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節
蘇羨神魂強大,本就無所不辟的九字真言,在他念誦加持之下,威力范圍更大更廣,即便是在這滿是魔氣的風雪中,也被他強行開辟出一方清凈空間。 如今靈氣稀薄,除了妖修,少有人類修士能輕易將法術施展出這樣強勁的效果,見蘇羨如此神通廣大,后面隊伍里就有人不由發出歡呼聲。 但蘇羨沒有一絲一毫的輕松感覺,他能感覺到周身這片風雪回避的空間,并不如他想象中能維持的時間那么長,雖然并沒有特別快速,但仍舊是以rou眼可見的速度收攏。 都是修道之人,法力可能不如,但眼力多少是有的,所以歡呼聲很快就被風雪吞沒。 本來稍微放松的心弦,也隨之重新變得更加緊繃。 不少人心中升騰起一個疑問,如果連蘇羨都不行,那他們此行,又能做些什么呢? 蘇羨當然知道人心動搖對己方的不利,隨即便對身邊的時翡說:“幫我布陣?!?/br> 布什么陣自然不必多說,時翡只需要看蘇羨腳下行動的步法便能知道,他步踏天罡,手捏法訣的同時引動身上的符箓,這是要借天上星辰之力,配合符箓,將其陣法威力發揮至最大。 時翡則是跟著蘇羨的節奏,在他布下的陣眼上用自身靈力相助,將陣眼維護的更為穩固。 兩人這樣配合之下,本來眼看著就要縮小到不能護身的安全空間,又重新擴展,而且任誰都能看到,現在陣法穩固,即便風雪之勢更猛,也未曾縮減半分。 蘇羨這么快就想到了解決辦法,無疑十分提振氣勢,在面對未知的時候,能有人做出正確且有效的應對,實在是讓人安心,仿佛那未知的前路都不是那么可怕了。 與同伴們心情相反,蘇羨看著眼前頗大的安全地帶,卻仍舊覺得不太滿意。 人力有限,只靠兩條腿,或是只靠時翡的幫助,能布置出來庇護眾人的陣法范圍是不可能有多大的。 可蘇羨要的卻是盡可能大一點的,能保護身后眾人的空間。 蘇羨垂眸思索,他此刻神色比眼前風雪更冷,然后收了手勢,轉而從配發的腰包里往外掏符紙,劃破中指便將手中數十張符紙隨手捻開,他的中指血便粘在那些符紙上,與此同時口中念誦經文,祈求風神相助。 時翡看著他動作,便知道蘇羨接下來要做什么,他們曾經有過那么多年的相伴,蘇羨如何修行,時翡都看在眼中。 所以等蘇羨將一半符紙塞給他之后,兩人就快速拉開了距離,狂風中,他們很快就很難看清對方的行動,但有一個身影,卻居高臨下看著這一切。 只見時翡和蘇羨雖然分開,也看不見彼此,但動作卻是出奇一致,都是抬手就將符紙撒到空中,讓那沾著血的符紙隨風而動。 中指血本就有先天純陽之氣,蘇羨又與時翡合修,自是得了好處,血中帶上更多靈氣。 蘇羨感覺到自己的血竟然比之前效果還好,也是有一剎訝異,但很快想通其中關鍵,很有點福兮禍兮說不清楚的尷尬。 但分心也只是短短一瞬罷了,如今他身體比之從前更適合施法,當然是好事。 風速之快,一下就將符紙吹遠,可那兩人,手里卻又都捏著最后一張,以那兩張符紙為錨點,被風吹出去的符紙就像是被風箏線牽著的風箏,一下串聯了起來,風將他們帶到的地方,就成為下一個錨點,只如此,就圈出一大塊能暫時庇護眾人的場地來! 有時翡配合,蘇羨布陣的速度很快,這里的磁場已經開始變化,通訊器傳來的消息不太好,已經降落的飛機再次嘗試起飛都失敗了,但蘇羨在布陣間隙,還是看到在黑暗中,不斷有飛機在附近降落。 即使知道可能有來無回,卻還是有同道在趕來的路上。 