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大宋 第249節
莊浪部三千余帳,游牧部族里面已經是大部,莊浪師道根本沒想到一下就面臨生存危機。仔細想來莊浪埋保說的沒錯,三千余帳才能出多少兵?游牧部族是大部,面對宋軍根本不值一提。關鍵是被宋軍趕出黑山之后,面對北方的宿敵白韃靼,生存實在成問題。如果白韃靼率先投誠,南北夾擊,莊浪部的生存就非常堅難了。白韃靼現在在契丹轄下,契丹被擊敗,他們投的可能比誰都快。 除了黑山以北,莊浪部還大量分布在賀蘭山西側,分布范圍一直到南邊的卓羅和南監軍司,也就是蘭州一帶。不過除了蘭州附近,再沒有大的莊浪部族,大多依附于其他大部族之下。 莊浪埋保雖然口中說不要好處,其實那句愿意西通河西,透露出希望借宋軍支持,整合莊浪各部的意思。整合莊浪各部,就成了這一帶舉足輕重的力量。 把這些想通,莊浪師道起身,拱手道:“既然首領信得過,此次必不辱使命!只要杜經略不是過于苛刻的人,在下相信能爭取來不錯的結果!” 第32章 首戰潰敗 楊文廣坐在帥帳里,就著煤油燈光,看各部報上來的文書,檢查扎營和陣地布置情況。一個親兵急急進來,叉手道:“將軍,城中正在點集兵馬,看來要出城作戰!” 楊文廣把文書推到一邊,起身道:“招集本部第二營,準備應備。吩咐炮手就位!” 親兵迎諾,轉身快步出了帥帳。 楊文廣張開雙臂,使勁伸了個懶腰,自言自語道:“好,打上一仗,都知道對方是什么人?!?/br> 兀刺海城兩邊是山,宋軍在高處設了瞭望哨,用望遠鏡把城中看得一清二楚。那邊一開始整軍,這邊就報到了楊文廣這里,雙方一起列陣。 楊文廣所部,第三營圍城,第二營當正面,第一營是預備隊。以這城的寬度,兩軍對戰,出一營人馬足夠,再多人馬就擺不開了。 第二營在城前不足一里處擺開陣勢,楊文廣騎馬在陣中,靜靜看著前面的城池。營田廂軍成立時就放棄了主將沖鋒,指揮官在便于觀察的地方,依戰情進行前線指揮。按說楊文廣不必親上戰場,今日是第一戰,他特地到營指揮使那里,一起觀看戰況。 太陽剛剛升起,兀刺海城的城門緩緩打開,黨項兵馬依次出城。 這是大城,莊浪埋保在甕城里,看著各軍緩緩出去,深深吸了一口氣。前鋒出城立住陣形,主力出城之后,主將才會出去。主將先出,難保后面陣形不亂。 今日莊浪埋保帶出城作戰的兵馬有一千余人,是黑山監軍司精銳,與宋軍硬碰一仗,看看雙方各自兵勢如何,心中有數。如果宋軍戰力不濟,那就積極進攻,打破他們的圍觀。如果戰力強盛,那就只能死守,等其他地方的軍隊前來救援了。 看著對方出城的兵馬,開始是刀牌手,盔甲鮮明,陣形整齊。楊文廣對營指揮使道:“今日出城作戰的敵軍,看來是黨項的精銳。不只陣形整齊,而且久經戰陣?!?/br> 指揮使道:“將軍說的對。出來的黨項軍氣質沉穩,從容不亂中透著殺氣,不是易與的?!?/br> 楊文廣笑道:“可惜我們不是從前戰法了,這些精兵又有何用?命令炮兵準備!” 指揮使重述一遍命令,取出自己隨身的印信,讓傳令親兵到炮兵那里傳令。 這就是沒有火炮的壞處,城頭黨項的弓弩和旋風砲射程和威力不足,無法在城前保證足夠大的安全地帶。宋軍的火炮可以打到城上,城上卻沒有反制手段,宋軍可以讓黨項兵馬出不來城。姚守信攻濁輪寨時已經做過一次,沒有火炮防守的寨堡,只能被圍城軍隊圍毆。 前面刀牌手約有三四百人,出城之后迅速在在宋軍面前列陣。接著后面出來的是弓弩手,同樣盔甲鮮明,帶著腰刀。黨項兵善于弓弩,歷史上的神臂弓,便是投宋的黨項首領所獻。而且黨項的弓弩手與宋軍不同, 擅長格斗。弓弩威力不如宋軍,近戰格斗卻強于宋軍,相對全面。 見弓弩手出來二百余人,在刀牌手后面列陣,楊文廣斷然喝道:“命令炮兵開炮!