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起時分
溫以寧掩藏情緒的技巧正在一點點崩塌。 她強忍著不去看身側那人,指尖緊攥著裙擺,無聲地發著抖,好像只要再靠近一寸,自己就會徹底崩壞。 桑心玨站得很安靜,像從一場風暴里全身而退的人,肩膀線條冷硬,連呼吸都刻意地收著。她沒再靠近,只是用余光鎖住溫以寧的反應。 她知道溫以寧在難過。 她感受得到。那種從對方指尖傳來的微顫,像針一樣扎進她心口??伤龥]辦法說出口,她沒資格。她甚至沒法像剛才那樣把人擁進懷里,因為她知道,自己根本給不了溫以寧任何承諾。 她對不起她。 但她也放不下她。 偏偏這時候,沉卿辰緩緩走了進來。 他語氣輕飄飄的:“走嗎?沉斯珩在外頭,說要送人回學校,這邊不需要你了?!?/br> “你不跟他打個招呼?好歹是——” 他頓了頓,像是想起什么有趣的事,“……我們的老師?!?/br> 桑心玨眸色沒變,連眼皮都沒抬一下,只是唇線微收,像將什么壓進了喉嚨。 溫以寧下意識想轉頭看她,又強忍住,只把所有情緒揉進一口氣里,用力咽了下去。眼角余光瞥見沉卿辰那雙似笑非笑的眼睛,心里一陣發涼。 她知道沉卿辰看出來了什么。 他太聰明了,連她的偽裝都沒能騙過他。而最讓她無所適從的,是連一句責怪都說不出口。 因為比起被欺騙,她更怕桑心玨會離開她。 “寧寧,走吧。別讓沉老師等太久,畢竟我們來這兒也不合適?!敝苋魷煨⌒囊硪淼奶嵝训?。 她說得婉轉,眼神卻在有意無意地繞過某些人,像在提醒,也像在挑明。 沉卿辰聞言偏了偏頭,像是終于有了點興趣似的,嘴角勾起一抹不近人情的笑:“這么急?你這是回寢室還是去課后補習?” 周若滌的笑意沒變,只是那雙眼安靜地落到他臉上,平靜得近乎冷漠。 她最看不慣這種事不關己、偏愛在人情縫隙里找樂子的冷眼旁觀者了。沉卿辰說話好聽,心卻冷得像冰渣,隨時能往人心里掐一把。 她沒理他,隨即拉了溫以寧一把:“走了?!?/br> 溫以寧像是剛從某種靜止狀態里被拉回現實,點了點頭,低身去拿包。 身后忽然傳來一聲低喚:“寧寧?!?/br> 她一頓,回頭的動作下意識,像被什么牽住了。 桑心玨站在原地沒動,只是抬手,將什么塞進她掌心。 是一根草莓味的棒棒糖。 “到寢室了,給我發個消息?!彼Z氣淡淡的。 但溫以寧聽懂了。 她低頭看著手里的糖,耳尖慢慢泛紅,聲音也壓得很輕:“……好?!?/br> 她知道,這只是個再普通不過的告別動作。 可這句話卻像一根線,把她從搖搖欲墜的情緒邊緣拉了回來。 沉卿辰目光掠過溫以寧掌心的糖,沒出聲,但唇角的笑意卻更深了些,藏著點微不可察的涼。 他太熟悉桑心玨的冷,冷到骨子里,卻也總有那么幾個瞬間,溫柔得像個錯覺。他看慣了她這副疏離又失控的樣子,看到這糖落在別人手里,讓他心里生出一絲荒唐的膈應。 沉卿辰微微瞇了眼,像是不解,又像在衡量。 她是動了真心? 他幾乎是第一時間否認了這個判斷,這太荒謬,也太危險。 周若滌瞥了眼溫以寧手里的糖,沒出聲。她不想再摻進去這兩人之間的纏繞,太深,也太纏。 而溫以寧卻笑了。 一根棒棒糖,幾乎讓她的情緒瞬間解凍。那不是安慰,而是默許,是她在這場隱秘關系中,最渴望的那點回應。 哪怕她知道,桑心玨依舊什么都沒有承諾。 …… 車門“砰”地一聲合上,世界像被隔絕在另一層密封的靜默里。周若滌和溫以寧剛坐定,就被車內空間那種過分的安靜壓得有些發怵。 深灰內飾、暗紋皮座,窗玻璃黑得看不見人影,哪怕隔著街燈也透不進來一點余光。周若滌說不上來這是什么牌子的車,但那種近乎隱形的貴氣,像沉斯珩本人一樣,冷、壓抑、不容置喙。她和溫以寧被安排坐在靠窗的雙人位上,沉斯珩坐在對面。 他閉著眼,頭微偏靠著后座。長腿交迭,一只手撐著膝蓋,一只手搭在椅扶上,指骨分明。月光從車窗的縫隙間斜斜落下來,打在他冷白的側臉上,線條利落得幾乎不真實。 周若滌悄悄看了他一眼,眼神就像被電流掃過,心臟沒由來地跳了一下。 她飛快地移開目光,眼睫微顫,余光還不死心地試圖再瞥一次。明明連話都沒說過幾句,甚至連課都沒上過一節,她卻緊張得仿佛在考試前還沒找到筆。 她不該這樣的。