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沉默蔓延開。 宋珩話鋒一轉,換了話題,將在病房門口看到的男人和李醫生說了。 “啊,那是記者。來了好幾次了,趕都趕不走,”李醫生擺了擺手,無奈地嘆了口氣,“都是因為那家同性戀矯治中心的新聞鬧得太大,在社會上反響很多,很多媒體就想來采訪當事人要一手材料,但那里面的很多小孩多少都有點心理問題,不適合接受采訪的?!?/br> 他想了想:“有個女記者一次裝成護士大半夜偷偷進了辛宛病房,想偷拍幾張照片,我們發現得及時,辛宛自那之后才有些怕人的?!?/br> 李醫生又說:“宋先生,我們這邊只是小醫院,各種資源都有限。如果您不接走辛宛的話,那我們只能先把他轉交給警察局了?!?/br> 外面嘈雜與腳步聲還在繼續,宋珩站起身來,握住了門把手,聲音漠然:“那就交給警察吧?!?/br> ? 病房的門是緊閉著的,行蹤詭秘的男人這次沒有在門口徘徊,宋珩剛推開門,辛宛飛快抬起了眼睛,欲言又止地看著他,目光鎖在了宋珩身上。 車鑰匙放在床邊的小柜子上,拿起時碰撞出了叮啷的聲響。 “你不是病人吧?”辛宛突然開口了。 宋珩停住了腳步,側目看他:“那你覺得我是誰?” “我已經做過自我介紹了,”辛宛抬頭看他,語氣很堅定,“禮尚往來,你不應該介紹一下你是誰嗎?” 宋珩似笑非笑,俯下了身體,看著辛宛清澈的眼睛,“那如果我不說呢?” 很不講道理的回應,君子和市井俗人說不到一處,辛宛無措地蜷縮起手指,很可憐巴巴的模樣,像后花園里那只小白狗。 宋珩有很多問題想問辛宛。譬如為什么會去矯治中心,譬如為什么自殺,這些年又經歷了什么。但那些話剛到嘴邊,就咽了下去。 “你安心治療,好好休息吧?!彼午癫淮蛩阍俣核?,隨手揉了揉辛宛松軟的頭發,將車鑰匙放在兜里,不再給辛宛留詢問空間,大步走出了病房。 車子還是停在老地方,不過待了半天一夜,車玻璃上落了兩三片油綠的葉子,還有黃色點點的花粉。該走了,但宋珩只是坐在車里,開著車窗,目光漫無目的地放在醫院門口。 他的確是冷心腸的人,不喜歡對柔軟溫熱的動物產生感情,也拒絕揭起過往的傷疤,將血淋淋的傷口重新暴露在空氣雜質下,同時對其他事情也缺乏興趣,像同世界隔了一層毛玻璃。 雙腳真正接觸到地面,確切感受到自己活著、有血有rou的時候,是高中和辛宛在一起的那段時光。 宋珩不再克制自己不去亂想,徹底放縱自己沉浸在過往里,忽然想起他們的確是許過關于一輩子的承諾的。 那是在他們談戀愛的第二年,宋珩和他說,自己在國內讀一年,回頭可能要去國外讀書,說:“你要是不想等我,可以不等?!?/br> 辛宛哭得很厲害,連著幾天不理他,宋珩不懂怎么處理冷戰,在失魂落魄與難過中反復游走。在這段關系看似破裂時,辛宛又出現在他面前,眼紅紅的,很憤怒的模樣:“你是不是覺得,我和你談戀愛,就是鬧著玩的?想斷開就斷開,想扔就扔?!?/br> 宋珩不知所措,只是看著辛宛。 “宋珩,我不是和你鬧著玩的,我是很認真想和你過一輩子的,”辛宛直勾勾地盯著他,“你要是去國外一年,那我就等著你一年,去兩年我就等兩年?!?/br> 他的語調軟和下來,很委屈的腔調:“只是你別不要我啊?!?/br> 那天晚上,他們在賓館那么狹窄的床上赤裸、喘息、流汗,繼而做關于未來的幻想夢,一輩子都濃縮在夜晚里。 辛宛摟著他,咕噥著說:“你要是只小狗就好了,我就可以把你放在我家里,照顧你一輩子?!?/br> “我要是小狗,就不記得你了?!?/br> 辛宛笑嘻嘻的,“不記得也養著,養久就熟了!” 宋珩很討厭狗,但那一刻卻覺得“狗”是很美妙的代名詞。 車窗上又落了兩片綠葉,宋珩遲遲沒有扭動車鑰匙。 他忽然想——如果辛宛這個時候出現在他面前,他會將辛宛帶走。 這個想法剛剛冒出,還來不及落地擊出聲響,宋珩就看到醫院粗糙的水泥墻上出現了個身影,藍白色的病號服,赤裸著的一雙腳,莽撞而搖晃地出現了。 辛宛跨坐在近三米的墻上,看勢要往下跳。 宋珩嚇了一跳,本能地打開車門,沖了過去。 第5章 辛宛跳下來的時候很決絕,足夠果斷,宋珩眼睜睜地看他跳了下來,摔在了草地上。半長頭發上沾了碎草葉,竟然仍是光著腳。 水泥墻外生著棵歪脖子樹,樹杈伸到墻上,跳下時劃破了褲子,露出小片擦傷的膝蓋,其他看起來并沒有受傷。 宋珩猜自己臉色不會好看,眉頭都擰緊了,不由分說地將他抱起來,打算去醫院看看受傷與否,辛宛順從地把手搭在他脖頸后,小聲央求:“別去醫院,行嗎?” 宋珩頓住腳步,垂眼看他。半晌轉身去了車里,將他放在副駕駛座。 車窗上的綠葉子還停留在原位置,夏日熱風還帶著很淡的花粉香,宋珩身上出了汗,風吹到身上時發冷。 “李醫生呢?” “他去別的病房了,”辛宛聲音很小,“沒有一直看著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