正因如此,蘇羨在想要除魔的同時,更想要盡可能將今日在此的同道保存,他不會因為知道有人要犧牲就去放任。 而此刻昆侖山高處,莫煊,不,已經不能稱之為莫煊了,符紙一散開,他在聞到空氣中熟悉的血腥味的時候,就開始像是有什么在皮膚下狂躁涌動,幾乎要沖破這血rou做成的皮囊,久遠的記憶也在這一刻回到他腦海中。 是他!竟然是他! 記起曾經被迫與蘇羨同歸于盡的一切,那狂躁的情緒再也無法忍耐,本來還維持著人類形象的魔皇也終于沖破束縛,皮囊破裂,恢復了本來面貌! 剎那間風雪驟停,終于有淡淡的月光撒下來,四周的照明設備也開始展現出應有的功率,在眾人眼前那些黑色的雪,開始變成黑色的霧,霧氣又漸漸聚攏,幻化成似人非人的魔族,它們形態妖異,肢體糾纏,帶著非人的恐怖,可偏偏臉又在動作間幻化出或是俊美或是嬌媚的面容。 它們在仰天歡呼,縱情笑鬧,慶祝它們的魔皇歸位! 魔皇的樣子并不駭人,除卻因為恢復本身而帶來的鋪天蓋地的威壓,身形是一般人類的兩三倍大之外,他面容十分俊美威儀,眼瞳深黑,唇角有笑,甚至看人目光中甚至隱約有些寬容慈悲。 他在眾人的注視下,緩緩從空中降落下來,魔軍的數量多到人心顫,可所有人卻仍舊一眼就能看到魔皇,若不是他身周始終向外溢散著黑色的魔氣,只論外表氣勢,竟更似真神降臨。 魔皇看著故人,似乎是帶著笑意:“蘇羨,時翡?!?/br> 那聲音就在耳邊,清晰無比,與外表不同,他聲音帶著懾人的魔魅,一開口就帶著蠱惑人心的魔力,讓人思緒不由自主跟著他的聲音。 蘇羨瞳孔緊縮,在他下一句話出口之前,趕緊對著嘴邊通訊器大喊:“所有人立刻往陣中來!” 他一聲令下,所有飛機艙門打開,妖修人修全力奔赴蘇羨和時翡開辟出來的安全地帶。 魔皇看著他們,如同看一群螻蟻,他只笑著看,覺得這些不自量力的東西,真是可笑。 感受著身體里涌動著的,前所未有的強大力量,魔皇不禁有了想要戲耍的心情。 他說:“對,跑快一點?!?/br> 聲音甚至很輕柔,有人心性不夠堅定,不由自主停下腳步,抬頭去看魔皇,可就是這樣一停,饑餓的,魔族大軍便將他們圍繞,不過片刻,便被吞吃了個干凈,什么都沒有留下。 嘗到了血rou滋味,像是更刺激了它們的食欲,若不是魔皇示意他們停下,只這片刻功夫,就不知道有多少修士,要被魔軍吞吃掉。 有人已經跑進陣法范圍,回頭望,卻看到同伴早已尸骨無存,不禁心神大亂。 恐懼,絕望,悲痛,種種負面情緒涌起,魔族們貪婪地嗅聞著,好似上好的食材加上了更有風味的香料,顯得愈發美味了。 魔皇感受到身邊子子孫孫們貪婪的渴望,不禁暢快笑起來:“別急,讓本君來先送故人一份大禮?!?/br> 他話音剛落,眾人就感覺腳下的大地震動起來,接下來地動山搖,巨大的聲響在耳邊炸開,天崩地裂的情景在眼前浮現。 身邊巨龍一樣的山脈,竟是都斷裂開來,時翡藏在其中的本體,也因為這周圍群山的震動倒塌而顯現出來,天地間所有的一切,除卻那靜靜不動的翡翠山,也只有蘇羨他們腳下那塊地方,都是一片狼藉。 魔皇看著那翡翠山竟是絲毫不受影響,眼底陰霾一閃而過,揮揮手,示意魔軍去吃。 時翡的根腳不是秘密,眼見著他本體要被動,所有人都緊張起來,蘇羨也不由自主攥緊了手。 就在此刻,許多人的手機都收到了推送消息,有人被嚇得麻木,只是聽到提示音習慣性地將手機拿起來看,繼而便是驚恐絕望地叫了起來。 危難之時,總喜歡說人定勝天這種話。 可面對自然的力量,人類有時候又顯得那么微不足道。 