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此一生 第12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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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桃子一進門就拍手喊周嫂:“我們回來了?!?/br> “jiejie買了好多——” 她像小鳥扇動翅膀一樣,對著周嫂用力劃了一個大圈,“您,您也有份,還有玩具,今天還有個孟先生——” “孟先生?” 周嫂眨眨眼,悄聲問小桃子,“哪個孟先生?” 聞亭麗早一頭扎進了里屋,今晚的宴會絕不能遲到。 她并非名單上的嘉賓,不宜打扮得太招搖,可也不想裝扮得太寒素,挑來挑去,選了一件黑色天鵝絨窄身晚禮裙,脖子上則戴一條珍珠項鏈。 這項鏈本是高筱文的,顆粒大而圓,光澤又好,可她手里這樣的珍珠項鏈有好幾條,看聞亭麗日常首飾不多,干脆以極低的價格賣給了她。 拾掇好后,聞亭麗乘車趕往陸公館。到了陸家門前的林蔭道,老遠就看見前方停著一排排的洋車,數目之多,聲勢之盛,讓人為之乍舌。 她讓司機老李直接開到陸公館的臺階前,有人彬彬有禮攔住她:“您好?!?/br> 聞亭麗含笑將孟麒光給她的那張帖子遞出去。 管事對著名帖和聞亭麗的臉來回看了兩眼,笑問:“您是聞小姐對不對?” “是?!?/br> “請隨我來?!边@人暗暗對身邊人使了個眼色。 許管事很快就得到了消息。 “你是說,聞小姐拿著別人的請帖來赴會?” “是,我們再三確認過了,聞小姐的名字并不在名單之上,她是今晚第一個不請自來的?!?/br> 許管事神色凝重:“我馬上去向澄少爺匯報?!?/br> 這時,聞亭麗已經被領到了宴會廳,她握著手包矜持地環顧四周,滿眼只見絢麗鮮花和熠熠生輝的鎏金餐具,耳邊飄蕩著典雅柔和的音樂,空氣里絲毫沒有濁氣。 很顯然,陸家相當懂得如何布置宴會,規模越盛大,越是得心應手。 可她找了一大圈,硬是沒看到幾張熟悉的面孔,更別提發現鄒校長的身影了。 仆歐端著酒盤過來,除了香檳和葡萄酒,還放著喜儷梨汁。 難怪陸世澄懶得找明星做廣告,將喜儷梨汁作為今晚晚宴上的主打飲料,本身就是最好的廣告。 此外,托盤上還放著一份謄寫的產品介紹文書,里頭刊載著“大生藥業”幾款新藥品的介紹,定價比外國藥廠更合理,在這份手冊上,儼然能看出陸世澄□□國實業的志向。 忽然聽到樓上有人叫自己。 “小聞?!?/br> 仰頭看,就看見鄒校長站在二樓的圓形回廊的雕花闌干后頭看著她,鄒校長身邊竟是陸世澄。 聞亭麗二話不說提裙上樓,剛走到樓梯拐角處,就見鄒校長一個人下樓來了。 “陸小先生呢?”聞亭麗詫異。 “許管事有要事向他匯報,把他請走了?!?/br> 聞亭麗高興地挽住鄒校長的胳膊:“您渴不渴?我們去花園里喝點東西?!?/br> 沒走兩步,迎面看見管事領著阿喜來了,阿喜手里提著個小布袋,很焦灼地說:“您今天忘記吃藥了?!?/br> 鄒校長一拍腦門:“我就說忘記了什么事,今日一整天都在醫院里陪我那位生病的朋友,晚上直接從醫院趕到這邊來了。好阿喜,難為你惦記著我?!?/br> 阿喜受了表揚,樂憨憨地沖聞亭麗直笑:“聞小姐?!?/br> 鄒校長把聞亭麗拉到一邊:“你們那部戲不是要保密嗎?這里人來人往的,公然在此處幫你簽字,難保不會泄漏出去,要不你到后樓等我一會,我先去找溫開水喝藥?!?/br> “也好?!?/br> 這時,又有人在后頭喚聞亭麗,卻是高氏兄妹來了。 “聞小姐?!备咄バ滦χ舷麓蛄柯勍?,“怎么你都來了,麒光還沒來?” 聞亭麗莫名其妙。 高庭新還要說話,被一幫衣冠楚楚的年輕公子拖到一邊去了。 聞亭麗問高筱文:“你哥剛才那話是什么意思?” “他嘴里從來一句正經話都沒有,理他做什么。嘖,那邊不是廣東萬隆船廠的大股東寧女士嗎,走,我帶你去認識認識?!?/br> 她溜到后面那棟樓的一樓走廊等鄒校長,這向來清凈人少。她站在一扇落地玻璃窗外靜靜等著。 窗戶底下似乎有紫羅蘭盛開了,一縷似有似無的怡人香氣老往她鼻尖里鉆。 聞亭麗暗想,這季節怎會有春天的花?忽想起,眼下已是四月了。 出于好奇,她推開落地窗探身向外瞧。 忽聽身后有人道:“你在找什么?” 回頭望,就見陸世澄站在走廊里看著她。 聞亭麗一訝,自然而然朝他迎去:“你怎么來了?我在等鄒校長?!?