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逃離
意識像是掙扎著從粘稠的泥沼中浮起,每一個試圖清醒的動作都伴隨著沉重的拖拽感。余笙的眼皮翕動了幾下,才艱難地睜開。 她茫然地眨了眨眼,琥珀色的眸子里還殘留著藥物帶來的混沌。 身體深處傳來陣陣疲憊,下身有些黏膩潮濕,還帶著點隱約的、讓她不安的酸脹。 她掀開被子,赤腳踩在地板上,下意識地夾緊了雙腿。那感覺更清晰了,仿佛有什么東西殘留著。 昨天……發生了什么? 模糊的記憶碎片涌上來——沉之延溫柔的眼神,不容拒絕的藥片,還有失去意識前那個落在額頭上冰涼的吻。藥力之下,她失去了知覺,但身體似乎殘留著奇怪的痕跡。 沉之延不只是囚禁了她。他想要的,恐怕也遠不止于此。 她不能留在這里。這個念頭比任何時候都清晰。 簡單的洗漱后,余笙換上了衣柜里的一套干凈便服,那奇怪的黏膩感稍微緩解了一些,但心頭的陰霾卻愈發沉重。 整理好自己,余笙深吸一口氣,打開臥室門,走了出去。 客廳里空無一人。 帶著詭異暖意的黃昏光線,透過客廳的窗戶灑進來,將纖塵不染的家具鍍上一層朦朧的光暈??諝饫飶浡澄锏南銡?,是從廚房飄來的。 餐桌上擺放著早餐:一杯溫熱的牛奶,幾片烤得恰到好處的吐司,旁邊還有一個小碟子,裝著金黃色的炒蛋。旁邊還壓著一張便簽紙,字跡清雋有力:“笙笙,我去去就回,趁熱吃早餐?!??!?/br> 熟悉的溫柔,熟悉的、令人窒息的控制。 連她什么時候醒來,會餓,都算計好了嗎? 余笙沒有碰那些食物,她現在沒有任何胃口。她的目光緊緊鎖定公寓那扇唯一的、通往外界的深棕色木門。昨天無論她怎么推、怎么撞,都紋絲不動,仿佛焊死在墻上。 她屏住呼吸,走到門前,手指剛剛觸碰到冰冷的金屬門把,還沒來得及再次嘗試轉動,就聽到門外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越來越近。緊接著,是鑰匙插入鎖孔、轉動的聲音。 咔噠。 門開了。 余笙渾身一震,猛地后退了幾步,心臟提到了嗓子眼。 她的第一反應是躲起來,但隨即一個更大膽、更瘋狂的念頭閃過腦海。 沉之延的身影出現在門口,逆著走廊里昏暗的光線。他今天換了一件淺灰色的羊絨衫,袖子隨意地挽到手肘,露出線條流暢的小臂。他的左右手都拎著滿滿的購物袋,里面裝著新鮮的蔬菜、rou類和水果,空氣中飄來一股面包的香氣。 他看到站在門邊的余笙,臉上露出一貫的溫柔笑容,仿佛只是尋常的外出歸家,“醒了?笙笙,餓不餓?我買了你愛吃的……” 余笙沒有回答他的話。她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那扇洞開的門,以及門外那條幽深未知的走廊。 就是現在! 在沉之延側身準備將購物袋放進門內的一瞬間,余笙動了。她像一支離弦的箭,沒有任何猶豫,猛地從他身側的空隙沖了出去! 出乎她意料的是,沉之延似乎并沒有阻攔她的意思。他的臉上閃過一絲極淡的驚訝,隨即恢復了平靜,甚至還稍微側側身,給她讓開了通路。 余笙顧不上去想他為什么不阻止。 她用盡全身力氣向前奔跑,甚至沒有回頭看沉之延一眼。門在他身后敞開著,走廊被公寓里透出的微光染上一層昏黃。 沉之延站在門口,看著她倉皇奔逃的背影,拎著購物袋的手都沒有絲毫晃動。他沒有追,甚至沒有出聲阻止,只是臉上的笑容淡了一些。 走廊似乎比她昨天透過門縫看到的要長得多。