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另類童話

    文/望舒

    啪、啪…

    陽臺窗戶上再次落下雨珠，玻璃被拍打，沒多久，密集的聲響開始浮現。

    聞寧緩緩從電腦后方抬起頭，看到了窗外昏暗低沉的天空。

    轟隆的悶雷和閃電一晃而過，她起身倒了杯水，嘆了口氣，哈蘇這天氣還真是怪，明明前面她看天氣預報還是晴天。

    叮咚，手機定時提醒響起，聞寧掃了眼，是到點該吃藥了。

    不知不覺間她已經看了快兩個小時項目資料，心中也對哈蘇河這次的項目有了大致的猜測。

    捏著白色藥瓶思索了幾秒，她吃下藥后起身撈起一件藍色寬松襯衣，搭在外面準備下樓覓食。

    五星級酒店自然有自己的餐廳，只是走到了三樓餐廳時，聞寧卻停下腳步，轉身走向了電梯。

    站在大廳門口，看著此刻外面的滂沱大雨，聞寧心中有了目的地的答案。

    半個多小時后，出租車停在了一條巷子口，聞寧結款下了車。

    很快黃白相間的出租車就消失在了雨幕中，她撐傘站在原地駐足幾秒，才緩步向前走去。

    兩側依舊是白墻灰瓦，腳下也還是干凈的水泥地，被雨水沖刷后，顏色漸深，路面的紋理也逐漸清晰。

    淺灰色的電線桿上仍有著大大小小的開關鎖和補習托管班廣告，交錯縱橫的電線在上方匯合分叉，雨水被阻隔又落下，滴滴答答地砸在地上。

    不遠處有幾家商鋪，雨幕中，門店身影變得隱隱綽綽，聞寧有些不確定那里是否還開著。

    身后忽然叮鈴作響的鈴聲，她趕忙靠邊，幾個身穿藍白相間校服的少年騎著車飛快穿梭而過，低頭看了看腳邊襪子上的水痕，嘆了口氣。

    “怎么現在的學生也這么莽撞……”她撐著傘往前走。

    有風伴著雨水吹過，聞寧覺得膝蓋有些發冷，加快了步伐。

    哈蘇就是這樣，即使是盛夏時節，幾場瓢潑大雨之后，便能澆滅不少暑氣，空氣中都會泛著絲絲涼意。

    她今天出門穿得隨意，上半身是白色吊帶內搭和藍色寬松襯衣，肌膚被覆蓋了大半，還能避一避風，而下半身只有件米色短褲，一雙腿都露在了外面。

    真是許久不回來，已經忘了哈蘇是這樣的氣候。

    聞寧停下腳步揉了揉膝蓋，抬眼時卻眼眸一亮，原來它還在，還真讓她給找到了。

    沾著霧氣的玻璃門被推開，她看到了記憶中熟悉的陳設，但或許是翻修過，有些地方還是變了些模樣。

    “歡迎光臨，請問您吃……”

    收銀的大姐眼睛亮起來，“呀！這不是小寧？！”

    “誒喲我沒認錯吧，真的是小寧？真是好久都沒見你了！”聽到聲音，一旁的出餐口鉆出來個中年大叔，樂呵呵道。

    “是我張嬸?！甭剬庉p輕笑著，扭頭看向大叔，“六叔，還是番茄牛rou面?！?/br>
    六叔笑道，“我就知道你要這個，先坐著，馬上來??！”

