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0章 恰同學少年(1)
諾諾想自己是被劫持了,雖然還不知道是被誰劫持了。 她最后的記憶停留在酒窖中的那一幕,路明非雙手插在口袋里漸行漸遠,濕冷的空氣中彌漫著別離的味道。 那個瞬間她心里動過念頭說要不就再幫這個笨蛋一把好啦,幫他去滿世界地找那個叫楚子航的“鬼魂”,但下一刻她就聽見腦顱內轟雷般響,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到底怎么回事?難道說學院的人已經潛入了金色鳶尾花學院守株待兔抓住了路明非,把自己也當作路明非的同伙抓了起來? 我靠這幫秘黨的暴力狂還有沒有王法???jiejie我已經退學了好吧?你們難道還想把我抓回學校去嚴刑拷打不成? 指望芬格爾和路明非那倆廢柴估計是沒戲了,她得想辦法逃出去。 她覺得自己是在一輛行進中的轎車里,蜷縮著臥在后排座椅上,眼睛上蒙著黑布,嘴巴上貼著膠帶。 從顛簸感來看他們跑在城市公路上,從溫度和濕度來看他們正在某個亞熱帶季風氣候的城市,從這滿鼻子的雪茄味來看開車的還是個自得其樂的煙鬼,從座椅貼在臉上的質感來看這輛車價值不超過4000美元…… 卡塞爾學院前a級學員兼暴力巫女陳墨瞳面對危機表現出了極其優秀的心理素質,醒來后沒有大喊大叫,而是全面分析眼下困境等待時機,這時候就聽見司機在前排納悶地問:“你師姐是頭豬吧?” “怎么這么說?”副駕駛座上的幫兇反問。 “我喂她的強效安眠藥藥力是準確的24小時,可都差不多30個小時過去了這妞還沒醒來,該不是自己又睡過去了吧?”司機很篤定地說,“不是豬怎么能在這種情況下睡著?” 諾諾腦袋里空了足足十秒鐘,然后猛地蹦了起來,掙脫捆手的繩子,一把撕掉嘴上的膠布:“你倆是活膩了吧?” 那根繩子沒真的捆住她的手,不過是象征性地繞了幾圈,可諾諾生怕暴露出自己已經醒來,愣是一直沒敢動……不過貼嘴的膠布倒是真給力,嘴唇上的小絨毛都給撕掉了,痛得她差點掉眼淚。 “他干的!跟我沒關系!”路明非和芬格爾同時指向對方。 面對這倆面露無辜的主兒,諾諾氣得猛踢前排座椅,怒問:“你們把我劫到哪里來了?”她先得搞清楚自己身在何地,要是語言不通的古巴、玻利維亞什么的,她想要脫困還得費點功夫。 恰在這時,一輛警車高速變道攔在了他們的車前,警燈閃爍,這是示意他們側方停車。 諾諾心說好!來得及時!正愁沒有車載我回去呢! 芬格爾老老實實地道邊停車,前車的警察來到車窗前行了個禮:“您好同志,請出示駕駛本和行駛本?!?/br> 芬格爾摸出一黑一藍兩個本子遞了過去:“同志我們是美國來的良民,這是我的中國駕照?!?/br> 初春郁郁蔥蔥的山中,機場高速的道邊,頭頂綠色的指示牌上寫著“距離上海125公里”,一陣風吹來漫山的三角梅搖曳……洋氣的紅色比亞迪轎車里,諾諾呆呆地坐在后排,滿腦子都是槽…… 我靠倆廢柴還真能整??!他們到底是怎么能在24個小時內從馬耳他趕到中國的?還有……一個出身在德國、在美國受教育的家伙為何會隨手摸出一本中國駕照來?你是機器貓啊你? “謝謝您的配合,”驗完了芬格爾的駕駛本,交警還是謹慎地看向后排的諾諾,“我是在后面看到車內乘客扭打……您沒事吧,女士?” “我沒事!我看著像有事么我?我豬一樣睡了30個小時我精神煥發!”諾諾氣不打一處來,但這實在不是把這倆送去公安局的時候。 “您真的沒事?”交警不放心地打量諾諾。 這輛車實在很難不叫人起疑,單諾諾這身衣服就有大問題,她還穿著金色鳶尾花學院的睡袍,超薄絲綢手工蕾絲,顯腰顯臀吊帶露背……坐在一輛比亞迪的后車座上。 “我好兄弟和他女朋友,我們自駕環游中國?!狈腋駹柕ǖ刂钢父瘪{駛座上的路明非。 路明非強撐著繃住臉,迎接交警審視的目光。他那身高級定制的行頭終于說服了交警,看來這輛車上確實有個能配得上后排女乘客的男乘客,那應該沒什么問題吧? 交警行禮之后上車離去,他并沒有意識到在他轉身離去的那一刻,真正臉上變色像兔子被獅子摁住的其實是前排的兩位男乘客。 諾諾把繩子套在了芬格爾的脖子上,緊了緊:“說遺言吧,短一點?!?/br> “死有重于泰山和輕于鴻毛!為兄弟死是重于泰山……” “滾!”諾諾狠狠抓住芬格爾的兩邊耳朵,像拉橡皮筋一樣扯開再松手。 “啪”地一聲,芬格爾疼得趴方向盤上了。路明非猶豫了一下,咽了口吐沫,湊過去好讓師姐方便一點。 諾諾冷冷地看了他幾眼,虛空揮動巴掌就當打了他兩記耳光:“算了!不跟你一般見識,你都神經病了!” “說吧!計劃是什么?”諾諾坐直了,重整御姐氣焰,架起二郎腿,抖開毯子披在肩上,免得大好春光被這倆看去了。不過這倆都看了一路了……媽的這倆孫子也不知道給自己換件出門的衣服么?不過想想還是不換更好…… “快說!”她煩躁地一拍前排座椅。 “如果楚子航真的存在過的話,必然會在這個世界上留下痕跡。我們假設某種超級言靈能夠像是群體催眠那樣抹掉我們記憶里的楚子航,但它總不能把一切痕跡都抹掉,我們要想證明楚子航的存在,就得找到他留下的痕跡……”芬格爾小心翼翼地說。 諾諾皺著眉思索了片刻:“所以你們來中國,因為楚子航人生的前十八年都是在中國度過的,這里殘留著楚子航最多的痕跡?” “師姐真是冰雪聰明!”芬格爾媚笑。 “滾!我不是你師姐!你這留級留成精的老梆子!” “不敢,這是在中國,建國之后不得成精?!?/br> 諾諾忽然變了臉色,直直地盯著芬格爾:“我記得你說過自己是‘專業洗煤球的’,你很擅長顛倒黑白偽造事實,你就是那個有能力抹掉楚子航的人吧?抹掉他之后再跳出來做好人?” “不能這樣懷疑同伙??!”芬格爾瞪大了眼睛,“我要想害路明非太簡單了不是么?我跟他喝了那么多瓶酒,隨便在哪瓶里加點老鼠藥就好了!” “我也覺得師兄是好人,”路明非趕快幫損友說話,“他就是想幫我?!?/br> “滾遠點兒!你也不是什么好東西!你是不是男人???就算是芬格爾想要綁架jiejie我,你不知道義氣地阻止么?”諾諾看見這個(尸從)貨衣冠楚楚的就氣不打一處來,“你就順水推舟地跟著這家伙把我綁到中國來啦?你這樣子就跟芬格爾一樣打萬年光棍吧!” “師妹!鑒于確實是我們綁了你來,插刀是可以的,刀刀命中要害就沒必要了嘛?!狈腋駹桚b牙,“而且自從我去了古巴,桃花運好得很,被各路妹子泡來泡去,你這一刀只扎中了路明非哈哈哈哈,我就旁邊笑笑!” 諾諾心里微微一動,扭頭看見路明非把頭扭了過去,呆呆地望著窗外,好像一下子就從車里的爭吵中抽離出去了,她和芬格爾的唇槍舌戰跟他再無關系。 那年她把路明非從那間放映廳里救出來,開車經過高架橋,俯瞰遠處燈火通明的cbd區時,他也是這樣神游萬里的表情,不喜不悲。 “沒想到我們單身狗也是能翻身的吧?”芬格爾還在喋喋不休,“師弟你也用不著郁悶,等這件事完了我帶你去古巴,遍地都是長腿翹臀的好姑娘!酒量在那里決定了一個男人的吸引力!” “閉嘴!”諾諾懶得聽下去了,一把把那張洋洋得意的臉從自己面前推開,雙手抱懷靠在后座的靠背上,也扭頭看向窗外,“開你的車吧!” “那你是愿意跟我們合作了?”芬格爾有點驚喜,“我早就知道師妹你是仗義的美人??!” “仗義你妹!被你們劫持到這里來了,渾身是嘴也說不清了好么?”諾諾從鼻孔里哼哼,“我連護照都沒有,在這里我連證明自己是誰都做不到!” “我就說師妹你冰雪聰明嘛!”