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荊平野先去洗漱，他爬上上鋪，坐了二十來分鐘，應逐星洗完澡回來。穿著米色棉質睡衣，頭發是濕的，應逐星坐上床后，荊平野探頭下去，問：“你不吹頭發嗎？”

    “不吹了，meimei睡覺了，”應逐星說，“容易吵醒她?！?/br>
    荊平野“哦”了聲，聽見下鋪蓋被子的聲響，這才按熄了燈。

    眼前暗了下來，荊平野仰躺在床上， 翻來覆去兩個回合，終于沒忍住問：“你今天晚上說的是真的啊?！?/br>
    “嗯?！睉鹦侵粦寺?。

    荊平野說：“你真的喜歡男生？”

    應逐星又“嗯”了聲。

    荊平野脫口而出：“你不會喜歡我吧？”

    他問完就后悔了，覺得自己太自戀。

    “……”果然，應逐星沉默了會兒，“你想什么呢？”

    “我亂說的，”荊平野臉頰發熱，他又沉思了片刻，又問，“你說你是同性戀，但是你跟李昀看起來一點也不一樣，你也不做美甲，沒染頭發，也不自稱‘老娘’?！?/br>
    應逐星覺得有點想笑，說：“男同性戀這么多，總不可能一個樣?！?/br>
    也是這個道理。荊平野想起哲學所講的共性與個性，他無意識地磕著手指咬，問：“你為什么會喜歡男生？”

    “性向有天生的，也有后天形成的，我是天生的，對女生從來沒有戀愛的想法?！?/br>
    荊平野咕嚕又翻了個身，撐著上身，下巴壓在床邊圍欄處，問下鋪的應逐星：“你怎么發現的？”

    這次應逐星回答得很敷衍：“誤打誤撞發現的?！?/br>
    荊平野脫口而出，問：“你有喜歡的男生？”

    黑暗中，應逐星沉默了兩三秒鐘，否認了：“沒有?！?/br>
    “如果都沒有喜歡的男生，你怎么確定你是同性戀？”荊平野發現了邏輯上難以自洽的地方，追問道。

    “就像你知道自己是異性戀一樣，不需要非得有喜歡的目標，才能確認自己的性向，”應逐星對此已經有準備好的答案，說，“我自己的性向，不需要其他方式來輔佐證明?！?/br>
    說完后，荊平野得有幾分鐘沒有說話了。應逐星說：“我知道你覺得同性戀惡心，如果你接受不了——”

    “我哪兒有，你別亂給我扣帽子??！”荊平野突然炸毛了，他想起自己今晚的發言，又補充說，“我今天晚上說‘不正?！?，只是隨口一說的，沒過腦子，我不是說同性戀不正常，更沒覺得同性戀惡心?！?/br>
    心臟傳來某種酸脹的感覺，應逐星感到眼眶發熱，他啞聲：“……嗯?！?/br>
    “我之前認識的人里面沒有同性戀——昀哥不算啊，那是我今晚才剛知道的。所以你和我說的時候，我有點懵，沒反應過來，真不是覺得不好，”荊平野繼續說，“喜歡男的沒什么啊。你喜歡男的，喜歡女的，喜歡小貓小狗，再不濟喜歡咱家廚房微波爐！那都不影響咱倆關系，咱倆還是好哥們?！?/br>
    聽到喜歡微波爐的時候，應逐星笑了聲，但笑意又很快消失了。

    “而且你告訴我，肯定是信任我。就你這性格，應該也沒告訴過別人——”

    應逐星說：“李昀知道?！?/br>
    “他知道？？”上鋪傳來騰的一聲響，荊平野震驚地探頭下去，“他知道！我不知道，我不是第一個知道的？？”

    原本的小心翼翼徹底轉成了憤怒，荊平野指控他：“虧我還怕說錯話，字字斟酌，結果原來我都不是第一個知道的，我把你當最好的兄弟，你！——我靠， 應逐星你有沒有良心？”

    “他猜出來的，”應逐星解釋道，“不是我主動說的?！?/br>
    荊平野的火一下子熄滅了，喋喋不休的嘴陡然安靜下來，半晌，他不好意思道：“那我是你第一個主動告訴的人？”

    應逐星說：“是?！?/br>
    “……不早說，”荊平野躺了下去，小腿搭在圍欄上，腳一晃一晃的，“哼”了聲，“這還差不多?！?/br>
    忽然，腳的動作停了下來。荊平野說：“那這么多年，你都沒跟別人說，自己憋在心里得多辛苦啊?！?/br>
    這種突如其來的關心毫無預料地擊中軟肋，帶來酸脹的、決堤的委屈。應逐星鼻子發酸，他努力想控制這種情緒，但也使得他完全說不出話。

    過了會兒，荊平野聲音小了點：“睡了？”

    應逐星說：“沒什么好辛苦的?！?/br>
    “你是不是哭了？”荊平野探頭下去，“我聽出來了?！?/br>
    應逐星否認：“我沒有?！?/br>
    “小可憐，我把我自己借給你抱一下吧?！?/br>
    應逐星讓他走開。荊平野又說：“以后我們就共享這個秘密了。我肯定不告訴別人，你別難過，同性戀真的沒什么大不了的?！?/br>
    在出柜的那一刻，應逐星實際抱著決絕的念頭，他甚至不想再維系好友的關系，不想再接受荊平野僅僅出于友情的好意，想讓荊平野知難而退，想讓他厭惡。

    但是這些壞的結局沒有發生，荊平野反而寬慰他，告訴他一切不過爾爾。

    “你快睡吧，很晚了，要是睡不著你再叫我，”荊平野小聲說，“晚安啊?！?/br>
    應逐星低低“嗯”了聲。

    兩人沒有再繼續說話。

    后半夜，荊平野做了個夢。夢見應逐星換了身裝扮，也染了粉頭發，留著豹紋美甲，懷里抱著小型的黑豆。

    荊平野問：“你不是說同性戀不是一個模板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