目標城門!” 指揮使復述一遍,重新取出剛剛繳回的印信,命傳令親兵再次傳令。 不一刻,隨著一聲號角,各炮位冒起nongnong的硝煙。隨著響聲,各種炮彈向城門砸去。 實彈把已經列陣的黨項兵砸出一道道血路,直射進甕城里面去。開花彈落到人群里炸開,一時間鬼哭狼嚎,黨項軍隊混亂不堪。剛剛列好的陣勢,立刻亂了。 還在甕城里的莊浪埋保目瞪口呆,喃喃道:“怎么這個時候開炮?怎么用炮打人?宋軍這是什么打法?這樣作戰,跟宋軍怎么打?這仗怎么打!” 一邊的親兵道:“大人,軍陣已經亂了,快快收兵關城門吧!若宋軍乘亂沖進來,如何是好?” 莊浪埋保恨恨地道:“鳴金,收兵,關城門!直娘賊,炮如此厲害,這仗還怎么打!” 看著亂成一團的黨項軍隊向城中撤退,營指揮使道:“大人,要不要上去殺一番?” 楊文廣搖頭:“不必了。我們這次是圍城打援,現在先不逼他們太緊。先用炮把城墻上的所有望樓和砲位打掉,讓城頭上面立不得人,聽經略命令再全力攻城?!?/br> 營指揮使聽令。宋軍一千余步兵,一槍未放,就看著放了幾炮,把近千黨項兵打回了城里,連留在外面的尸首都不敢收回去。 兩軍交戰,經常說最開始是射住陣腳,才能列成陣勢。黨項軍現在,就是射不住陣腳,自然也就無法列陣。對陣雙方的陣地布置,是以遠程武器為核心的。冷兵器時代就是弓弩,熱兵器時代換成火炮。雙方火炮不在對方射程內,陣地才能安全,才能放心布置陣地。一方進攻,一般是從火炮陣地出發,進攻到對方的火炮陣地,或者占據更有利的火炮陣地。 一方有火炮,一方沒有火炮,除非讓有火炮的一方無法布置陣地,不然就處于絕對劣勢,連有組織的進攻都做不到,談何勝利。宋軍從容圍城,兀刺海城實際已經成了死地,根本就已經失去還手之力。 看著對面城門緩緩關起,楊文廣從容道:“各軍回營,吩咐各哨位警醒,防城內黨項人偷偷出城?!?/br> 營指揮使稱是,命傳令兵吩咐各部,有序撤回各自的軍營,今日戰事已經結束了。 楊文廣騎在馬上,看著有序撤退的軍隊,再看看對面的城池,突然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自己戎馬半生,到了最后,戰爭卻成了這個樣子。從前縱馬疆場,浴血奮戰的場景歷歷在目,那時這樣一座地形險要的堅城,不知要付出多大的代價才能攻下來,現在卻如探囊取物一般。甚至一時有種錯覺,如果自己有充足的補給,能帶著這幾千兵馬,一路殺到興慶府去,黨項用什么來抵擋? 火器帶來的戰力碾壓,已經超出了人力所能對抗的范圍,只要自己不犯錯,對方就是任自己宰割。 莊浪埋保在官廳里,面色陰沉,把所有的官吏全部趕了出去,一個人來回踱步。以前與有火炮的契丹交過手,知道火炮厲害,卻不知道這么厲害。契丹人只是用炮轟城墻,宋軍卻用來打人,他們軍到底有多少炮?火炮之下,軍陣無法成陣,這仗還怎么打?散兵戰法,這個時代不會,也沒有用啊。 冒著炮火前進,自火炮成了戰場的主宰,這就不是一句形容,而是血淋淋的現實。進攻的一方,必須冒著敵人的炮火,以血rou之軀攻到敵方陣地,奪取敵人的炮兵陣地。只要大炮還在怒吼,對方就組織不起有序進攻。雙方的炮兵陣地之間,是無情的血rou磨坊,不能脫離火炮射程,就是無力的炮灰。 莊浪埋保無力地坐地位子上,看著屋頂出神。以前縱然不敵,也能憑著胸中一股血氣,與敵軍拼個痛快?,F在面對城外火炮,連這個機會都沒有了,內能任人宰割。 不知過了多久,莊浪師道到了門外,親兵高聲稟報。 莊浪埋保無力地道:“先生請進?!?/br> 莊浪師道進來,莊浪埋保指著身邊的位子道:“先生請坐?!?/br> 莊浪師道落座,低聲道:“首領,聽說今日初戰不利?” 