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三章 寒光一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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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弈棋突然意識到事有可疑。 蒙日城天牢戒備極嚴,若不買通大半個牢房的人,像喪彪這種重犯怎么可能輕易逃走?而以魏武的精明,手下許多人被買通,他豈會不知。 并且胡三漢押到牢里之前,就已面目盡毀,口不能言,魏武又如何知道他不是喪彪? 此外,魏武一路急急南下,可是在檢查雙、公二人的尸體之時,卻細致入微,連耳朵上的舊傷疤都留意到了,他是不是一早就懷疑雙、公二人的身份? 喪彪身為通緝犯,白天潛伏,只有夜間方才趕路,魏武快馬日夜馳援居然趕不上,他是不是有意走在后面? 許多疑問紛至沓來,尤弈棋催馬更急。 前邊路旁有一株大榕樹,樹下一個官差牽著一匹馬,正在向這邊眺望,見到尤弈棋,連忙迎上來道: “尤少……” 他剛說出兩個字,頓覺眼前寒光一閃,刀鋒已在咽喉,他哪里見過這么快的刀,登時變了臉色。 尤弈棋沉聲道: “魏武人呢?” 官差定了定心神,從懷中取出一封信,戰戰兢兢地遞過去,小心謹慎地說道: “韓大人已走了,他吩咐我將這封信交給李大俠,并且說你一定會回來取的?!?/br> 信封是開著的,所以不必擔心有什么古怪,尤弈棋抽出信箋,見上面寫著,魏武頓首拜呈尤少俠足下: “世間萬事,天理昭然,以君之睿智,必已洞悉其中蹊蹺,閣下義薄云天,不致揭人隱私,是以坦誠以告。 家父韓山河正是喪彪,十年前心智失常,以致行蹤不定,濫殺無辜,三年之前癲狂發作,距家門十步而歿。 吾痛心悲憤家父所為,發誓誅盡世間惡盜,初見胡三漢之時,已知他不是喪彪,乃是有人借尸還魂。 經年查訪,終曉根源,本欲翻案,可力有未逮,于是挑燈苦思,終得連環除賊計。 三月十五夜,巧放含冤人,千里報私仇,名捕緊相隨,天煞與地煞,身首皆異處,惟余人煞鬼,尤君逢其會。 俠捕聯手,共誅巨寇,使冤人之人,含冤斃命,以血還血,不亦快哉!少俠若不齒魏武所為,可將此信上呈朝廷,以定余罪。 大盜伏誅,死亦無憾。魏武再拜!” 尤弈棋讀完信,向遠方眺望片刻,嘆了口氣,既而淺笑自語: “你其實不必激我,我是江湖人,不在官場?!?/br> 說罷,雙手一搓,那信箋化做無數碎片散入風中。 夕陽映照之下,尤弈棋轉過馬頭,向來路疾馳而去。 那官差一直望著尤弈棋的背影漸行漸遠,最后消失在蒼茫天地之中,他這才放心的取出一只信鴿,在一張紙條上寫下: “公主殿下,尤弈棋果真無心仕途,請指示下一步如何行動?!?/br> 信鴿展翅高飛,南方的天宇之下,勃爾赫武已經橫渡赤河,自川萬城南下,穿過翠瓦山,晝夜趕路疾行數日來到了叩頭山下的朝陽谷。 此刻,一團飄渺變幻的云氣在谷中吞吐不定,更使暮色中的朝陽谷顯得殺氣十足。 出發時父親勃爾赫澤囑咐他的話又在耳邊響起: “這三道密令只能按我規定的時機打開,布囊上有我的金漆火印,若有差錯如違軍令!先入朝陽谷,等關飛羽現身,打開第一道密令?!?/br> 勃爾赫武暗暗念叨: “蒙日城雙俠之首的‘義薄云天’關飛羽此刻究竟在哪里呢?” 