她向來冷靜,也不是那種為長相心動的性子。 可沉斯珩是那個例外。 她記得他的名字,她記得他撐著黑傘向自己走來的步伐,記得他給自己撐傘時的側臉。 他安靜,不動聲色,卻足夠讓人刻骨。 現在他就在她面前,近到能看清他睫毛的弧度,甚至是眼角一點淺淡的疲意。 周若滌忽然有些懊悔。自己方才在臺上唱了歌,聲音發緊,頭發有點亂,表情也有些僵硬。沉斯珩會不會看見了? 她想抬手去理一下頭發,手卻頓住了。 不能表現得太刻意。她要看起來冷靜、清爽、完美。她得是那種配得上他注視的人,哪怕只是學生的那點注視。 車內依舊靜著,身邊的溫以寧在按手機,沒察覺到氛圍變化。周若滌悄悄吐了口氣,把身體往后靠了靠,努力讓自己坐得從容一點。 可她不知道,沉斯珩睜眼的時候,目光不偏不倚落在她身上。 他眉眼淡淡,像不經意地看了一眼對面的風景。只是眼神落下的那幾秒,太靜,也太穩。 那目光像是審視,又像是記住了什么。 他沒說話,周若滌也沒抬頭??諝庵g隔著一層淺淺的溫度,卻像隨時可能劃出火。 “你們喝酒了,對嗎?”沉斯珩終于開口,語氣不重,但尾音微頓,帶著一股不容置喙的冷肅。 她愣了片刻后才發出聲音:“……我沒喝?!?/br> “以寧不小心把龍舌蘭當橙汁喝了,喝的不多?!彼怪?,小心翼翼地補充,嗓子有點干,尾音落下時自己都聽見了里面那點急切。 沉斯珩看著她,像是要從她神情的縫隙里剝出真話。眼底沉靜如水,又藏著某種微妙的起伏。他沒立刻答話,只輕輕蹙了眉。 那一瞬間,周若滌腦子里竟浮出一個荒謬的想法:她不怕沉卿辰嘲諷,不怕梁慕白的惡劣,甚至不怕剛才在巷子里擦槍走火??伤鲁了圭駥λ驼`會。 怕他從此以后,只把她當成某種輕佻的、讓人皺眉的“壞學生”。 “我知道不能喝酒,我真的沒喝?!彼ь^看他,眼神里帶了點倔,也帶了點緊張得過頭的急促,“我不想你以為我、我亂來?!?/br> 沉斯珩的視線終于落下來,仿佛那一瞬的鋒利都被緩緩收回。他看著她,很輕地說了句:“你緊張什么?!?/br> 像在問,又像在笑。 周若滌喉頭微動,沒答上來。 他卻緩緩開口,語氣仍是沉靜:“我不喜歡學生喝酒。不是因為嚴,是因為我見過太多小孩喝酒出事,明白嗎?” 她點頭,又搖頭,最后咬了咬唇,低聲道:“我知道。以后不會了?!?/br> 沉斯珩看著她半晌,忽地垂眼笑了一下,聲音低得只她一人聽得見:“我不太會管學生,兇一點你別怕?!?/br> 他聲音很輕,卻像是某種無聲的允諾,從光影交界處落下來,帶著一點克制的溫柔。 她點了點頭,眼睫還在微微顫,像藏著什么風吹即碎的情緒。車內一時靜得過分,只有引擎的低響和輪胎與地面摩擦出的細碎聲響。 氣氛仿佛要凝結成一塊薄冰。 就在這時,溫以寧忽然咬著棒棒糖的棒子,“咔噠”一聲,把頭歪到椅背上,瞇著眼看向沉斯珩:“沉老師,我聞到了,您身上有威士忌味兒?!?/br> 她話一出口,連空氣都被輕輕捅破了個口子。語氣是帶點笑意的調皮: “您也去喝了兩杯吧?老師也喜歡喝酒嗎?” 沉斯珩偏頭看了她一眼,眼神很淺,唇角卻略微彎了一下,像是懶得辯解,又不打算否認。他一手搭在膝上,指尖下意識敲了下褲縫,嗓音低緩: “朋友的酒吧,偶爾過去坐坐。陪他喝了點?!?/br> “哦——”溫以寧拉長了聲音,“還挺巧的。那你是不是也聽到若滌唱歌了?” “嗯?!背了圭翊鸬煤艿?,轉頭看向窗外,聲音帶著天生的沉穩克制,“很好聽?!?/br> 這三個字幾乎是順口而出,卻在車廂內像驟然拂過的一陣熱流。 周若滌心頭那根線忽然就崩住了。他說的很自然,就像老師對學生的點評,但越是這樣,她越覺得心頭發燙,無法輕易忽視忽視。 溫以寧在旁邊咬著棒棒糖,只撐著下巴懶洋洋地接了句:“沉老師,您這么晚還出來活動,是不是也青春煥發了點?” 沉斯珩笑了笑,那笑藏得很輕很深:“沒煥發。我老了?!?/br> “哪兒老了?”溫以寧眨眨眼,“您這打扮,這襯衫,這氣質……比那些頂流明星還搶眼?!?/br> 周若滌突然掩唇輕笑,又慌忙轉頭。沉斯珩的目光恰在此時掠來,將她來不及藏好的笑意照得無所遁形。心臟在胸腔重重一跳,如同被捕的夜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