佛可怕的位置。 褚海潮光著腳,越跑越快,他的視野又開始模糊,胸口再次難受的喘不上氣,他不要留在這里,他想要回家,想要回到親人身邊,他想念mama的懷抱,如果可以,他甚至愿意回到襁褓。 這世界太可怕,他不想再來。 他討厭孤獨!討厭背叛! 那年的景象又浮現眼前,他的驕傲他的自尊,被一個女孩兒帶人按在地上摩擦。 褚海潮非常想恨,用盡全部情感去恨。 可是恨一個人也好折磨,每天都很痛苦,怨恨啃噬著他的靈魂,一點一點,沒日沒夜,密密麻麻,疼的無人知曉,又無處不在。 褚海潮仿佛一個情感認知障礙者,過去這么多年,他終于把那年的委屈盡數從記憶深處翻出來咀嚼回味,委屈的嚎啕大哭。 深夜的鄉間小路上,一個瘦弱的七尺男兒,哭的不能自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