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的東泠水神就在想啊，自己的原型真是太小了，要是可以一下子就能把所有在水中撲騰的人都救起來就好了啊。

    他想，要是自己再有更多的力量就好了。

    然后，他就看到從那些被他救起來的人們身上散發出了金色的光，光匯聚成一片片金色的雪花落在了他的身上。

    信仰的金光讓精疲力盡的東泠水神再次有了救人的力氣，他開始更加賣力地搜索著水中還活著的人。

    一次又一次地往返，一個又一個的人獲救。

    最終，東泠水神還是耗盡了最后的力氣，他甚至感覺自己連漂浮起來都做不到了。

    足足有一個人身高那么大的大魚，再一次潛入了水中，這一回，他沒有再浮出水面，他沉到了東泠河的河底。

    有信仰之力的保護，東泠水神最終沒有隨著歲月流逝而消散，他活了下來，活到了現在，在這個新的時代醒來了。

    “想起來了嗎？”春神問，“你想起來，沉睡之前，最想要的東西是什么了嗎？”

    “我……”東泠水神話音一頓，最終還是說出了實話，“我想讓那場洪水早點兒退下去，如果當時我有更多的力量，如果是再早一千多年的時候，我是可以的……”

    他是被東泠河選中的一條大魚，是掌管這片水域的水神，在力量頂峰時期，是可以阻擋這泛濫的洪水的。

    只是，那一年的他已經不剩多少法力了。

    所以在醒來后，他的執念就是得到更多的力量，甚至為了獲得信仰之力迷惑了不少人，將他們囚禁在了水神殿中。

    春神呼出一口氣，眼神更加慈祥溫和，聲音舒緩起來，就像是課堂上引導學生解開題目的老師：“那你又為什么想要洪水快點兒退下去？”

    “我……”

    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東泠水神的思緒越飄越遠，雖然只是一剎那，但他好像想到了很多很多的事情。

    也許是想起了太久遠的東西，他的耳邊好像也出現了熟悉的、人們的祈求聲。

    不，好像不是錯覺，他這個時候確實聽到了有人向他祈禱的聲音。

    “東泠河啊，我這輩子一直住在泠河鎮上，小時候我奶奶就跟我講，說東泠河里是有河神的?！?/br>
    “現在東泠河被污染得這么嚴重，我也不知道河神您老人家還在不在了……如果您還在的話……請您保佑我可以找到小墨吧?！?/br>
    “請您保佑我們，保佑小墨吧，保佑我可以找到我的閨女吧?！?/br>
    “如果能找到小墨，我們以后一定每年都要來祭拜您！”

    “河神大人，請您再保佑我們一次吧！”

    透過了漆黑的河水與冰層，東泠水神看到了正在河邊發生的一切，河水就是他的眼睛。

    河岸邊上，有許許多多的人守在那里，他看到了之前讓自己碰釘子的那倆修者姑娘，還有不少還有些法力的妖魔鬼怪。

    還有河邊的一個女人，就和千百年前的人們一樣，跪在河邊，雙手合十，臉上還有未干的淚痕，虔誠地祈求著他的庇佑。

    而女人口中說的、她的閨女，正是今天早上被東泠水神帶走的那個女孩兒。

    女孩兒就在河底這座河神殿的一角沉睡著，睡相安靜，好像還做著什么甜甜的夢。

    東泠水神想起來了——

    他渴求著人們的信仰，渴求著獲得信仰的力量，渴求著通過這個辦法變得更加強大。

    而最開始，他想要變強，也只是因為想要救下更多的人而已啊。

    “想明白了嗎？”春神輕聲問，“我知道你剛開始可能會很難過，因為我也為此難過了一小會兒，我知道你是什么心情?！?/br>
    抬起頭來看著對面的老人，東泠水神喉結上下滑動，像是想要說什么，但最終卻一個音節也發不出來。

    然而春神一直笑著，像是面對自家還不太成熟的后輩，她永遠是最溫和、最包容、最疼愛孩子們的那位長輩。

    “現在的孩子，比千百年前的孩子要幸運很多很多，已經有無數人為他們鋪平了道路，讓他們不會再挨餓受凍，再飽受戰火摧殘，再因為一場雨、一場風而輕易喪生?！?/br>
    “看樣子，孩子們好像也不再需要我們了?！?/br>
    “我們也已經上了年紀，不像是從前那樣有用之不竭的法力，也已經沒有辦法在更大的天災人禍發生時擋在他們面前了?！?/br>
    “就在今天早上我還在想，我是不是沒用了，我是不是不該醒過來？”

    “但是現在，我已經想明白了?！?/br>
    “我們腳下的這片土地，現在的模樣，現在人們的生活，不就是咱們千百年前就想要看到的嗎？”

    “在咱們一個接著一個沉睡之后，咱們庇佑了那么多年的孩子們，沒有被時間打敗，他們靠著自己的雙手辛勤勞作，靠著一顆永遠向往光明的心不斷前行著?！?/br>
    “一代接著一代地……現在的人，終于靠自己實現了先輩們想都不敢想的愿望?！?/br>
    “這不是挺好的嗎？”

    長長舒了口氣，那顆炙熱而溫柔的心萬年如一日不曾改變的春神，眼角眉梢之間的沉郁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欣慰的笑容。

    “所以，我還是挺開心，能親眼看到現在的這個人間，我挺開心的，”她說，“就好像看到了自己照顧了好多年的孩子終于長大成人了一樣?！?/br>
    脫離了她的懷抱，她的孩子們走上了一條由鮮血與眼淚鋪就的、通向春光明媚之處的道路，而她的名字也最終留在了神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