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此一生 第11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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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亭麗狐疑打量著劉夢麟,前兩日這張臉還腫得像豬頭,可現在他非但不腫了,就連嘴角的潰爛也好了不少。 “發生什么事了?”她警惕地問,“您不打算告我了?” “不告了不告了?!眲赭胫t虛地擺擺手。 “失火的罪名不往我頭上安了?”她嘴角噙著一絲笑意,一雙清凌凌的眼睛卻不見一絲笑意。 “不安不安了——不是,你這叫什么話,都說了這是一場誤會,何苦再說這些賭氣的話?” 聞亭麗氣得想笑,待要追問,忽見那邊一幫賓客簇擁著一個人下樓來,心里頓時變得亮堂起來,對著那人瞅了一晌,拔腳就朝那頭走去。 陸世澄剛走到花園里,就聽背后有個人脆生生對他說:“站??!” 他想了一下,在原地停下腳步,然而并未回頭。 聞亭麗從后頭走到他面前,仰頭對他說:“我就知道是你?!?/br> 陸世澄沒作答。 “劉老板那里,是你幫我出了錢對不對?”她離他很近,身上也不知涂了什么,幽甜的氣息拂過他的鼻端,他忍不住把臉轉向一邊。 聞亭麗馬上挪騰兩步,繼續將臉龐對準他。 “為什么不說話,不敢回答?還是不方便回答?上次寧肯將整棟房子讓給我也不肯跟我待在同一個屋檐下,這次又為何要幫我,我有說過要接受你的幫助嗎?” 陸世澄冷不丁開腔:“你不冷嗎?” 聞亭麗愕然隨著他的視線低頭,剛才為了追他,她連外套都忘了披,現在身上只穿一件很薄的晚禮服,一陣風冷風吹來,情不自禁打了個哆嗦。 “不想生病的話,聞小姐最好還是回屋里待著?!彼f完這話,繞過她向前走。 她再次追上去,伸直雙臂攔在他面前:“十三萬大洋可不是小數目,你不說清楚是以什么樣的名義和身份來幫我,我是不會接受的?!?/br> 又吹來一陣風,那股寒意直吹進骨頭縫里,她扛不住收回手搓搓自己的胳膊,但即便冷成這樣,她也堅持不肯回廳里取暖。 陸世澄頓了一頓,索性把腳下的道路讓給她,自己朝另一頭走去,可是走了好一段,聞亭麗仍倔強地站在原地,陸世澄對著前方皺了皺眉,終于又退回來。 “你是不是忘了自己前幾日差一點得了肺炎!” “肺炎算什么?不把話說清楚我是不會走的?!?/br> 陸世澄果然沒再動,聞亭麗笑吟吟朝他身后那排沒人的玻璃房子一指,輕聲說:“那里暖和,你怕我冷,就跟我走?!?/br> 兩人一前一后走到休息室前,一推門,一股暖烘烘的氣流撲面而來。 “請坐?!?/br> 陸世澄卻沒坐,只插著褲兜站在桌邊。 聞亭麗也不管他,徑直走到柜子前泡茶:“我先給你泡杯熱茶暖一暖。這是演員休息室,平時同事們經常在這里休息,有時候還會在這里吃飯,特別是片場出事之后——” 她驟然打住這令人掃興的話題,改而專心沏茶,不一會就泡好了,端著托盤朝他走過去。 “請喝?!?/br> 陸世澄面無波瀾接過杯子:“謝謝?!?/br> 聞亭麗捧起另一杯茶,坐下來慢慢喝。冬夜里的熱茶湯,就如同酷夏的冰塊一樣過癮,喝幾口,身上微微出了一層汗,臉色也紅潤起來。 再回望,就看見陸世澄已經走到窗前向外看。 她盯著他的側影,試探著說:“那天我查到我們對門的柳太太失蹤以后,就立即給你打電話。許管事卻說你去了南洋,你……你什么時候回來的?” 陸世澄沒作答。 “很好!今晚一個問題都不肯回答是么?” 