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猶豫片刻，思索著一個好的開場白，是問她“什么時候回來”還是“答辯是否順利”呢？他還在糾結，綠色的邊框上卻出現了一行“正在輸入中……”。

    一行字消失了又出現，來來回回，李霧山卻沒收到任何消息。

    他緊抿著嘴唇，握著手機像是握著讀秒的炸彈，在等了一個世紀之后，終于等來了一句【放學回家了嗎？】

    【嗯，到家了】

    李霧山打字飛快，按發送的前一秒，指尖卻凝滯了一下，刪除了后半句，重新敲打鍵盤。

    【嗯，你也回家了嗎？】

    這回褚宜的消息來的很快，她說【回家了，又被趕出來了，好煩】

    李霧山手指搭在屏幕上，還沒打出“怎么了？”。

    褚宜又發了一條【跟我媽吵架了，被掃地出門。生氣.jpg】

    跟父母吵架這種事是李霧山的經驗盲區，在他會喊“mama”之前，他媽就去世了。他代入了一下李雨水跟自己吵架鬧別扭的場景，回憶起來只覺得要心肌梗塞，但他從來沒有把李雨水趕出去。

    他問【為什么吵架？】，想了想又說【你現在在外面?】

    【唉，說不清……流落街頭了，準備先找個地方住?！?/br>
    李霧山盯著這一行字，無端腦補出褚宜灰頭土臉在街頭蹲著等人來撿的畫面。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的手像是有了自己意識一般，打字發送。

    【你在哪兒？我來找你?！?/br>
    等了半分鐘，褚宜回了三個問號。在李霧山以為這是拒絕的時候，手機卻跳出一行新消息。

    【凌華大街的便利店，我請你吃關東煮?！?/br>
    凌華大街距離一中不遠，李霧山騎著共享單車趕到，兩個人見面的一瞬間都覺得無比詭異。

    一個在想，我是有什么毛病大晚上離家出走還讓學生跑過來陪我吃夜宵？

    一個在想，大半夜的一個女孩子跑出家門還讓男生過來不怕危險嗎？

    兩人對視半分鐘，褚宜率先打破了沉默，親切地問李霧山吃點什么？李霧山不接她的話，開門見山就問：“你怎么這么晚跑出來了？”

    這話說得好像兩個人身份倒置，褚宜是離家出走的高中叛逆少女，而李霧山是兢兢業業大晚上出來找學生的班主任。

    可能是李霧山問話的底氣太足了，褚宜被唬得一愣，好像自己真做錯了什么事一樣。她摸著鼻子說：“就……跟家人吵架了啊，很常見的吧……”

    李霧山在她旁邊坐下，臉色有些嚴肅：“太晚了，你一個人在街上很危險?！?/br>
    “你吃不吃??？”褚宜嘗試轉移話題，“我覺得關東煮里的蘿卜最好吃?！?/br>
    李霧山搖頭說不吃，她就自己點了一大碗，還加了一根玉米。

    褚宜坐在便利店的玻璃窗邊，一只腳踏在高腳凳的橫桿上，另一只在半空中隨著吃東西的頻率晃蕩，嘴巴鼓一下，腳就晃一下，吃得很沉浸。李霧山右手撐著下巴，看著玻璃里反射的她的影子，沒說話。

    褚宜喝完最后一口湯，終于舒服地伸了個腰，仿佛終于想起旁邊還坐著個不說話的李霧山，擦擦嘴問他：“喝果汁嗎？這周的果汁獎勵都沒有給你?！?/br>
    便利店掛著的鐘，秒針發出“嗒嗒”的聲響。李霧山抬頭看，十一點半了。

    “不喝，”他說，“你什么時候回家？”

    褚宜笑了：“回什么家，晚上找個酒店睡吧，現在還有電競酒店你知道嗎？可以玩一夜游戲呢，你玩不玩 lol？”

    李霧山看著褚宜顧左右而言他，覺得她好像比想象中還要幼稚一點。

    “唉！好了，你別這么看著我?！瘪乙吮凰壑械霓揶砼t了臉。

    “為什么吵架？”李霧山問。

    褚宜臉上掛著無奈：“其實也沒什么，就是一些家庭矛盾，不算什么大事，說出來好像我小題大做一樣?！?/br>
    “沒關系，”李霧山說，“隨便說說，反正，我也跟你說過很多我的事?！?/br>
    這種等價交換的模式果然降低了褚宜心理的防線，她嘆了口氣。

    “其實我來一中實習是走后門的，我媽跟王主任是高中同學，就把我塞了進來，我是關系戶?！?/br>
    一中作為余城最好的高中，師資力量一向沒話說，即使是實習也是一個蘿卜一個坑，除非是真的履歷優秀，不然沒點兒關系進不來。褚宜大學四年不算咸魚，但也不是什么優秀學生風云人物，除了有個英文專業人手一個的教資證，一張簡歷找不出來幾個亮點。

    褚宜抬眼，李霧山聽得認真，她便繼續往下說。

    “上周，田主任說我實習這段時間表現不錯，問我考不考慮轉正。我是愿意留下來的，但你知道，一中的教師編挺難的。我要是想轉正，筆試面試，流程是一樣的，沒有走關系的空間?！?/br>
    “我最近想了想，還是想留下來，就開始做準備，等拿到畢業證，再考過來?！?/br>
    李霧山點了點頭，低聲說：“那很好啊，我們……班上的同學都很喜歡你?！?/br>
    “但是我媽不同意?！瘪乙丝嘈?。

    “我媽從小就覺得我不如別人家小孩，小時候說話走路都比別人慢，興趣班上了一堆沒一個堅持下來，長大了點兒，性格也不像她，”她頓了頓，又說，“我媽就是那種……又能干又強勢，走路都跟電視劇里的，雷厲風行的女強人一樣，你能理解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