/br> 可是這一對眼的工夫,她心頭忽然劃過一種異樣的感覺。 自從他從南洋回來,他對她的冷淡僅限于口頭,不像現在,他渾身上下都散發著一種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氣息。 聞亭麗努力忽略心頭那種異樣的感受,停在原地指指窗外:“我在找花?!?/br> 陸世澄以一種低氣壓低氣溫的語氣問她:“你的請帖是從哪兒來的?” “什么?” “我記得聞小姐并不在陸家今晚邀請的賓客名單之列?!?/br> 聞亭麗一想起這事就沒好氣:“難道我就不能自己想辦法來嗎?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找鄒校長?!?/br> “所以,你的請帖是鄒校長給的嗎?” 聞亭麗隱約覺得有點不對勁:“不是,是另外一個朋友?!?/br> “朋友?”今晚的陸世澄簡直有點咄咄逼人,“哪位朋友?什么樣的朋友?” 聞亭麗不解。 “今晚的請帖是一人一份,那個人把請帖給了你,就意味著自己不能來,作為晚會的主人,我有義務知道這位客人是誰?!?/br> 難怪一整晚都沒看見孟麒光,聞亭麗想起厲成英的話,心里暗恨孟麒光擺了自己一道:“是……孟先生給我的?!?/br> 又補充一句:“就是孟麒光?!?/br> 陸世澄沒有接腔。聞亭麗忽然意識到自己這句話有點多余,陸世澄當然認識孟麒光。 “他應該是有事不能來,所以就把請帖轉給了我?!?/br> 陸世澄面無表情聽完這話,點點頭說:“我知道了?!?/br> 他幽黑的瞳孔里全是她的臉,宛如兩個小小的銀色星芒在閃耀。 不對,他好像在生氣。 怪她不請自來?還是怪她用了孟麒光的請帖? 有那么一小會,雙方都沒有說話。月光從窗外照進來,把兩個人的影子拉得很長,他的影子有一部分落在她的影子里,難分彼此,她心中頗有感觸,剛要開口,胸前驀地一涼,脖子上的那串珍珠項鏈竟滑落下來。 “欸!“她急忙彎腰去撈,陸世澄就在她身前,一伸手就幫她接到了,他直起身把東西遞給她。 聞亭麗心有余悸:“還好沒有摔壞,這項鏈是朋友給我的,今晚還是第一次戴呢?!?/br> 朋友。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脖頸上。 只見她小心翼翼提起那根項鏈,轉身對著玻璃窗準備重新戴好。 由于她十分珍視這條項鏈,動作自是萬分小心。 陸世澄視線先是停留在那一顆顆碩大的珍珠上,又緩緩抬眸打量她,一眼不眨地看著。 聞亭麗對他的注視毫無所覺,只專心致志擺弄那寶貝,沒想到怎么也戴不上,才發現搭扣壞了,忙從包里找出一個柔軟的布袋,將項鏈鄭重收好,忙完這一切,她稍稍松了口氣。 一轉頭,才注意到陸世澄在看著自己,目光靜若寒潭。 “你找鄒校長什么事?” “是這樣,我們劇組想借務實女子中學拍兩天外景,校長她老人家已經同意了?!?/br> “對不起,我不同意?!?/br> 聞亭麗一震:“為什么?” 陸世澄臉上半絲笑意也無:“務實是一所校風嚴謹的中學,不適合借給外部單位使用,身為校董,我有義務為學生們的安全考慮?!?/br> 撂下這話,他向外走去。 “你這人——”聞亭麗追上去,“周末學生們不在校園,不會干擾校園秩序的,而且我保證拍攝期間不會破壞任何校園設施,我們可以同校董會簽保證書的?!?/br> 陸世澄停下來望著前方:“上海有那么多所學校,為什么一定要找務實?” “因為——”聞亭麗抿了抿唇。 陸世澄轉臉直視她。 “我和鄒校長那樣熟,跟你……好歹也算是朋友,你要是不答應,我就去找別的學校了!” 陸世澄這會兒對“朋友”這個詞相當敏感,聽見這話,臉色反而更差了,點點頭,徑自向前走了。 聞亭麗目瞪口呆看著他走開。 她從未見過如此不講道理的陸世澄。 今晚他究竟是怎么了? 她在原地又等了一會,仍不見鄒校長過來,忽然意識到陸世澄一定是把鄒校長支走了。 她到前樓去找鄒校長,準備打聲招呼就走,可找來找去都找不見人。 好不容易在人堆里看到許管事,忙上前問:“請問鄒校長在何處?” 許管事茫然搖頭。這時候,庭前傳來悠揚的琴聲,俄國樂團正式開始表演,大批賓客往花園而去,大廳轉眼間就空了一半。 聞亭麗也跟著向外走了幾步,無意間一扭頭,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 這個人逆著人潮的方向,朝大廳深處去了。 鄒校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