莊浪埋保搖了搖頭:“豈只是不利,簡直就是敗得一派涂地!陣形未成,還沒看清對方樣子,就被人用炮打回來,白白折了許多人馬!先生,我們自己人,我向你說心里話,這仗打不下去了!” 莊浪師道一驚:“首領如何這樣說?豈不是漲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 莊浪埋??嘈Γ骸斑B跟宋軍作戰的機會都沒有,還有什么威風可言?先生不知今日戰事,我軍刀牌手出城,弓弩手剛剛出城半數,就遭到宋軍火炮。這明擺著,宋軍是擊敵半渡,讓我們無法還手。他們現在有了火炮,能打到我們,我們卻打不到他們,這仗還怎么打?連出城的機會都沒有,他們想什么時候攻城,就什么時候攻城。人為刀殂,我為魚rou,先生,黑山監軍司已經完了!” 莊浪師道:“兀刺海是大城,城中糧草充足,尚能堅守。宋軍縱然有炮,也未必能轟塌城墻?!?/br> 莊浪埋保搖了搖頭:“不必心存僥幸了?;貋頃r我看到了,宋軍正在兩側山上設炮位,他們根本就不必轟塌城墻,就能從兩則山上打炮進來。好了,不必再說,先生準備今夜出城?!?/br> 莊浪師道沉聲道:“首領,真地要投宋國?” 莊浪埋保無奈地點了點頭:“沒有辦法,為了部族計,只有這一條路了?,F在獻城,宋軍那里怎么都有功勞。等到城破,成了別人階下之囚,就連這點本錢都沒有了?!?/br> 莊浪師道重重點頭,拱手道:“定然不辱首領之命!” 莊浪埋保道:“先生此去,望想盡辦法,保全我們部族。全族念先生好處!” 第33章 使者 楊文廣看著站面前的人,雖然穿著番人衣服,一副番人打扮,卻面皮白凈,三絡黑髯,跟個教書先生似的。這種人,不用問必然是見多識廣,常跟漢人打交道的。 “你在城中是何身份?因何要見我?” 莊浪師道拱手:“在下莊浪師道,并不是城中的人,而是莊浪部族的人。奉黑山刺史,也是本部首領莊浪埋保之命,來見宋軍統帥。不知將軍如何稱呼?” 楊文廣道:“在下楊文廣,忝為這里的前線指揮官。你有什么話,跟我說就好了?!?/br> “原來是楊將軍。令祖當年縱橫數州,聞者無不喪膽,當真將門虎將?!睏顦I當年是北漢大將,投宋之后依然帶兵作戰,代北無不知其勇猛,號“楊無敵”。 城中的官員猜在城外帶兵的是云內州的趙滋,莊浪埋保猜是杜中宵,沒想到是楊文廣,一時讓莊浪師道不知如何是好。原先想好的說詞,一時都說不出來。 楊文廣見莊浪師道的神情,吞吞吐吐,有些不悅,道:“你有什么話,可以說了?!?/br> 莊浪師道試著問道:“敢問楊將軍,不知杜經略可在此處?” 楊文廣道:“不在?!?/br> 莊浪師道猶豫了一會,才道:“在下不是小瞧將軍,此事委實重大,需面見杜經略才好?!?/br> 楊文廣看了看莊浪師道,淡淡地道:“那要看你要說的是什么事,值不值得?!?/br> 莊浪師道咬了咬牙,看了看帳中的親兵,沉聲道:“還請將軍屏退左右!” 楊文廣擺了擺手,吩咐親兵退出帳外,道:“說吧,前線的事,我做了得主!” 莊浪師道心中猶豫再三,道:“將軍,莊浪刺史欲獻兀刺海城歸宋!此事重大,還望讓在下見杜經略面議!莊浪刺史不只是黑山監軍司的刺史,還是我們莊浪部首領。事關莊浪部數千帳人戶,在下必須面見杜經略,得其親口允諾,莊浪刺史才敢獻城!” “獻城?”楊文廣站起身來,想了想,轉身面對莊浪師道?!扒f浪刺史若真想獻城,你倒是可以面見經略。丑話說在前頭,如果是虛言,用此來拖延我們攻城,此事可就牽連莊浪部,你知道后果?” 見莊浪師道不說話,楊文廣沉聲道:“上天有好生之德,經略帶的是仁義之師。成軍以來,從不過多殺戳。但是,如果你們用假獻城來拖延戰事,莊浪部必全軍入牢城,從此也沒什么莊浪部了!” 