推送界面上,昆侖地震,然后就是一串連接著龍脈的地名,都傳來地震的消息。 這樣巨大的天災之下,人心實在是難以承受! 蘇羨聽到身邊人喃喃說:“不公平,這不公平……” 對人來說,眼前是末法時代,除卻妖修,人修能真正入道的能有幾個?可眼前的魔皇,卻因為時代的關系,更容易吸取力量了!魔軍只眼前便鋪天蓋地,如今天災橫生,只怕到處都有新的魔物生出,他們是有心除魔!可天地都能撼動的力量,又哪里是他們能抗衡的! 人對力量的極限認知,也不過天地而已! 這一刻,在許多人心中,已經就是末日。 雖在場的都是修士,卻也還是有人嚎哭出聲了,手中法器都握不住落到了地上。 雪歸塵因為行程關系,沒能跟蘇羨時翡他們一架飛機來,但這會已經帶著妖修們擠到了戰場前頭,這陣仗妖修們也怕,但他們歲數最小的也有少說有個幾百年修為了,此刻還算是都穩得住。 雪歸塵聽那些哭聲鬧心,不由就吼了一嗓子:“哭個屁??!時翡還沒死呢!沒看啃不動嗎!” 這不最差最差還有個同歸于盡的下場嗎!雖然可能是除了時翡之外的他們和魔族同歸于盡,但這不好歹守住了嗎! 眾人就又都去看那座翡翠山,結果發現群魔亂舞之下,那翡翠山竟也如方才天崩地裂之中一般,巍然不動! 魔皇臉上輕松的神色,也稍稍收斂,不過很快他就在眾人要開始驚喜之時,嘲弄道:“你們以為他真那么好過?他把自己和龍脈相連,互相滋養,本君如今已經侵蝕龍脈,將他吞吃,也不過是要些許時間罷了!” 魔皇的話聽起來嘲弄中帶著輕描淡寫,好像這時間正好用來給自己和子孫們游戲。 時翡神情冷酷,他眼睛比之前更亮,翡翠長刀在握,一揮便有無數擁擠在陣外的魔物被擊碎湮滅。 他這樣驚人的實力展現,比一切語言更有效,讓本來有些動搖的人心,重新又堅定起來。 可蘇羨知道,魔皇說的是真的。 翡翠山里沒有心,時翡自然不會被魔物蠱惑,可若是一直這樣被污染,靈氣變成污濁的魔氣,他即便心性無損,力量卻一定會隨之減弱。 如今魔皇實力驚人,若是沒有時翡…… 蘇羨思緒到這里便停住,他心性堅定,知道想這些無用,便不去想,率先走出法陣,他們來這里,只有一個目的,那就是——擊殺魔皇。 只要魔皇死去,就不會有源源不斷的魔物新生,不然他們這些人就算是累死在這里,也不過是拖延時間而已。 他腳步一動,時翡便緊跟上去,不斷幫他清理四周圍涌過來的魔物。 雪歸塵見狀直接跟上,秦觀主為首的修士們也不甘落后,他們來此處,都做好了最壞的打算,自己生死早不在心中,能幫著多拖延一刻都是好的! 妖修們數量雖比不上人修,但算得上個個修為高深,雪歸塵和歸滄海率先化作原形,巨大的雪狐八條尾巴一甩,便將接近的魔物擊潰,綠毛巨龜動作雖然沒有雪狐迅速,卻能將背上附生的藻類當做武器攻擊,歸滄海本就能控水,地上的真雪也被利用起來,不斷組成雪墻抵擋。 修士們也各顯神通,有的cao起法器近身搏擊,口念咒語遠程驅魔,梵音法鈴之聲夾雜,和尚道士互相掩護,師公薩滿默契配合,雖都不能一擊破魔,卻也不再怯場。 蘇羨一往無前,將被時翡加持過的翡翠劍也拿在手中,揮劍除魔的同時繼續符箓布陣,祝禱祈求風神相助,身后修士們有能力的也都為他助力,不斷推動著風勢帶動符箓往前,將安全區拉得更長。 魔皇看著蘇羨時翡二人越來越近,卻是沒有避開的念頭,一是身為魔皇的自尊不允許,二是他自信如今就算是二人聯手也不足為懼,三便是,他此刻只是魔皇,可卻想得正魔道,上升成神,期望成為魔神,顛倒這世間乾坤,那便是必要有這一戰的。 