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重新定義粗人
“荊嗣,你這是什么表情?” “沒什么,巡檢使,我心里已經好多了?!鼻G嗣沖著李守節拱手施了一禮,便朝席位走了回去。 “也還行,少年人的心里自愈還是比較快的?!崩钍毓潩M意地搖了搖頭。 眾人重新入席后,李萬全坐在上首,再次開始沖著李守節敬酒道:“得臣賢侄,你這次是去府州作甚呢?” 李守節笑著掃視了一圈堂內眾人,隨意編造了一個借口:“府州歷來效忠東京,天子令我前去撫慰一番?!?/br> “若是只是為了北上撫慰折家,就算是定難軍從中作梗,也不會過分為難天使的,賢侄何故帶帶這么的部下北上呢?” 李萬全一番審視的目光朝李守節看來,他摩挲著下巴,靜靜等待李守節回答。 “定難軍李家或許不會為難我等,但是其境內的蕃人部落就不一定了,或許某支定難軍會突然反叛出夏州,截殺天使之后一路逃入大漠,其后不知所蹤?!?/br> “哈哈哈,賢侄所言有理?!?/br> “來,諸君飲酒!”李萬全收起探求的目光,臉上再次恢復成了那副半醉的模樣。 定難軍李家本來就是黨項部族,又鎮守夏州八十多年,傳承了五代人,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也算是保全了一方平安,深受本地蕃漢百姓的信賴。 而且蕃人部落尤其好重豪酋,因此黨項李家在銀、夏、綏、宥、靜五州諸多的蕃人部落很有威信。 李守節偽稱是東京的使者,北面的蕃人部落不一定會買后周的帳。 但是若是李守節是定難軍李家的朋友,那他此番北上一定暢通無阻。 蕃人中雖然有一部分人喜歡劫掠行人,但是大部分蕃人對于盟誓還是比較看重的。 黨項李家作為銀夏五州共主,在夏州節度使的封地里,就是毫無疑問的王者。 隨著李家鎮守夏州的時間變長,夏州之地的蕃人只會更加歸心,離只用一面“李”字旗就能招攬數千兵馬的威風時刻,差不了多久了。 銀夏五州,地形破碎,土質疏松,多為塬、梁、峁及溝壑叢生的地形,又有沙漠隔絕內外,隨著中原王朝國力的衰退,已經成了得之無味,棄之不可惜的極邊之地。 漢人勢力的退出,使得昔日內地,變成了現在的蕃人祖地,真真地應證那句“我們不去占領,人家就會去占領”。 夏州節度使李家將五州之地經營成了一個鐵桶,讓這片土地重新煥發了生機。 尤其是橫山一線多馬宜稼,人物勁悍善戰,是天然的精兵來源。其中又有鹽鐵之利,當真成了黨項人的“祁連山,焉支山”。 但是定難軍李家也不是沒有短項,銀夏五州畢竟是苦寒之地,嚴重依賴同后周的榷易,這也是顯德初年,郭榮能夠威脅定難軍李家的原因所在。 把糧食、茶葉等必需品一斷,黨項李家就得難受好一陣子,因此定難軍也就敢在后周和北漢之間跳一跳,但是真不敢把事情做絕。 是夜,賓主盡歡,李守節三人也住進了節度使府的廂房。 天亮后,李守節在女使的服侍下,洗漱了一番,總算是恢復了些精神。 “唉,什么時候杜康能夠消失,什么時候就世界和平了,天天喝,夜夜飲,這玩意有這么好喝嗎?” 發完牢sao,在府內仆役的帶路下,李守節來到了夏州節度使府的小客廳。 廳內李萬全正坐在長桌案后,饒有興趣地閉目養神,看起來絲毫沒有被昨夜的酒水壞了心力。 看到李守節病懨懨的樣子,李萬全笑道:“賢侄,你這酒量還得多練,得虧你是住在河東,若是你來了這北地,不能飲酒這冬天的時候可就難熬了?!?/br> 李守節不置可否,坐到了另一面的桌案后,朝著李萬全說道:“李叔父,咱們先吃朝食,我現在腹中空空,就難熬得很?!?/br> “哈哈哈,你這性情倒是合我的脾氣?!?/br> 李萬全拍了拍手,將身后的女使喚來,吩咐廚房開始上飯菜。 他們二人朝食吃的是羊rou湯,加胡餅,也算是典型的西北特色,可惜這個時候沒有辣椒,干喝湯倒是有點味淡。 李萬全看李守節似乎喝得很盡興:“賢侄,這羊湯可是合你的胃口?” “早起喝一碗熱氣騰騰的羊湯,舒服得很?!?/br> 李萬全揮了揮手,將廳內的閑雜人都屏退了下去,他用絹布擦了擦嘴。 “嗯,楊節帥的書信我昨日已經看過了,今日喚你來吃朝食,也是為了商議此事?!?/br> 看著李守節準備停下吃食,李萬全連忙擺手道:“你不必如此,就當這里是自己家,怎么舒服怎么來?!?