陸世澄默然一晌,扭頭對她說:“不,你所有問題我都可以如實回答你,但在那之前,能不能也請你回答我幾個問題?” 聞亭麗滯了一滯,旋即露出滿不在乎的神氣:“你隨便問!我才不會像某些人,老是心口不一?!?/br> “那么,請你告訴我,那天晚上在大源茶樓的后巷,你們一共來了幾個人?他們為什么肯冒著風險幫你刺殺邱大鵬?又是如何能提前偵知邱大鵬的行蹤?還有,當初他們為什么要讓你調查我?” 聞亭麗一下變成了啞巴。 “不敢回答?還是不方便回答?”陸世澄揚眉。 這是她先簽問他的話,他竟拿這話來反問她。 她啞住,歉然低下頭:“你明知道我不能說?!?/br> 陸世澄的表情透出幾分無辜:“為什么不能說?” “你變了!你變得咄咄逼人了?!?/br> 陸世澄收斂笑意,用一種復雜的眼神靜靜看著她。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有多為她擔憂、有多感到恐懼,甚至,還夾雜著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嫉妒。 他啞聲說:“聞亭麗,你該知道信任從來都是雙方面的,你沒理由只要求另一方對你坦誠是不是?” 聞亭麗慚愧地朝他走去:“對不起,但是,請你原諒我在這件事上無法向你坦誠,她們都是很好很好的人,她們幫過我很多,我必須保護好她們?!?/br> “那么,我想我們之間沒什么好說的了?!标懯莱蔚谋砬槭掷潇o,語氣更是冷靜得不行,果斷結束了談話。 聞亭麗有些發急:“可這完完全全是兩碼事。你對我而言,再重要不過,可她們對我來說同樣也很重要,這兩者之間并不互相矛盾,你只需想一想,你我認識這么久,我何曾害過你?你光是想想這個,就知道我是好人還是壞人了,為什么就不能容許一個好人保留一點自己的秘密呢?” 陸世澄深深望她一眼:“我尊重你的所有秘密,同樣地,也請你尊重我的決定?!?/br> 說完這話,他似乎認為沒有聊下去的必要了,提步向外走。 今晚若是就這樣分開了,下一次見面還不知是什么時候,聞亭麗沒有一絲猶豫,就沖上去從背后抱住了他。 貼住他的一剎那,他的身體明顯一僵。 她索性緊緊閉上眼睛:“我愛你!從火場出來以后,我給你寫了幾封信,寫完又撕碎。你怕我只是在玩弄你的感情,可你何嘗知道,我恨不得把自己的心掏出來給你看。很抱歉那份合同給你帶來了巨大的傷害,但我發誓那是我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欺騙你,你再相信我一次好不好?!?/br> 陸世澄垂落在身側的雙手好幾次想要抬起,又放下。她看不見他的表情,但她能感覺到他的胸膛在激烈地起伏。 剎那間,她心里涌出一種似甜似苦的情緒,摟他摟得更緊了。 可是陸世澄像是生怕自己的意志力會動搖,沒多久便抬起手,強行將她的雙手從自己的腰身上扯開。 “如果你還是繼續瞞著我那么多事,你的話,我一個字都不會相信?!?/br> 她聽見他澀聲說。 她心中有些發酸,再抱上去,又一次被他扯開了,情急之下,她脫口而出:“真沒想到你這樣多疑!” 掙扎間,她的手正好碰到他的手背,她發現那上頭有一條很長的傷疤,那是陸三爺用輪椅碾過他的手背時留下的,出事時她也在場。 那道傷疤至今沒有消退。 她突然無比懊悔自己說出那句話。任何人在那樣的環境下長大,都不可能不多疑。換作是她,在被身邊人欺騙過一次之后,也很難再向對方托付自己的信任。 “對不起,我——” 陸世澄看著前方說:“我本就是個多疑的人,我以為你早就知道了!” 他拉開大門向外走。 “你走!其實這次你能狠心不管我的閑事,我又何嘗會來糾纏你?