見楊文廣面色嚴厲,莊浪師道嚇得一哆嗦,急忙拱手:“將軍放心,刺史是真心獻城!” 楊文廣點了點頭,看了一會莊浪師道,才道:“你先下去歇息,明日一早便帶你去見經略?!?/br> 莊浪師道道:“事情緊急,何不連夜見杜經略?” 楊文廣道:“不必多言,你聽從吩咐即可?!?/br> 說完,吩咐親兵進來,帶莊浪師道前去休息。又吩咐另一個親兵,喚十三郎來。 十三郎進了帥帳,對楊文廣道:“今日一戰,我在高處見了,著實不過癮。敵軍剛剛出城,還沒有成陣,將軍便一陣亂炮打回去了!何不命騎兵上去,砍殺一陣!” 楊文廣請十三郎落座,道:“經略一再教導我們,兩作戰最重要的是取勝,而不是殺傷。那個時候開炮,是因為黨項的弓弩手出來不少,便如兵法上說的擊敵半渡。經此一戰,城中守軍必然膽寒,輕易不敢再與我軍交戰。等到火炮就位,把城中轟得稀爛,省卻許多力氣?!?/br> 十三郎嘆氣:“自從有了火炮,打仗就全是炮兵的事,步兵沒仗打,我們騎兵也只能看著。如果是野戰,還能追擊敵軍潰兵?,F在是攻城,連這種仗也沒得打了?!?/br> 楊文廣面帶笑意,對十三郎道:“說不定真不用打了。剛才城墻上縋出一個人來,說是莊浪部的長老,受城中刺史莊浪埋保之托,要見經略,商略獻城?!?/br> 十三郎吃了一驚:“城中的黨項兵如此不濟,這就要獻城?!” 楊文廣道:“我看他的樣子,不似作偽,黨項守將可能真要獻城了。這也合乎情理,他是黨項的黑山刺史,也是莊浪部的首領。黑山司一破,莊浪部無所依,要生存下去,只能依托朝廷?!?/br> 十三郎想了想,道:“這個莊浪部我記得在黑山以北,是這一帶最大部族,如此不濟么?” 楊文廣笑道:“最大部族,有多少人戶?將軍,他們三千余帳,不過內地一縣人戶,能養出多少兵來?我們連契丹皇帝都殺了,擊潰契丹十萬大軍,又逼退十余萬,他幾個腦袋,敢與我們作對!” 聽了這話,十三郎胸中升起豪氣,道:“不錯,我們一敗重元,再斃宗真,連續擊潰黨項十余萬大兵,逼退十余萬,這等大勝,數十年無人可比!什么蕃部大族,在我們面前,如土雞瓦狗一般。只是這些大勝仗,我覺得還不過癮,卻不想城中的這個刺史倒有見識,早早獻城?!?/br> 楊文廣點頭:“是啊,連續大勝,我卻從沒有上戰陣搏殺過,以前哪有這種事情?想起來,猶如做夢一樣?;蛟S,以后打仗,就是這個樣子吧,再不像從前。明日一早,你帶精干手下,護送這位莊浪師道到天德軍,面見經略。這一帶的蕃部雖然已經掃蕩,難免還有落網之魚,路上一切謹慎?!?/br> 十三郎道:“后面是我們糧道,騎兵一直在巡視,大車不斷,有什么意外!對了,明日我帶多少人馬?這里若是有大仗,便多留一些?!?/br> 楊文廣道:“若此人說的不假,敵人都要獻城了,還能有什么大仗?帶五百人去,除了防路上有意外,也能掩人耳目。刺史獻城,下面的將領未必順從,不要漏了消息?!?/br> 十三郎稱諾。五百騎兵,沒哪個黨項部族能對戰,最大的莊浪部也不行。 第二日天未亮,楊文廣便叫過莊浪師道,指著十三郎道:“這是本軍騎兵首領武將軍,你隨著他去見經略。路上聽武將軍指揮,不可節外生枝?!?/br> 莊浪師道連道不敢,奇怪地問道:“杜經略不在這里么?” 十三郎道:“亂問什么?經略何等身份,多少大事等著他做,小小兀刺海城算什么!” 莊浪師道見十三郎身材高大,如同天神一般,說的嚴厲,嚇得不敢再問。 辭別楊文廣,十三郎點了五百精騎,帶了莊浪師道,一路急行,向南而去。路上吃了些干糧,馬不停蹄,到了傍晚時分,到了天德軍城下。 見愛騎汗水淋漓,十三郎心痛,先安排了手下的坐騎,才帶莊浪師道到了官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