夜色漸起,朝陽谷內有幾只火把孤零零地燃起,紀玲云站在火把下,遙望著大廳內四個不安的長輩,默然想著自己的心事。 “小姐!” 丫鬟湘怡的一聲喚讓紀玲云嚇了一跳: “我還從沒見過四位老爺這么著急,他們好像很怕那個赤炎蛛姜承,那為何還要伏擊他?” 紀玲云怒道: “你胡說什么!這話讓爹知道了,不怕撕了你的皮???” 她看了看一臉委屈的湘怡,一時不忍道: “這幾日,翠瓦山上的白狼軍,就要奉狼主勃爾赫澤之命北歸了,入翠瓦山聯絡北歸事宜的就是‘義薄云天’關飛羽和‘赤炎蛛’姜承兩人?!?/br> 她頓了頓又道: “可是前日關飛羽竟派人送來訊息,說姜承竟然是南朝派在勃爾赫澤身邊的細作。今日,姜承就要被關飛羽誘入朝陽谷,關飛羽和大伯父是過命的交情,大伯父已準備與姜承拼個死活?!?/br> 湘怡喃喃道: “怪不得朝陽谷內殺氣重重……” 紀玲云卻不再理她,徑往大廳中行去。 紀玲云是朝陽谷三谷主紀鳴南的寶貝閨女,因而對此事知道得很清楚。 南北兩朝交兵正酣,阿卑因奴隸軍一事大傷元氣,不得不暫且退回赤河北岸,驍勇善戰的白狼軍為全軍殿后,如今還駐扎在翠瓦山上。 朝陽谷地處叩頭山,較之翠瓦山更加深入南境,四位谷主號稱“朝陽四虎”,已經投效阿卑,聚兵數千,與翠瓦山上的白狼軍暗中呼應。 “來了!” 一直焦躁不安的大谷主“下山虎”平泰嵩,驀地一躍而起,紀玲云也抬起頭來,果見一道矯健的身影如鷂子一般從遠處掠了過來。 “什么人???” 兩個弟子四把板斧將廳門封了起來。 那人一聲輕叱,身子毫不停頓,如一縷輕煙自板斧間穿了進來。二谷主“擒龍虎”北舟忘驚駭之下不及細想,筆管槍如驚蛇出草,點向那人咽喉。 “住手,是自己人!” 平泰嵩這時才來得及叫了一聲。 與此同時,那人的右掌也拍在了筆管槍的槍桿上,北舟忘頓覺雙手一陣酥麻,踉蹌后退幾步,成名兵器好歹沒有撒手。 那人哈哈笑道: “久聞北二谷主的算無遺策,不想手上功夫也如此了得?!?/br> 北舟忘定了定心口翻滾的氣血,苦著臉笑道: “關大俠來得好快,請恕在下魯莽?!?/br> 紀玲云心中好奇,打量一番,只見關飛羽五短身材,一部虬髯亂云般地翹著,一雙泛著血絲的環眼,顧盼之間自有一股逼人的凜凜豪氣。 他環顧廳內,向對面一臉笑容的肥胖漢子和一個威猛無比的高大漢子拱手道: “這兩位便是紀三爺和余四爺吧,關飛羽有禮了?!?/br> “笑面虎”紀鳴南臉上的笑意又多了幾分,“奔雷虎”海四宇卻性情暴躁,見關飛羽不打招呼驟然闖谷,只道對方不將朝陽谷放在眼中,心下著惱,昂起頭對他不理不睬。 平泰嵩皺眉道: “兄弟,你為何一人跑了來,姜承呢?” 關飛羽臉上的笑容立斂,嘆了口氣道: “平大哥,我趕來正是為了此事。憑朝陽谷的力量,若要硬來,只怕根本不是姜承的對手!” 海四宇瞠目喝道: “仗還沒打,關大俠怎知朝陽谷不是他的對手?” 關飛羽意興闌珊地道: “這一路上,我不只一次地暗中掂量過他的功夫,簡直是深不可測……” 說話間,他連連搖頭。 眾人先前都目睹了關飛羽的身手,這時見他如此言語,不由得面面相覷,半信半疑。 關飛羽又說道: “我揣摩若與他硬拼決無勝算,這才與他虛與委蛇了一番,找了個借口先行一步,急急趕來報信?!?/br> 紀玲云見關飛羽一入朝陽谷時顧盼自豪,豈料一提起姜承立時垂頭喪氣,心中竟莫名其妙地對姜承生出幾分好感和好奇。 “關大俠,在下有一事不明?!?/br> 北舟忘忽然開口: “勃爾赫旗主向來知人善用,這次聯絡白狼軍北歸更加要派一個心腹行事。