芬格爾怪笑,“你的護照我也偷出來了,這件事一結束就雙手奉還,大家各回各家各找各媽!” “你桃花運那么好,沒人跟你說過多嘴的男人一點都不酷么?”諾諾聳聳肩,“快點開車!還有把你嘴里那根雪茄給我熄了!你想嗆死我???” 她頓了頓:“至于那邊發呆的家伙,閑得無聊的話就跟我講講那個楚子航吧?你記得的、跟他有關的事,越多越詳細越好,細節能提高側寫的成功率?!?/br> 路明非驟然驚醒,扭頭看向后座上的女孩,那雙深色的瞳孔里映出高速公路邊翠綠色的山脈,那滿頭的亂發中有一束隨風起落。 芬格爾再度發動了汽車,揚著一陣輕煙跑得飛快,早春的陽光照得車里溫暖得有點熱,遠遠說不上優秀的音響放著一首似乎是墨西哥的吉他曲《馬拉加女孩》。他們超過了剛才那輛警車,芬格爾沖車里的警察行禮…… 路明非忽然有種自己重新變小的感覺,變回原來那個懷揣著很大的世界卻又很孤單的衰仔,坐在心愛的女孩旁邊聞見她身上的隱約香味,被她隨風舞動的發絲掃過手背都會幸福得浮想聯翩的男孩。 他曾經非常想要長大覺得長大了就能……為所欲為不再被自己的無能為力束縛住,可這一刻他覺得自己重又回到了衰仔的狀態,卻又平安喜樂。 原來過了那么久,我們還在同一輛車上。那么,管這輛車要開到哪里去呢。 “快說快說!你不是那么在意那個什么楚子航的么?叫你講他的事你又發呆!愛他在心口難開???”諾諾沒好氣地抓起毯子蓋在自己的肩上,“到了城里給我弄件能穿的衣服先!” 車停在小巷子里,西裝風衣的年輕人和身穿花格襯衫的年輕人蹲在巷子口,整齊地往側方看去。 重回這里路明非有點恍惚,自從大學一年級的暑假因為校工部的“介入”跟嬸嬸鬧翻了,他差不多兩年沒有回家過寒暑假了,兩年里這座城市以他想象不到的高速變化。 當年這座城市只能算是二線城市,只是因為地處長江三角洲,算是什么“長三角經濟開發帶”中的一員而比較繁華,有不少有錢人家,比如楚子航的老爹。 cbd區那時候剛剛建起來,那里矗立著玻璃幕墻的摩天大樓,而叔叔家的小區還是灰撲撲的,外墻上掛滿了壁掛式的空調主機,夏日里噼里啪啦往下滴水。 仕蘭中學那時候是最牛逼的中學,算是涉外學校,可以招收外國人的,因為有400米的橡膠跑道而被其他所有學校的兄弟羨慕,可要說門臉卻也并不如何地氣派,黑色的鐵門加紅色磚墻,門前種滿了梧桐樹。 如今道路兩側的梧桐樹都被砍了個干凈,各種豪華車飚著高速來來往往,附近不知道多少片工地同時開工,挖掘機轟隆隆地作響,煙塵彌漫,路明非根本看不到仕蘭中學那很醒目的紅色磚墻。 “我說大小姐您換好衣服了么?”芬格爾等得不耐煩了扯著嗓子嚷嚷,這家伙據說是第一次來中國,可說話做事的感覺很像是在山西平遙或者河南平頂山長大的。 “不準回頭你們這倆變態!叫你們給我弄件能穿的衣服!這算是能穿的衣服么?” 比亞迪的車門轟然打開,諾諾一個虎跳下來,橫眉立目。 她已經換好了衣服,紅色格子紋短裙,寬松的白色毛線衫,黑長襪和方口皮鞋。那無疑是一身校服,換身衣服的工夫,她從歐式名媛變成了高中學生。 “這是什么羞恥play?”諾諾扯著自己的裙擺,“這就是芬格爾你給我找來的衣服?路明非你眼睛看哪兒呢?” 路明非愣愣地看著她的胸口,倒不是因為諾諾有胸,諾諾有胸這點早在她穿著睡衣的時候他和芬格爾都意會了,他看的是諾諾胸口的那個徽記,仕蘭中學的?;?。 芬格爾搞回來的是一套仕蘭中學的校服裙,當年路明非也穿著風格類似的男生校服,只不過很不合身而且皺巴巴,完全不像諾諾穿上身那么光芒四射。 她一開始出現在路明非的世界里就是一道光,直到今天,依舊照得人不敢直視。 “附近沒有百貨商場,我就去仕蘭中學的小賣部買了一套,他們只有校服,尺碼不是很合適么?”