/br> “既然李叔父都這么說了,那我就不客氣,您可別怪我失禮?!崩钍毓潓⑹O碌暮瀬G在羊湯里,端起來湯碗,“呼嚕,呼?!钡剡B喝了兩口。 “你這孩子,不拘小節,太對我脾氣了。我今日就會派人前往夏州,去問你探探路?!?/br> “那就有勞李叔父了?!?/br> “那你現在可以說說你北上的目的了吧?” 被李萬全突然問及北上的目的,李守節猝不及防,被一口羊湯嗆到了氣管:“咳咳咳?!?/br> “李叔父何出此言?”李守節拍打著胸腔,抬頭問道。 “我聽說賢侄在隰州之戰的時候有參贊之功,官家稱贊你將門虎子,不墮你父親的威名?!?/br> “你這次帶著百名精悍人馬,跨州越郡,當真只是為了府上撫慰折家?” 李守節將湯碗往里推了推,用一旁絹布擦了擦嘴,笑著說道:“那李叔父以為侄兒此番北上,真實目的是為了……” 李萬全佯裝發怒道:“我怎么知道,我要是知道還用問你?!?/br> 他起身來開桌案,坐到了李守節對面的椅子上,開口問道:“你就告訴我吧,這西北苦寒之地,我實在是呆夠了,有時候出巡的時候都能遇到黃沙漫天?!?/br> “連此地的小娘子都那般剛強,不似東京城里的小娘子那般溫婉客人?!?/br> 聽著李萬全半真半假的粗鄙之言,李守節將絹布丟在了一旁,笑道:“西北、河東皆是大周疆土,叔父為國戍邊,正是天子對叔父的考校,若是叔父不能鎮守好延州,何談再調回關東州郡?!?/br> “李叔父莫非以為這大周天下的職缺多如牛毛?” 李守節靠在了椅背上,接著說道:“自唐末以來,梁、唐、晉、漢先后立國,再到太祖帶兵誅佞臣,建立大周,這五代朝廷產生了有多少將吏,天下的職缺和禁軍的軍職都是一個蘿卜一個坑,若是您在延州做得太差勁,您以為官家還會再給叔父機會嗎?” “或者說,您和前延州節度使李節帥一樣,和天子有舊誼?” 李萬全默然不語,他本身就是個粗人,除了弓馬嫻熟外,并沒有什么出眾的功績。 他之所以能夠到延州出任留后,也是當初隨郭威起兵入東京的功勞使然,若是在延州平平無奇,回京后沒準就被放在某個虛職上終老一生了。 沒了之前的銳氣,李萬全仿佛蒼老了不少,平時挺直的脊背也rou眼可見的彎了下去。 “賢侄,你可有教我?” “李伯父,您能夠被官家放在延州,足以證明官家對您還是寄予厚望的。延州北抵銀夏,南通鄜坊,是要害之地?!?/br> “官家放您在這里,不無防控定難軍的心思,就算不能防控定難軍,這延州也要治理好,不能任由府政敗壞下去。你踏踏實實地治理好延州,比想這想那的強多了,你說呢?” 李萬全連連點頭:“賢侄所說的有理,只是這州政繁雜,我該從何處使力?” “反正就算是現在派人去夏州,一來一返估計也要花上十多天,如果您不嫌棄我見識短淺,我倒是愿意替您提兩個建議?!?/br> “賢侄但言無妨?” 又到了李守節的拿手忽悠環節,他起身說道:“西北之地,自從唐末以來,吐蕃、回鶻、吐谷渾、黨項等眾多部族入侵,如今從綏州往北,延州往西蕃部遍地?!?/br> “跨州連郡,與漢民回易的熟戶有,藏在山里,自耕自種的生戶也有,當今各地生口缺失嚴重,而蕃部不通王法律令,動輒起事對抗,如實能夠招攬延州蕃部以為腹心?!?/br> “一來能夠使得延州穩定,蕃漢百姓人人歸心?!?/br> “二來若是蕃部熟悉了基本的漢律,能夠過上更穩定富庶的生活,其必定歸心,若是有賊寇入侵延州,旦夕間可得雄兵數千、數萬?!?/br> “此所謂一石二鳥,招攬蕃部就是侄兒我給叔父的第一板斧?!?/br> 李萬全聽完李守節的話,不住地點頭,招攬蕃部確實可行,但是難度太大了,需要耗費大量的時間精力去做,才可能出成效。 這也是諸多西北守臣的心得,只要蕃部不做亂就好,誰會去同這些語言都不通的家伙交流。 “只是此事恐怕需要時日不短?”李萬全為難地看了一眼李守節。 “李叔父勿憂,西北不似河東河北之地,您又剛剛上任,擔任留后,我估摸著您最好也得在延州待上三四年?!?/br> 三四年后形勢波云詭譎,不管是誰當政,為了避免動亂,一切從舊,至少半年間東京朝廷是不會強行移鎮的。 三四年的時間治理一州,也能多少見到效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