兩邊是一模一樣的深棕色木門,緊緊關閉著,上面沒有任何門牌號或者標記。墻壁是單調的米白色,冰冷而光滑,觸手生涼。頭頂是嵌在天花板里的感應燈,隨著她的跑動一盞盞亮起,又在她身后一盞盞熄滅,投下明明滅滅的光影。 空氣里彌漫著一股陳舊的、類似灰塵和消毒水混合的氣味,和公寓里的味道截然不同,帶著一種公共空間的、沒有人氣的冰冷感。 她跑著,肺部像火燒一樣灼痛,雙腿開始發酸,但求生的本能支撐著她。 前面就是拐角了!只要拐過去,也許就能看到樓梯,或者電梯,或者……任何能離開這里的出口! 她轉過一個拐角,期望看到不同的景象,但眼前出現的,依舊是同樣的、仿佛無限延伸的走廊,同樣的、緊閉的木門。 怎么回事? 她停下腳步,扶著墻壁喘息,驚疑不定地環顧四周。這里沒有任何窗戶可以看到外界,沒有任何指示牌標明方向。這條走廊,就像一個巨大的、封閉的管道。 不可能。一定是她跑得還不夠遠。 她咬咬牙,繼續向前跑。這一次,她更加留意兩邊的門和墻壁,試圖找到任何一點不同之處,任何一個可能隱藏著出口的標記。 然而,什么都沒有。 這條走廊仿佛陷入了某種詭異的循環。她跑了很久,久到體力幾乎透支,但眼前的景象始終如一。那些門,那些燈,那些墻壁,單調地重復著,像是某種拙劣的復制粘貼。 “冷靜,余笙,冷靜……”她對自己說,聲音卻帶著無法控制的顫抖。 一股冰冷的恐懼感,比昨天被囚禁在房間里時更加強烈,從她的腳底升起,迅速蔓延至全身。 她又跑了很久,可走廊仍舊一成不變,像永無止境的惡夢。 余笙猛地停下腳步,一種可怕的猜想浮現在腦海。 她轉過身,朝著自己跑來的方向,茫然地往回走。腳步虛浮,每一步都踩在棉花上。 冷汗順著她的額角滑落,視線因為恐懼和缺氧而有些模糊。她機械地走著,像一個迷路的幽魂。 走了沒多久,一個熟悉的門牌出現在眼前。 深棕色的木門,門把手上似乎還殘留著她剛才觸碰時的溫熱。 沉之延,就站在門口,好整以暇地靠著門框,手里端著一杯水,臉上依舊是那種溫柔得令人心悸的笑容。他仿佛從未移動過,仿佛篤定她一定會回來。 購物袋已經被他放進了屋里,門口的地板上干干凈凈。 “回來了?”他將水杯遞給她,語氣輕柔,“看你跑得滿頭大汗的,別累壞了自己?!?/br> 余笙沒有接水杯。她瞪大眼睛看著他,又難以置信地回頭看了看那條她剛剛“跑”了很久的走廊。 “這是怎么回事?”她的聲音因為脫力而沙啞,帶著無法掩飾的驚恐和迷惑,“這條走廊……它……” 沉之延打斷她,笑容不變,“我說過,外面不安全,你總是記不住?!?/br> “不……”余笙猛地搖頭,拒絕接受這個答非所問的解釋,“這條走廊有問題。它在循環!” 沉之延臉上的笑容淡了一些,眼神里掠過一絲憐憫,就像在看一個胡言亂語、精神失常的病人。 “你太累了,笙笙,你需要好好休息?!彼斐鍪?,似乎想撫摸她的頭,被她條件反射地躲開。 他的手停在半空,也不尷尬,收了回去,繼續溫和地說:“先進來吧,外面站久了會著涼?!?/br> “我不進!”余笙往后退了一步,重新拉開與他的距離。 她不死心,咬緊牙關,轉身再次沖向那條看似無盡的走廊。 她沖到拐角處,眼前的景象終于發生了變化。本該是墻壁的地方出現了一扇虛掩著的防火門,上面沒有任何標志。她用力推開門,一股陰冷潮濕的氣息撲面而來。 是樓梯,向下延伸的、鋪著灰色水泥的樓梯。 希望再次燃起。她幾乎是連滾帶爬地沖了下去。 樓梯間很昏暗,只有幾盞昏黃的應急燈提供著微弱的照明。墻壁上布滿了斑駁的污漬和意義不明的涂鴉。 她一層又一層地向下跑,鞋子踩在水泥地面上發出空曠而急促的回響。