更何況,面前兩人曾先后斬斷他成神之路,他是無論如何都要報仇的! 兩邊距離拉近的同時,蘇羨越是要一心二用,將路過的地方陣法布置得盡可能牢固,他和時翡二人還好說,別的修士卻是需要一些喘息的機會,魔軍鋪天蓋地,若沒有陣法稍作掩護,不管是人是妖,累都要累死的! 越是和魔皇接近,一行人行動速度便越慢,魔物們不知痛苦,不覺疲倦,只有無窮無盡的食欲和與生俱來的保護魔皇的本能,它們如今蘇羨時翡眼看著就要威脅他們的皇者,全都狂躁起來,攻勢比之前更加瘋狂。 蘇羨手中翡翠劍不停,雖魔物沒有實際的形體,可能量的碰撞,也讓他覺得虎口漸漸發麻,而且在某個瞬間,他忽的感覺到身邊時翡的動作,稍微有了片刻的停滯。 雖只是短短一瞬,時翡也很快就調整過來,可蘇羨還是敏感地察覺到了。 而片刻之后,本來已經穩定的大地,卻又再次震動起來!時翡神色冷酷,這次不只是眼睛,連頭發都成了翠綠的顏色甚至面孔都隱約帶上了玉石的光澤,他橫刀揮出,全力斬向魔皇方向! 蘇羨也看準時機,將自己掌心劃破,借著時翡的刀風將血送了過去! 這是比天地震動更讓人覺得震撼的一刀,恐怖的氣勢幾乎讓在場所有生物都為之一僵。 在時翡攻勢之下,戰場正面頃刻間為之一空!那些好似無窮無盡的魔物都灰飛煙滅了!就連不可一世的魔皇身上,都顯現出一道被橫劈開的裂紋,黑色的魔氣從那里狂涌而出,好似血液一般。 魔皇臉上的笑意收斂了,俊美威嚴的臉孔上也泛起灰黑的霧氣,他身上傷口像是有自己意識一般蠕動起來,似乎是想要試著將自己拼接回去。 時翡沒有多猶豫,第二刀也緊跟著揮出,刀勢比起之前,有增不減! 蘇羨一邊像是之前一樣將自己的血順勢送出,口中心中都是不斷念誦,想要將生平所學,施展到盡可能的極限! 連著兩刀,在眾人面前,魔皇被斬成三段,好似什么破碎了的容器一般,魔氣從破口上不斷溢出,似乎試圖要愈合傷口,可每次要彌合之時,魔氣之中卻又有閃著金光的光點,阻礙了這一切,只片刻魔皇的臉孔也被黑霧遮擋,再看不見了。 戰場上還殘留的魔物此刻都拋下了向往的食物,尖叫著向他們的皇者沖去,然后圍繞著魔皇四周悲泣。 秦一凡扶住一路跟來有些力竭的秦觀主,沙啞著嗓子,問了句:“……結束了?” 腳下大地短暫的震動似乎趨向平靜了,秦觀主靠著兒子,卻也還不能確定這問題的答案,他想要從通訊器里聽到答案。 可比讓人安心的回答更先響起的,是一聲帶著嘲弄的笑聲,并不大,卻仍舊如雷一般炸響在耳邊。 魔皇本來被黑色魔霧遮擋的面孔,漸漸在霧后重新清晰了起來,身上那兩處本來被蘇羨血液影響而無法愈合的斷口,也被他體內狂涌而出的魔氣硬生生接合起來! 秦一凡臉上帶著血污,大雪深山之中,他卻汗透衣衫,周圍所有人都是,他們雖是修士,可到底也都還是凡人,希望之后緊接著便又迎來絕望,這打擊實在是太大! 而更讓人絕望的是,那些本來已經被時翡兩刀解決的差不多魔物,竟是從魔皇身體斷口出溢出的魔氣中,漸漸又凝聚了起來!數量看起來有增無減! 新生的魔物似乎比之前更加強大,也更加饑餓了,它們不假思索便沖向修士們所在的方向。 歸滄海巨大龜身上養著的綠藻早已經所剩無幾,因為一直護在眾人前頭,龜殼上也有了許多傷痕,其中一道深得很,已然是傷到了內里,只勉強還用雪墻抵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