    聞寧點頭，找了處靠里側的僻靜位置坐下。

    看著眼前的棕紅木桌，她慣性抽了兩張紙準備擦擦桌面，下意識抬手遞給對面一張。

    只是抬手的一瞬間，卻猛然停住。

    她的對面，已經沒有人了。

    沒有人會像他那么多事，嘴上嫌棄著這里，每次都要拿紙擦干凈兩人的桌面，卻還能將一碗碗面條吃得一干二凈。

    甚至有時他還要來搶自己碗里的吃，以此“威脅”她把自己的這一碗吃干凈。

    那一幕幕還猶如昨天，可他現在，應該是在酒店的餐廳里，而不是在這里。

    聞寧垂眸，丟掉那張紙，低頭去看手機。

    微信上有好幾條未讀，回復完陳寶怡，看見陳總前面問了幾個工作問題，將自己發現的紕漏發過去后，那邊忽然打了電話進來。

    “小聞啊，這個閘門尺寸的問題你有跟南于說過嗎？”陳總問。

    聞寧握著手機，“還沒有，我們還沒有碰頭說過這件事?！?/br>
    “這個要抓緊啊，三分那邊的總工給我打電話了，明天上午應該就要開對接會了?！?/br>
    說完，陳總想到什么，有些語重心長?！澳愫湍显Ｊ且黄鸪霾?，看資料工作的話要及時溝通，這樣你們磨合得才快?！?/br>
    “我知道的陳總，是前面他有客人拜訪，不太方便?！彼皖^扣了扣桌面。

    那頭陳總卻疑惑起來，“有客人？前面我給他打電話，他好像在路上外出啊…”

    聞寧手指一頓，余光看到斜前方玻璃門好像被人從外面推開，沾了霧氣的緣故，她沒看清。

    等垂眼應了幾句陳總的電話，掛斷后抬起頭，卻發現自己對面已經坐下來了一個人。

    本以為是其他食客，看清來人時，聞寧卻明顯愣住了。

    “你怎么在這？”她驚訝問道。

    李信成則是拿過一旁的瓷杯倒水燙了燙，笑道，“我回來辦點調職的事情，順道過來看看，難不成就許你回來看一中??？”

    他添了杯水遞過去，聞寧接過，有些窘，“誰說我是來看一中的……”

    李信成指尖交錯，摩挲了下骨節，“你吶，什么時候才能真實地面對自己呢？”

    “這條巷子一墻之隔就是哈蘇一中，而這家店也是你以前常光顧的地方?！?/br>
    聞寧卻被他的回答驚到，猛地抬起頭，“你怎么會知道我以前常來這里？”

    李信成單手托住下巴，歪頭看著這里的裝潢：

    “我也是一中的學生，為數不多來這里的幾次，都能看到你，自然也就猜到了你常光顧這里?！?/br>
    “是這樣么…”

    聞寧喃喃著，仔細回憶過去，卻發現自己想不起任何一次在這家面店見過李信成。

    看她略微疑惑的神情，李信成心里暗嘆，她又怎么會注意到自己呢？

    他也不是什么偶爾光顧，其實他來過這里很多次，都期盼著能遇到她，可每次看到她時，她的身邊總是有南裕。

    而她的目光早就在不知不覺間，只停留在南裕身上。

    自然就注意不到像自己這樣班級里透明人般的存在。

    即使旁邊人冷嘲熱諷她對自己的幫助，她也能冷面會懟，依舊我行我素。

    或許對她而言，那幾次出手相助只是品行使然的選擇，過后也就不會再記憶深刻。

    可李信成卻記了很多年，是她像一束光一樣照進了自己的生活，改變了自己，讓他擺脫了過往種種。

    只是他萬萬沒想到的是，等自己變強大有能力，再遇到她時，看到的卻是那樣脆弱的聞寧。

    當年南裕在她身邊時，他毫無機會，只能看著她對南裕言笑晏晏，但現在今時不同往日，他想慢慢靠近，守護在她身邊。

    他是多么想看到，往日里那樣傲嬌冷臉的聞寧，對著自己展現笑顏的模樣。

    羨慕和嫉妒，是每每想起南裕時，兩種一直徘徊在他胸口的情緒。

    憑什么他面對這樣好的聞寧，還不懂得珍惜？

    “來，番茄牛rou面好了，六叔給你多加了幾塊rou，小寧你太瘦了！”六叔端著面走過來。

    李信成垂眼，撥開一雙一次性筷子，磨了磨遞給聞寧。

    聞寧有些不好意思被人這樣對待，趕忙笑著連說了好幾聲謝，接過來低頭開始吃。

    沒一會兒另一碗面也端上來，聞寧抬頭看了眼，發現也是番茄牛rou面，有些意外，“還以為你會吃辣的呢?！?/br>
    李信成聳肩，“這幾年胃不好了，辛辣刺激的不怎么吃了?！?/br>
    聞寧點點頭，“少吃辣的好，我現在也不怎么吃了?！?/br>
    “你以前很能吃辣？”