芬格爾拍著諾諾的肩膀,“把師妹你那中等偏上的身材展露無疑!” “什么叫中等偏上的身材?損人很有一手嘛師兄!”諾諾氣得齜牙,“我已經22歲了好么?你叫我穿高中校服?有種你也買一套來換上!” “這有什么大不了的?想看我穿男生版還是女生版?配黑絲襪還是白絲襪?師妹你不要太高估我的節cao,在我17歲那年它就跟我成了路人!” “雖然我一直知道你很狗卻沒想到你能狗到這個地步……” “你這么說我倒是沒什么意見啦不過對狗是不是有點不公平?” “我說我們仨現在都是學院的通緝犯了吧?這么大張旗鼓地回老家真的沒事?” “師妹你冰雪聰明,師兄我又何嘗不是冰雪聰明?”芬格爾得意地一笑,“我早就用路明非的護照定了一家小航空公司的機票,目的地是圣基茨和尼維斯聯邦!吼吼吼吼!他們很快就會搜索到那張機票的信息,然后學院的追兵一股腦兒都會奔那里去找路明非,誰會想到我們這么豪情壯膽地回了路明非的老家呢?” “圣基茨和尼維斯聯邦是什么東西?”諾諾問。 “東加勒比海上的一個小國,跟中國還沒有建交。名義上說是英聯邦的成員國,英女王算是他們的元首。那可是個自由的好地方,換乘游輪或者飛機可以去世界上任何地方,只需換本護照就人間蒸發!就讓執行部的廢柴在那座島上兜圈子吧!” 三個人兩前一后往仕蘭中學走,芬格爾和諾諾在前面斗嘴,路明非低著頭、悶不做聲地跟在后面。他不能抬頭,抬頭就是諾諾那飛揚的裙裾,纖細的腰好像新生的竹子,筆直的腿隱沒在路邊工地上飄來的灰塵中…… 這一幕讓他有種穿越回高中時的感覺,那時候他也總是低著頭走路,抬頭就是陳雯雯的白色裙裾,陳雯雯的身材并沒有諾諾這樣好,可還是叫路明非心驚膽戰。 如果當初跟他同學的是諾諾就好了,也沒后面那么多事兒了,管龍族怎么鬧騰,他縮在這座城市里打游戲暗戀師姐。 他又開始胡思亂想了,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我說,我們現在去仕蘭中學是要查什么?楚子航總不會還在讀高中吧?”諾諾問。 “要是就這點智商我也好意思自稱冰雪聰明么?”芬格爾蠻得意,“來之前我已經通過網絡查過仕蘭中學的學籍記錄了,結果就像我想的那樣,根本不存在楚子航這個人??筛鶕访鞣钦f的,當年楚子航在這座學校里可是無人不知的偶像級人物,我們去找他當初的老師和同學,還有對他朝思暮想的各路女同學,總能挖出點線索的?!?/br> “喔!”諾諾忽然說。 “喔!”芬格爾也說。 兩人忽然站住,路明非一直低頭走路,來不及剎住,一頭撞在諾諾背后。他趕緊退后一步,抬起頭來,吃了一驚。 前方根本不是他記憶里那座紅色磚墻黑色鐵門、門前種滿梧桐的精致學校,周圍工地的煙塵忽然被風吹散,展現出來的是好一座氣場宏大的……羅馬萬神殿! 沒錯!絕對是羅馬萬神殿!白色的“科林斯式”大理石柱撐起了金字塔形的屋頂,左右兩邊各是一座四五米高的雕塑,寬闊的白石臺階上還鋪著猩紅的地毯。 那天上地下唯我獨尊的氣派,感覺里面隨時都會走出羅馬皇帝來。 路明非定了定神再看,終于看出這座萬神殿有點山寨了,首先門楣上的雕花文字不是萬神殿上該用的拉丁文,而是英文,“shilannoblejunior&senihschool”……“仕蘭貴族中學”。 更可疑是門口的兩座雕塑,左男右女,左邊的男孩手里托著個航天飛機模型,右邊的女孩則舉著一個衛星模型,都呈撒歡跑的架勢。 這些還不是最叫他心驚膽戰的,最恐怖的是那個男孩的臉竟然有幾分像他…… “我們真沒有走錯地方么?”諾諾不太有把握。 她來過仕蘭中學,但記憶并不深刻,被如此土豪的建筑震驚,側寫的能力都有點不好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