姜承剛為勃爾赫旗主立下奇功,為何關大俠說他是南朝細作?” 廳內眾人皆點頭稱是。 關飛羽眼中掠過一絲痛苦之色: “近日蒙日城內的三宗命案各位想必有所耳聞吧?” 北舟忘點頭道: “隱約聽聞李綱的弟子中散大夫歐陽澈、黃潛善的門生孫介然和太學生陳東在一月之間暴斃,詳情卻不得而知?!?/br> 關飛羽向眾人解釋道: “諸位想必都知朝中有三股勢力,那便是左丞相黃潛善、右丞相汪伯彥和罷職在野的舊相李綱。 中散大夫歐陽澈為李綱復相之事奔走呼號,不惜上書當朝天子,因此歐陽澈成了李綱死對頭黃、汪二相的眼中釘。 歐陽澈被殺那日姜承曾經到他家中飲過酒,且不知為了何事二人起了爭執,吵鬧聲甚劇,歐陽家上下皆聞; 第二天夜里,曾上書欲罷黃潛善、汪伯彥之相的陳東也為人所殺!三日之后,黃潛善的門生孫介然家中又出了事。 據孫介然的仆人說,那晚曾見一襲白衣的姜承自孫介然屋中躍出。老仆進門之后,就瞧見孫介然的頭被人割去。 七日之內,揚州城連出三宗血案,朝野震動。姜承已被列為第一疑犯。但孫介然死后翌日,姜承便出了揚州回到川萬,隨即奉宗大帥密令和我同赴翠瓦山。 聽說昔日的江南第一神捕勃爾赫武已然奉命北上,追擒姜承!” 平泰嵩沉吟道: “只是……姜承即便是這三宗血案的最大疑兇,也不能證明他就是金人細作。此人雖然孤傲,對宗大人卻是忠心耿耿,聽說他曾三次救過宗大人的性命?!?/br> 關飛羽雙眉一挑: “宋大哥,憑你我十余年的交情,你還不信小弟之言么?” 北舟忘忽然冷冷接道: “我也曾聞關大俠似乎是黃丞相的人!” 關飛羽面上紅光一閃,似乎要拍案而起,但終究忍住,沉聲道: “透露訊息給我之人,目下家眷為jian人所執,我還不能說出他的名號。實不相瞞,在下對姜承是jian細也不全信,只是白狼軍北歸實是一件大事,途中更有大宋兵馬接應。金人曾經吃過白狼軍不少虧,如果北歸之事走漏,只怕……” 他嘆了一口氣,接著說道 “我與姜承按照勃爾赫旗主的吩咐,上翠瓦山見了白狼軍副統領顏平,送上了北歸地圖。按計劃我們還要一起聯絡紫狼軍,再送上一份線路圖,到時候白狼軍按圖上線路北歸,紫狼軍按圖上線路接應?!?/br> “但在翠瓦山上之時,姜承卻要我下山后獨自去聯絡紫狼軍,他要獨自去襄淮城辦些私事。諸位請想,當此緊要關頭,他卻要深入南朝重地襄淮,豈能不讓人生疑?” “于是我騙他說,朝陽四虎久慕他的名號,要與他結交。大谷主尤為好酒,藏有佳釀無數,路過朝陽谷時不妨與四位谷主一醉方休?姜承嗜酒,才答應下來!” 屋中人愣了片刻,海四宇叫道: “既然如此,那還耽擱什么,就按照關大俠所說,與姜承那個叛徒拼個死活!” 北舟忘喃喃道: “話雖如此,在下還是心中疑惑……” 關飛羽急道: “事情緊急,北二谷主要如何才能相信?” 忽聽一人叫道: “在下可以擔保,關大俠所言句句屬實!” 屋中人齊齊一驚,卻見黑沉沉的屋外,緩緩走進來一個青衫漢子。 平泰嵩喝道: “你是什么人,又是如何進來的?” 這人黑黑瘦瘦,外鄉人打扮,顯然不是朝陽谷之人,但卻這般不聲不響地走了進來,更讓人震驚。 紀鳴南、海四宇身形晃動,已將那人的退路封死。 “紀大哥、海大哥莫驚!” 關飛羽叫了聲: “是自己人,他正是少旗主勃爾赫武!” 屋中人全都“哦”了一聲,只有海四宇硬梆梆地道: “少旗主?是真是假?” 勃爾赫武躬了躬身道: “勃爾赫武來得魯莽,還請諸位谷主的海涵?!?