    “可能吃了，以前南?！甭剬幒龅剜渎?，止住了話頭，有些尷尬地笑笑，“忘了你不認識這個人，吃飯吃飯?！?/br>
    李信成握緊了筷子，他自然知道聞寧下意識想說的人是誰，臉上卻依舊溫和地笑著，“你等下要進學校去看看么？”

    聞寧愣了下，正想說算了，手機忽然亮了起來。

    手機不知何時靜了音，上面好幾個未接來電，前面講話她都沒注意到。

    看了眼來電顯示，她抿唇接了起來。

    “喂？怎么了？”她問。

    接通后，那頭先是沉默，聞寧聽見了淅瀝的雨聲，正當她皺眉打算問是不是打錯了時，那邊的南裕忽然開了口。

    “吃飯了嗎？”他問。

    “正在吃啊，怎么了？”她有些不自然地扣扣桌面。

    “一個半小時，聞寧你要是再不回消息接電話，我都要報警了?！彼Z氣焦急。

    “拜托，成年人失蹤24小時才能立案，你有沒有點常識？”她回懟道。

    但其實聞寧知道他在說什么，早在11點半時，她就收到了南裕的消息，他在問午飯怎么解決，但當時自己忙著看資料沒回，后來也就忘了。

    再后來，她在三樓餐廳看到了正在點餐的南裕，想起這件事，卻又想到了那會兒房里的南向海。

    她心里排斥跟南家的長輩打交道，于是默默選擇了無視，轉身離開，盡管那會兒南裕身邊并沒有南向海。

    “嘴皮子功夫這么好，看來現在一碗面能直接吃完了?！彼谅暤?。

    聞寧握著手機一頓，下意識抬起頭，卻只看到霧氣迷蒙的玻璃大門和零星食客，隨即又低下頭。

    他又不知道自己去了哪里，怎么可能會出現在這里。

    “當然，也不是誰都像你一樣還搶別人碗里的吃?！甭剬幎酥雍攘丝谒?。

    只是下一秒，聽筒那頭傳來了車門開關的聲響，淅瀝的雨聲變得愈發清晰，她心中一跳，有了一個猜測。

    抬起頭，她看到玻璃大門上的霧氣后逐漸印出一個人的身影。

    下一瞬，大門被推開。

    熟悉的墨藍色長柄傘先一步進入眼簾，緊跟著身高腿長的男人從門后出現。

    他還穿著襯衣西褲，正經地像是剛從某個會議上下來，唯獨沒有外套和挽起的袖口能看出他的匆忙。

    悠悠運轉的空調發出輕微的嗡鳴聲，看著一步步朝自己靠近的南裕，聞寧仿佛有了短暫的耳鳴，愣在了原地。

    他怎么知道自己在這里的？

    手機還是正在通話中，南裕走過來坐在她身側的椅子上，抽走她手里的手機掛斷，放回桌面上，看人還在盯著自己，才曲指敲敲桌面：

    “你那面條再不吃就成一坨了，還是說你想讓它吸了湯汁無限繁殖，然后再甩給我？”

    聞寧回神，瞪他一眼，抱著面碗往里坐了點，“給誰都不給你吃，自己不是點餐了，還來搶我的，就算是領導也有點沒天理了…”

    南裕卻勾著唇笑了一下，“看到領導了也不打聲招呼，難不成我點餐給鬼吃？”

