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辛宛仍覺得不自在,低聲叫了聲“爸”,發音總覺得奇怪,這才坐下。 “哎,我點了吃的,你要是餓就吃,”辛向東把奶茶推過去,“小若喜歡喝這個,你們這個年紀應該都喜歡的吧?” 辛宛對肯德基這類的快餐店并不熱衷,卻還是接了過來,塑料吸管扎進去發出輕微的聲響,他攪拌了幾下,一時也沒有人說話,氣氛尷尬而僵持,只剩店內英文歌曲的聲音,辛向東又給他擠番茄醬,說:“上回見你的時候你還高二,轉眼都這么高了?!?/br> 那是處理奶奶喪事的時候了,辛宛還是捏著吸管攪動:“沒長很多?!?/br> “你現在是……”辛宛斟酌著詞匯,卻還是沒有找到合適禮貌的描述,只好繼續說,“是又結婚了嗎?你女兒看起來很乖?!?/br> “哎,前幾年就結啦,孩子他媽是在工地上認識的,也不認識多少字,但教育小孩還挺有耐心的,也跟我一塊來西灣了,以后可能就住這兒了,”辛向東猶豫了會兒,說,“其實你meimei她還小,也不到上學的年紀,我來這兒是聽說你mama死了,沒個人給收拾,也沒人照顧你,我尋思也是夫妻一場,就來了?!?/br> 關于母親離世的事情,辛宛知曉的并不多,他那時還在矯治所里,與外界是完全隔離開的,在緩慢恢復記憶后,他也沒有去探知,甚至刻意去回避。 辛宛低聲問:“她是怎么死的?” “尿毒癥死的,聽醫院的說,之前是慢性腎炎,后來惡化了,一直在做透析,那天血壓太高了,血管崩裂了,人就沒了,”辛向東把番茄醬推到他那邊,“你吃薯條,聽小若說蘸這個好吃——其實你媽她有錢去治的,她不去,人死了錢又帶不走?!?/br> 心臟酸脹得疼,像有只手攥住了,讓他喘不過氣來。辛宛想說不是的,不是的,她的錢是花了的,花在了他的身上,高中時讓他學習美術,大學時給他支付學費,后來用來支付矯治所每月高昂的費用,用來治療她兒子的同性戀病。 “我看著新聞了,你們那個事鬧得挺大的,好多報紙都有,”辛向東仔細察量著他的神色,放輕了語氣,“我知道你媽把你送矯治所這個事,是你媽太沖動了——” “她不是沖動,”辛宛猛地打斷了話語,目光緊緊地盯著他,聲音不自覺得提高,“她就是恨我,就是想殺了我!” 作者有話說:下一更在星期四。 第58章 旁邊有人聞聲看過來,目光里滿是驚惶與打量,辛宛又低下頭去,無聲地做著深呼吸,告訴自己要冷靜,一切已經過去了,他沒有必要再為此傷心難過,但鼻腔還是發酸,他那么久的煎熬,那么久的傷心與絕望,任何理由都不能彌補,無論打著什么旗號。 頭忽然傳來手心的熱度,辛向東摸了摸他的頭:“我知道,你受委屈了?!?/br> 那一瞬間,苦苦鑄就的壁壘還是破了防,辛宛放在桌子下的手攥得很緊,眼眶里的眼淚打轉,又狠狠擦掉了,聲音很輕地抽了抽鼻子,到底是沒哭,搖了搖頭。 他又拿了薯條,機械地重復咀嚼的動作,直到辛向東開口,“當時離婚的時候,我就覺得你跟著你媽是要吃苦的,她太強硬了,跟把刀子似的,死活都要管著你,我還記得小時候帶你去吃肯德基,你媽也不讓,還把你揍了一頓?!?/br> 辛宛問:“那你當時離婚的時候,為什么不要我?” 說到底,他心里還是埋怨的,是無法接受的,盡管過去了十幾年,他仍能記得辛向東離開那天自己傷心的心情,是遺憾的,像是缺失了什么,但無可彌補。 “我沒工作啊,當時工廠裁人,我又沒學歷,就下崗了,法院那邊不把你給我,覺得我沒撫養能力,就判給你mama了,”辛向東撓了撓頭,“但是這爭取了也沒用,法律擺那兒呢?!?/br> 辛宛愣了愣,半晌才開口:“我以為……你當時是不想要我?!?/br> “哪能不想要你,你當時可是整個小區最討人喜歡的小孩,帶你出去溜一圈,誰不想摸摸你臉蛋,又白又乖的,特漂亮,好多人都覺得你是小姑娘呢,當爸的不風光???還頭回買了防曬,怕你曬黑了,”辛向東嘆了口氣,“沒辦法,當爹的沒用?!?/br> 辛宛忽然很想笑,挺荒唐的,他一時不知道從哪里開始記恨,要去記恨將辛向東裁員的工廠?還是去記恨只懂理不管情的法官?都來不及了。如果那年辛向東沒有失業,沒有離開,而是帶他一起走,他會不會過得很開心,不知道矯治所,也不用理會其他。 沒有這種假設。 “后事我給你媽處理了,想著去矯治所接你回來,但沒能找到你,說是有人接走了,我在西灣也打聽不到,只能先去了之前住的地方,找了開鎖的,里面都沒人收拾,亂得要命?!?/br> 辛宛有些驚訝:“你們沒住那兒嗎?” “哪能啊。都離婚了,我去那兒住像是什么樣子,‘鳩占鵲巢’——這個詞是這么用吧?爸也不懂,”辛向東憨厚地笑笑,“我跟孩子他媽住在宿舍也挺好的,夏天還涼快,就是冬天暖氣不行,三層被子也不頂用?!?/br> 寧愿住在工地宿舍里,也不愿意搬到空的房子里。辛宛說不上什么感受,辛向東是沒有文化,也沒有談笑風生的資本,但無來由地有“紳士”的風度,他說:“你們搬過去吧,那個房子本來就是你和媽買的,沒什么‘鳩占鵲巢’的。我……我一時半會可能也不住那兒,開學住學校,你們住就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