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少層,只覺得這條樓梯仿佛沒有盡頭。 終于,在她的雙腿如同灌了鉛一樣沉重,幾乎要支撐不住的時候,她看到了樓梯的終點。 不是通往地下室或者出口的大門,而是一堵冰冷的、厚實的墻壁。 死胡同。 樓梯,就這么硬生生地、毫無道理地終止在了這里。仿佛建造者在修到一半時,突然失去了興趣,或者……這條路,從一開始就被設計成了一條絕路。 怎么會這樣…… 余笙癱坐在冰冷的臺階上,身體因為劇烈的運動和巨大的失望而微微顫抖。她抬頭向上望去,是同樣盤旋而上的、沒有盡頭的樓梯。向下,是冰冷的墻壁。 無路可逃。 一種深入骨髓的寒意,比樓梯間的陰冷更加刺骨,攫住了她。這里,這個地方,這個所謂的“家”,根本就是一個精心設計的牢籠。不僅僅是那間公寓,連同外面的走廊,樓梯,都被某種力量所禁錮,形成了一個無法逃脫的閉環。 沉之延……他到底是什么人?或者說,他到底是什么東西?他為什么會出現在這樣一個詭異的空間里? 巨大的恐懼和茫然將她淹沒。她甚至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死了,這里是不是某種意義上的地獄。 不,不能放棄。 她扶著墻壁,再次站起身。既然向下是死路,那向上呢?總該有出口吧? 她拖著疲憊的身體,一步步地向上走。向上爬比向下跑更加艱難,每一步都需要耗費巨大的力氣。樓梯依舊是單調的重復,仿佛永遠也走不到盡頭。 就在她幾乎要絕望的時候,前面出現了一扇門。和樓梯間入口那扇防火門一模一樣。 她心中一喜,用盡最后的力氣沖過去,用力推開。 門外,是熟悉的、彌漫著灰塵和消毒水氣味的走廊。 以及,站在走廊盡頭,那個她剛剛逃離的公寓門口,手里依然端著那杯水的沉之延。 他臉上的笑容,似乎比剛才更加溫柔了,帶著一種“我就知道你會回來”的篤定和了然。 “跑累了吧?”他看著她,“我買了你愛吃的草莓呢。說了外面沒什么好看的,你總是不信?!?/br> 余笙站在樓梯口的陰影里,看著他,看著那扇敞開的公寓門,像是在看一個巨大的、正在緩緩收緊的陷阱。 她沒有說話,只是大口大口地喘著氣,汗水順著臉頰滑落,滴在冰冷的地面上。她的大腦一片空白,逃跑的念頭在殘酷的現實面前,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沉之延側身讓開門口的位置,做出邀請的手勢。 這一次,余笙沒有再試圖逃跑,也沒有再歇斯底里地質問。 她低著頭,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沉默地、屈辱地,邁步走回了那間名為“家”的囚籠。 在她踏入公寓的瞬間,身后的門“咔噠”一聲,被沉之延輕輕關上,落了鎖。 隔絕了她最后一絲逃離的希望。 沉之延彎腰拎起地上的購物袋,走向廚房,開始有條不紊地將食材分類放好,動作自然而熟練,仿佛剛才什么都沒發生過。 客廳里,彌漫著食物的香氣和令人窒息的安靜。 余笙縮在客廳的沙發里。 她的目光,落向那個正在廚房里忙碌的背影。 也許……硬碰硬不行,她需要換個方式。她得搜集更多的信息,了解這個地方的真相,找到沉之延的弱點。 在那之前,她必須先活下去,然后,等待下一次機會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