    誰知道他點餐是要給自己的，聞寧抿唇低頭吃面，懶得搭理他。

    哪料吃了兩口，她便聽見南裕陰陽怪氣的聲音。

    南裕像是剛發現對面還坐了一個人似的，抬頭看向已經沒動筷許久的李信成，一臉疑惑：

    “這位先生怎么不吃，是我們影響到你了嗎？如果是這樣的話，建議您換個位置，坐那邊也可以的?！?/br>
    他說完甚至臉上還掛了笑，聞寧抬頭看到后，只覺得瘆得慌，拍拍南裕的手臂，主動介紹道，“這是我高中同班同學，李信成?！?/br>
    隨后她又指指南裕，“這也是咱們高中的，以前隔壁二班的南裕，現在是我同事?！?/br>
    李信成有些意外，但臉上還是不變的溫和微笑，眼睛彎起來，主動伸手，“久仰大名，那時候就聽你總和小寧爭第一來著，沒想到現在成為了同事，還真是挺巧的?！?/br>
    小寧？

    南裕在心里冷笑，只覺得太陽xue突突跳得發痛，臉上也沒什么表情，并不伸手回握，只是冷冷道：

    “哦？這個名字我倒是沒什么印象，她也沒跟我提起過?！?/br>
    他話語間是故意流露出的熟悉，李信成抬起的手僵了僵，最終緩緩放下來。

    聞寧覺得他沒禮貌，也不好當面吐槽，只瞪了他一眼。

    可是她那晚醉酒卻沒失去記憶，他當時喊李信成小白臉的神情還歷歷在目。

    今天轉頭就說沒印象，還真是睜眼說瞎話。

    不等她再說些什么，南裕扯了一下她的椅子，將人拉近了些，“稍微快點吃，回去不是要提前碰頭一下閘門尺寸？”

    李信成見狀倒也神態如常，卻還是又問了句，“等下你還要去學校里面看看么？”

    南裕微微閉眼，這才多久，他們都已經相約去憶往昔了是么。

    聞寧抬起頭，想到工作，有些猶豫地搖搖頭，“算了吧，今天確實有點趕，我工作上還有事情，下次有機會再去吧?！?/br>
    李信成也不好再說什么，點點頭應聲，在南裕的目光下，他的那碗面也沒了胃口吃，擱下筷子，先一步離開，臨走前只留下句：

    “那我們到時候微信聯系?！?/br>
    聞寧點頭，揮了揮手道別。

    李信成走后，南裕身上那股勁兒消散了不少，聞寧刻意忽略掉他的目光，很快低頭吃完面條，擦擦嘴就起身去結賬。

    只是到了結賬臺，卻見張嬸笑瞇瞇地望向她身后，“不用了小寧，阿裕幫你付過了?！?/br>
    聞寧扭頭，看到南裕拎著傘緩步走來，便又回頭道，“多少錢我轉您張嬸，您把他的退回去吧?！?/br>
    張嬸卻擺擺手，一臉疑惑，“阿裕每年都充七千五在這里的，說你來吃就都算在里面，你這是讓嬸子全退還是怎么弄吶？”

    聞寧愣在原地，眼睫顫了顫，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他怎么會……

    分明自己都消失那么久不回來了。

    “不用了張嬸，就還是掛我的帳?！彼穆曇艉鋈粡纳砗箜懫?。

    “誒誒好嘞?！?/br>
    南?？戳搜坫渡竦穆剬?，伸手輕攬住她的肩頭，“走吧，別擋著后面的人結賬了?！?/br>
    聞寧一言不發地跟在他身邊，與他共撐一把傘離開，直到坐在他的車里，看著車子駛向的方向并不是回酒店的路時，才開口：

    “不回酒店？”

    “你不是想看一中？”

    聞寧扭頭看他，“可一中不是就在旁邊…”

    “你記性還真是不好?！?/br>
    南裕眸子沉了沉，恰逢紅燈停下，回望她，“你忘了么，南山公園?！?/br>
    聞言，聞寧卻不想回答，只是扭頭望向了窗外。

    熟悉的地點和人，像是無形的手一般將她扯入了回憶的深淵。

    看著窗上的雨水，所有的一切都仿佛倒退，倒退回了十年前的那個雨天。

    那天，他們的關系走向偏離了軌道，自此一發不可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