/br> 他轉過頭看了一眼紀玲云: “在下是施展縮骨功,藏在這位小姐的馬肚子下面混進來的?!?/br> 紀玲云又驚又怒,她暮時曾到谷外遛了會兒馬,勃爾赫武只怕是那時跟上她的,想到勃爾赫武曾躲在自己的馬肚子下,她臉上不禁一紅。 勃爾赫武見紀玲云玉面乍紅,心中一慌,忙轉過頭去。 北舟忘盯著勃爾赫武,追問道: “少旗主有何證據?” 勃爾赫武緩緩舉起了手中的金漆密令,道: “這是家父的手書密令,上面寫得清清楚楚?!?/br> 說著,他將密令遞到平泰嵩手中。 幾個人湊了過去,只見上面寫道: “關飛羽所言不虛!” 北舟忘驚呼道: “這上面有旗主的金漆火印,應該不會假的?!?/br> 屋中人一下子靜了下來。 北舟忘道:“關大俠,在下心中還有個疑問。你在翠瓦山上之時,若是將姜承是jian細一事告知白狼軍副統領顏平,豈不省了這許多力氣?” 關飛羽憤然道: “這主意我如何想不到?只是那顏平與姜承大有相見恨晚之意,更兼我不是勃爾赫旗主嫡系,他聽了我的話只是付之一笑?!?/br> 北舟忘瞧了瞧平泰嵩,平泰嵩提起右掌,做了個向下斬的動作,他心靈神會道: “關大俠,合咱們六人之力,對付姜承有幾成把握?” 關飛羽的大頭搖了幾搖: “一成也沒有!我急急趕來,就是要告訴四位谷主,對付姜承只能用這個!” 說著,他緩緩舉起一個亮晶晶的藥瓶。 北舟忘一驚: “見血封喉一笑殺?” 關飛羽淡淡道: “正是?!?/br> 紀玲云忽然對關飛羽生出幾分鄙夷,心道: “這人號稱大俠,生得也是一副正氣凜然的模樣,想不到辦起事來如此不擇手段。姜承若不是jian細,那才是倒了八輩子的大霉!” 關飛羽見眾人仍有些猶豫不決,不禁叫道: “事關白狼軍數萬兄弟的性命,更關乎我阿卑國運,諸位怎么如此婆婆mama,當斷不斷?” 就在此時,忽聽有人高叫: “稟谷主,外面有個自稱姜承的拜莊!” 眾人聞言,心中均是一沉。 平泰嵩叫道: “讓他在外面再等一會!” 紀玲云心道: “姜承終于來了。想不到這人倒是規規矩矩地拜谷而入,不像那兩個人,一個硬闖,一個偷偷摸摸?!?/br> 她的幾位叔伯好不容易布置妥當,平泰嵩才喊道: “有請姜少俠!” 紀玲云只覺眼前一亮,赤影閃動間已進來一個年輕公子,年紀約莫二十歲上下,神采飄逸,氣質不俗。 他向屋中眾人拱手笑道: “在下姜承,久聞四位谷主義名,又聽關兄言道,四位要交區區不才這個朋友,此番南下,正好見過諸位?!?/br> 紀玲云見姜承環顧四座之時,居然向自己略微頷首,心中不覺對姜承又添了一分好感。 關飛羽大笑而起,攬住姜承的手,給他引見廳中眾人,廳中立時滿是他豪邁的笑聲。 平泰嵩笑道: “早聽說姜少俠不及武功無敵于天下,酒量更是古今罕有,今日定要一醉方休!還不上酒!” 眾人團團落座。 眼見著眾人談笑風生,紀玲云的心卻開始跳個不停,一個聲音在心中一個勁喊: “我要不要告訴他?要不要告訴他?” 驀然間,她見姜承竟已舉杯在手,忍不住一聲驚叫: “別喝!酒中有毒!” 眾人全都愣住。 關飛羽面上紅光一閃,紀鳴南更是面白如紙。 姜承淡淡道: “姑娘何出此言?” 紀玲云倒不害怕,叫道: “呆瓜,這里有許多人要暗算你,酒里下了‘一笑殺’的毒。若是不信,把你的酒讓你那關兄喝上一口試試?!?/br> 姜承臉色毫無變化,轉向關飛羽道: “關兄,此言當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