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泊州雖在北方,較之京城往南不少,夏天熱得更早,五月的一日起床后便有熱風拂面。薛映在南疆時熱慣了的,倒不覺得有什么,但見大家都已換上了輕薄夏衫,記掛著熱起來孩子會覺得不舒服,便與鐘貴等人商議。 “依奴婢看,泊州熱得早,酷夏之時恐是比京城炎熱許多,奴婢這幾日瞧了,王府里有避暑的涼屋,可稍加布置,便可以搬過去住?!辩娰F提議道。 薛映點頭,見孩子今日睡得早,想著暑熱襲來時往往毫無征兆,便決定趁此時去那幾間涼屋瞧瞧,提前布置下。 涼屋建在花園中的河畔,一行人并不著急趕路,于是踱步過去。一路上,薛映可有可無地看著路邊兩側,并無甚興致。這座王府建成已有十年,溫承只在三年前回來過一次,命人往這邊陸續搬了些東西過來,多是年少時用過的一些東西,薛映大多看過,除此以外,再沒有溫承留在這里的痕跡。 從前在京城時,哪怕是萬物蕭索的深秋季節,只要同溫承在一處,薛映覺得走在哪里都很有意思??涩F在分別兩地,他只覺一切索然無味。直到走到后花園的最東側,薛映眼睛不經意往那處看了一眼,目光登時被吸引住了。這里竟是一大片山茶花,每一株花含著花骨朵兒,看上去花期將近。 薛映望見眼前的一幕,先是呆愣了許久,然后才看向鐘貴。 鐘貴一直在旁邊觀察著薛映的反應,適時道:“這原是王爺打算移入京城的,山茶花多是冬日開放的,唯獨這個品種可在初夏開放,原是想著趕上您的生日送去的?!?/br> 山茶花并不耐熱,幼年時家中的山茶樹是父親精心照料才活下來的,但只有天氣帶了點寒意的時候才會開放,因著天冷的日子很短,故而花期也只有兩三天。薛映少時曾想悄悄種一株,可惜未能如愿。不過他為此打聽過不少山茶花的種植事項,倒是知道有一種山茶花是夏天開放,今天竟是真的見到了。 薛映的生日便在初夏,這一個多月忙亂到他自己都忘記了。面前的山茶花并不是長在泥土里的,而是移栽入花盆里,確如鐘貴所說,這是送給自己的生辰禮。從小到大,這還是他頭一遭收到生辰禮,他望著這些即將綻放的花朵,心里先是被喜悅盈滿,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觸摸山茶花株。過了一會兒,他的心緒平靜下來,忽而想起一事,手上的動作微微一滯。 他想起了溫承的生日。他記起來溫承的生日是九月初八,上一次生日那天,他們兩個在京城重逢。 那是怎樣的一天呢。在幾乎晝夜不停地尋找之后,溫承終于尋著了他,可薛映卻因脅迫嘴硬說自己是心甘情愿和旁人在一起的。 這快要一年的時間,他已經很了解溫承,猜測出溫承當時復雜的心境。 那真是一個非常糟糕的生辰。薛映的手搭在圍欄上,不由自主地收緊了。 自那之后,薛映每日都會來花園看一次山茶花,花苞在一點點的蓬松,將要綻放。生日那天,薛映一大早來到花園中,晨光一縷縷打在山茶花上,花樹枝頭的花朵次第綻放。隨著太陽的升起,面前的場景從昏暗到清晰,眼前的顏色愈發絢爛,薛映心下歡喜,賞玩到早膳之前方才依依不舍地離去。 今日生辰原該設宴慶祝,薛映無意于此,早早做了決定去寺廟祈福。祈愿菩薩保佑大胤的軍民,祈愿溫承能早日回來。 薛映跪在佛前聽著眾僧念經,只在中午用齋飯的時候坐了一會兒,其余時間皆是在佛前跪著,中途隨侍怕他太累想將他攙起來,都被他拒絕了。 近一個月來,溫承幾乎沒什么消息傳過來,也不聞前線的戰報,這讓薛映內心憂慮,只有在這方蓮花座前虔誠祈禱,才覺得心里安寧一些。 臨近傍晚,一行人才從佛寺里出來。寺廟建在城外,途徑一片樹林,城門大約在半個時辰后關閉,忙于進城或者出城的人在這條路上不時地經過。 許是一天太累了,薛映閉眼在馬車中小憩,快要入睡之時,朦朧間聽到了嬰孩哭泣的聲音,他猛得睜開眼睛,下意識尋著溫啟的位置,卻發現自己還在馬車里。薛映揉了揉額頭,發現馬車已經停下,于是問道:“怎么了?”車簾外的鐘貴小聲道:“王妃,路上有一個嬰孩,不知道是誰家的孩子,無人看管?!?/br> 薛映心里奇怪,掀開簾子看著外面,周荃上來道:“在東邊岔道的草叢上撿的,沒看見附近有旁的人。眼下有些晚了,須得趕緊回城,可以先將孩子帶回去找人寄養。屬下已然命人守在這里,看是否有人前來認領?!?/br> 除了日常服侍的人,溫承將跟隨自己多年的侍衛統領周荃派來跟著薛映,也是考慮到他們相互熟悉些。自二人分別起,從一路的護衛到王府防衛和偶然的出門,皆是周荃隨扈。 “孩子先帶回王府吧?!毖τ晨戳讼绿焐?,就算找人家寄養,這個時候已經不合適了。更何況王府那么多人,多照料個孩子也是件很輕省的事情。 回到王府后,薛映吩咐了幾句后,先去看了溫啟,哄了他一會兒才去吃飯。吃過飯,他又去花園里看了一會兒夜里的花。較之白日,花瓣合攏了許多,不若白日那般絢爛。夏夜的螢火蟲偶然出現,發出一點一點的光,倒是別有一番意思。這樣的場景很難不讓薛映想起舊事,他回憶了會兒那段在山中逃亡的時候,哪怕充斥著危險,兩個人總是一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