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一更)
花顏先一步走進水晶簾,開啟了暗門,進了暗室,轉眼便踏進了溫泉池。 云遲隨后跟進來,見她已經埋進了水里,將自己埋得嚴嚴實實的,低笑了一聲,“你倒是動作快?!?/br> 花顏紅著臉瞪了他一眼,靠在溫滑的靠石上,手扶著靠石,對他說,“你別下水?!?/br> 云遲點頭,坐在了她那日靠躺的軟榻上,含笑說,“好,我不下水?!?/br> 花顏見他坐下來,身體放松了些,懶洋洋地沐浴了片刻,對他低聲說,“云遲,你不知道,我生下來,便帶了很多東西,癔癥只是其一,還有很多,不可言說的東西,時常發作?!?/br> 云遲透過霧氣看著她,她的臉上蒙著霧氣和淡淡的陰影,他點點頭。 花顏又低聲說,“我早先對你說,我是活在泥里的人,彌足深陷,拔都拔不出,是沒錯的,我生下來就如此,一身烏七八糟,不管我怎么樣的洗滌,也洗滌不掉的刻在靈魂里的東西,哪怕我自小就混跡于市井,嘗遍千奇百態,也洗不掉,所以,我不想拖你下我這灘渾水,只是奈何,宿命天定,你非我不可,也是沒法子的事兒?!?/br> 云遲心思微動,看著她,忽然腦中靈光一閃,似想到了什么,忽然問,“我記得你曾開玩笑對我說,你生來就會寫字,生來就會下棋,其實不是開玩笑,是真的?” 花顏微微沉默,點頭,“嗯,不假?!?/br> 云遲心中微驚,看著她,濛濛的水汽中,她被水霧包裹,安安靜靜的,靜到了極致,如化在了霧中一般,他忍不住起身,來到池邊,去夠她的手,“將手給我?!?/br> 花顏看著他,慢慢地伸出手,手臂溫滑綿軟,肌膚如錦緞一般,手骨青白,未涂抹豆蔻的指甲在青白中透著剔透的光澤。 云遲緊緊地握住,盯著她的眼睛說,“你本來醒了,是我哪句話說錯了,又誘發了你的癔癥嗎?你的癔癥,是誘發性的?” 花顏沉默,一時沒答話。 云遲看著她,前后兩次癔癥短短時間發作,嘔心血兩次,傷及五臟六腑,十分嚴重的,這時候的她,從內到外,都萬分虛弱的,他抿了一下嘴角,溫聲說,“不想說就別說了,我只是希望你知道,無論什么時候,都要陪著我,本宮費了這么大的心力想要你,不是短短時日,是長長久久?!?/br> 花顏張了張嘴,想說什么,終究閉上,對他微笑地問,“長長久久是多久?” 云遲一字一句地說,“生生世世?!?/br> 花顏低頭,抓了云遲的手,將他的手攤開,將臉放在他手里,甕聲甕氣地說,“哪有人如你這么貪心的?一輩子不夠,還要什么生生世世?!?/br> 云遲語氣帶了幾分不符合他身份的執拗,“就要生生世世?!?/br> 花顏也忍不住露出笑意,聲音和著蒸蒸霧氣水汽軟聲說,“生生世世有什么好呢?你也不怕看我看膩了?!?/br> 云遲低笑,“不會!” 花顏低聲說,“你是霧里看花,覺得花很美是不是?所以,非要摘到自己的手里,但其實呢,撥開云霧,看過之后,原來是一朵凋零枯竭的花?!?/br> 云遲繃起臉,“無論你的好,還是你的不好,我都覺得極好,不要一直貶低自己,非要將自己埋進塵埃里?!?/br> 花顏抬起臉,看著云遲,眸光幽幽蕩蕩,半晌,她忽然伸手用力,將他拽下了溫泉池。 云遲一怔,頓時半個身子都掉入了水中。 花顏扣著他的手將他拉向他,忽然笑意盈盈地說,“你不是說要與我共浴嗎?如今就一起吧!” 云遲猛地驚醒,一把推開她,轉眼間跳出了溫泉池。 花顏突然脫離支撐,身子不穩,軟倒在了池水里溫軟的石靠上,她低呼一聲,伸手扶住靠背的邊緣,瞪著云遲,見他跳出了溫泉池后,渾身濕淋淋地背著身子站在溫泉池邊,看也不看她,她一時不解,低喊,“云遲?” 云遲聲音十分沙啞,懊惱地低聲說,“你自己洗吧,快些出來,我去外面等你?!闭f完,也不等花顏說話,快步開了暗室的門,轉眼就走了出去。 花顏眨眨眼睛,再眨眨眼睛,看著緊緊關閉的門,忽然笑出了聲。 溫泉的霧氣包裹著她,笑著笑著,眼中似含了淚,一滴一滴地滾落。 她忽然伸手猛地拍打溫泉池中的水,霎時水受重力打壓,被拍起翻江倒海的浪花,對著她迎頭砸下,砸了她滿身滿臉,也洗去了她眼中臉上的淚。 暗室隔音,逃跑出去的云遲自然不知道,也聽不見。 花顏看著溫泉水慢慢地恢復平靜,她的心也跟著寸寸冷靜下來,漸漸地恢復了平靜,她慢慢地起身,出了溫泉池,穿戴妥當,出了暗室。 云遲早已換完了濕漉漉的衣服,穿了一身干凈衣服,輕袍緩帶的模樣,俊秀挺拔,坐在那里喝茶,見花顏出來,他喝茶的動作一頓。 花顏透過水晶簾瞧著他,閑適雅致,雍容風華,如玉的手指握著茶盞,碧色的茶葉在茶盞中輕輕地飄著,這個人剛剛還與她在溫泉池中胡鬧,轉眼便儀容修整了,若不是他耳根子還帶著細微的紅暈,她當真以為在溫泉池中被她拉著胡為的他是幻覺。 她走出水晶簾,水晶相撞,噼啪脆響,她笑著來到桌前,坐在他對面,揶揄地笑看著他,低聲說了句什么。 云遲的臉騰地一紅,端著茶杯的手險些端不住,他一雙眸子難得羞惱地看著她。 花顏抿著嘴對他笑。 云遲握緊茶杯,收回視線,低頭喝了一口茶,似壓住心口噴薄出的氣血,咬牙說,“你等著!” 花顏大笑,輕靈悅耳,“好好好,太子殿下,我等著?!?/br> 云遲聽著她的笑聲,看著放肆而笑的人兒,心情也跟著她的笑而放松愉悅了,暗想著,無論是哪樣的她,前一刻癔癥發作嘔血昏迷的她,還是這一刻心無芥蒂對著他歡暢大笑的她,千百種姿態,他無一不喜。 這是花顏! 花顏! 她如一本書,又如一個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