可你偏偏做不到對我的事袖手旁觀!” 回答她的只有花園里嗚嗚的風聲。 聞亭麗支著額頭跌坐在沙發里。 這時,空曠的前庭突然傳來腳步聲,她只當陸世澄又回來了,忙把臉轉向一邊。 不料前方傳來的是鄺志林的聲音。 “聞小姐?!编椫玖盅杆儆媚抗獬瘍忍綄ひ蝗?,“澄少爺呢?” 聞亭麗內心說不出的失望,勉強打精神說:“他已經走了?!?/br> 鄺志林并沒馬上追出去,而是站在那兒覷著聞亭麗的神色,想了想,用一種輕松的口吻說:“聞小姐不必再擔憂火災賠償的事,陸小先生已經跟貴公司全部談妥了?!?/br> 這話提醒了聞亭麗,她忙從自己的手包里掏出那沓銀票:“正要同鄺先生說這個,請您幫忙把這十二萬大洋轉交陸世澄先生,順便轉告他:我的事不需要他幫忙?!?/br> 她不容分說將那堆銀票塞到鄺志林的手里。 鄺志林震驚地看著手里的巨額支票,又錯愕地望望聞亭麗,這樣大的一筆錢—— 他張了張嘴,好不容易才壓下當面詢問她這筆錢來源的沖動,重新以平穩的語氣開腔。 “聞小姐別忘了,這本就是澄少爺欠你的。去年你要不是為了救下陸小先生,你也不會開槍打傷邱大鵬的兒子,更不會招來殺身之禍,此次你遭災,全因此事而起,于情于理,澄少爺都該親自出面解決這次的麻煩?!?/br> 聞亭麗不響。 鄺志林遲疑了一下,苦笑著說:“怪鄺某說錯了話,我只是想告訴聞小姐,這無關欠或不欠,凡是有關你的事情,陸小先生都舍不得不管的?!?/br> 聞亭麗:“是嗎,我不這樣認為,這不過是鄺先生你自己的誤解罷了?!?/br> 話雖這樣說,卻悄然覷向鄺志林的表情,期待從他口中聽到更多心里話,鄺志林卻含蓄地打住了話頭?!安淮驍嚶勑〗懔?,鄺某還得去找陸小先生,聞小姐的錢我會轉交,至于澄少爺會不會收——” “他不收,明日我就以他的名義把這筆錢捐到婦女兒童慈善組織去?!?/br> 鄺志林一頭霧水帶著那堆銀票走了。聞亭麗立在沙發前目送鄺志林離開,沉默一陣后,她心不在焉走到窗前發呆。 又有人進來了,是黃遠山。 “你怎么一個人躲在這兒?害得我到處找你!”黃遠山喜氣洋洋地說,“下午有位貴人來找公司談合作,你猜是誰?!” 不等聞亭麗答話,她自顧自一拍手:“陸世澄!他之前投資了《時間的沙》,如今片子被迫停工,一天不開工便會損失一天的工錢,陸世澄干脆以合作人和制片人的身份對公司進行資金援助,逼劉老板盡早開工,下午剛給公司注資了一大筆款子,但同時也說了,等到電影上映,陸家是要分紅的。劉老板正愁沒處打秋風,突然來了這么大一筆,自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當場承諾會盡快修葺片場?!?/br> 說著說著,黃遠山發現聞亭麗臉上毫無訝色。 “這事你已經知道了?等等,陸世澄該不是為了幫你才——我說為何劉老板突然不敢提讓你簽合同的事了,這可不是一筆小數目,陸世澄沒有說過要你幫她做什么?沒有?!嘖嘖?!?/br> 她興沖沖拖過一把椅子坐在聞亭麗對面,好奇問她:“你跟陸世澄不是已經鬧掰了嗎?什么時候又和好了?” “什么和好,誰要同他和好?!” “沒和好?可是陸世澄又不是菩薩轉世,好端端地為什么幫這樣大的忙?” 聞亭麗撂下一句話:“這是他欠我的!但我是不會收的,我要讓他繼續欠著我?!?/br> 說著,像一只孔雀趾高氣昂朝外走了。 黃遠山愣了一回,對著外頭笑罵道:“這怕不是孔雀成精了!喂,我都聽糊涂了,你們兩個究竟誰欠誰?你倒是把話說清楚,這就跑了?” 第69章 翌日, 力新銀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