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劇組拍攝，是不會搞得這么細致的，《魔仙》這邊要不是預算充足，也不能這么搞，這樣費力的拍攝，完全就是為了后期剪輯時候，能有那種真實的戰損效果。

    平常武武俠片還能刀上抹點血漿做一下弊，這種要靠后期的仙俠片，想要鏡頭細致一點，就要這么來了。

    蘇羨就這么一遍遍的拍著，身上血漿也是越來越多，最后，心口那塊的衣服早就被浸透了，那濕涼的感覺，竟像是引動了一絲疼痛。

    “凌霄！”

    “哈哈哈，仙道至尊！不過如此！”

    “還不是要身死道消！”

    蘇羨起先聽著，那隱約的聲音，叫得還是凌霄，到后來，竟成了他的名字。

    “我由人心而生！你能奈我何？難道還能殺盡天下人？”

    “欲望，貪婪，你難道沒有？”

    蘇羨覺得身體沉重，手中劍都要握不住。

    他是怎樣答的？

    他說：“魔是由人心而生，可人心不止有欲望惡念，更有善意光明，你從人心中誕生，此刻也因我除魔之心而死，正是天道?！?/br>
    魔物癲狂叫囂：“你便是斬殺我一時又能如何！千年萬年！我終究還會回來！”

    蘇羨唇角輕輕勾起一點，合眼倒了下去。

    是啊，千年萬年，你終究還會回來，可我，也回來了，

    我雖身死，可道就在那里，我的翡翠，也在。

    故事里的仙尊以身殉道從九重天上墜落，現實中的蘇羨倒在拍攝用的軟墊上，閉目不語。

    他只覺得一時間分不清虛幻還是現實，

    時間像是過去了很久，又或者只是短短的一刻。

    蘇羨在猛然深吸了一口氣以后，霍的睜開了眼睛，映入眼簾的是鋪滿了天花板的綠幕顏色。

    他想，這顏色是真讓人安心，只可惜，綠得還是不太對，不如他心上的翡翠。

    然后時翡的臉就出現在他眼前，朝他伸出了手，蘇羨沒第一時間拉住他的手，他歪了歪頭，夸翡翠：“比我想過的所有樣子，都要好看?！?/br>
    蘇羨回想起時翡曾經說過，他變得那么好看說不定就是為了遇見自己，不由就笑了，他目光柔和地看著時翡，感覺有萬般情緒涌上心頭，然后鬼使神差地來了一句：“幸虧……沒讓你跟我姓……”

    蘇羨這會滿腦子都是零碎的記憶，只能摸清楚個大概思路，但瞧見時翡之后，他竟下意識生出一點慶幸來。

    還好，還好當年他沒偷懶讓時翡跟自己姓，不然一個大男人叫“蘇翡”，當妖怪也就罷了，又或是千年前也沒有什么，但千年之后的現在，要是叫“蘇翡”，那可真是太傷體面了！背地里肯定要被人笑的！

    第98章

    蘇羨還在慶幸，卻不想，一滴微涼的淚水，猝不及防落在了他臉上。

    他混亂的大腦倏地一空，只見垂頭看著他的時翡臉上，雖是沒有淚痕，但長長的睫毛輕顫著，一雙眸子已經變成純然的翠色，里頭水光一片，讓他清楚的知道，剛才那滴淚水，并不是自己的錯覺。

    蘇羨霍的坐起身，二話不說就把時翡摟到了懷里，將他腦袋按在自己胸口，杜絕了旁人看到他臉的可能。

    旁邊工作人員本來要上來幫蘇羨把威亞裝備給拆了呢，誰知道剛走幾步，猝不及防就看他倆抱成一團！

    幾個人對了對眼神，都覺得這會上去，實在是不太合適，就默默地退開了。

    陳導那邊是把剛才鏡頭又看了一遍，只覺得處處都滿意，這簡直是意外之喜，想到蘇羨下意識毆打武指的烏龍，本來以為這場戲有的磨呢，誰知道最難的戲份卻是一下子就過了！這可太讓人驚喜了！

    瞧瞧這個特寫，表情怎么就能那么到位！難道是因為大師也修道的關系嗎！果然修行之人，自帶心懷蒼生的buff??！

    陳導滿心歡喜，抬頭正想夸蘇羨幾句，就看那倆抱得正起勁！

    陳導：“……”

    小老頭嘴角抽了抽，眼睛一掃發現全場工作人員都不動，都往蘇羨和時翡那邊看，正看戲呢，畢竟這種場面也是少見，估摸著都在想，這倆得抱到啥時候。

    雖然心里有點汗，心說大師們這也太不講究了，也不怕又上熱搜，但陳導還是展現了一下導演權威，幫著這倆清場了。

    蘇羨看陳導一聲令下，整個現場就只剩下他和時翡了，心也安定許多，便出聲輕輕喊：“翠翠？”

    時翡沒有動，也沒有吭聲，蘇羨一時也不知道應該說些什么好，他心中不由感慨命運之奇妙，千年之前，他怎么能想到，有朝一日，曾經被他放在掌中把玩的心愛翡翠，竟然會變成自己男朋友呢！

    蘇羨慢慢消化著腦海中的記憶，手輕輕拍著時翡的后背，緩緩道：“我以前只知道你我之間有一段緣分，卻想不到，竟是這樣的緣分?！?/br>
    他初見時翡的時候，時翡還是一絲意識也無的石頭，只顏色樣子可愛，蘇羨隱約心中有所感覺，知道這翡翠和自己有些緣分，又看著喜歡，修整過后就順手帶回洞府，之后便是千年的陪伴。

    時翡聽他說這話，渾身都震了一下，反手緊緊抱住蘇羨，恨不能就把自己嵌進蘇羨身體里似的，他不肯抬起臉來，聲音也悶悶地，帶著痛苦和傷心：“不要再丟下我了……”

    他說得艱難，那些蒙昧的記憶涌上來，只怕這人不知什么時候，又要拋下自己。

    蘇羨被他說得心里酸楚，但他本來就情緒上要更克制一些，再加上時翡已經這樣了，總有一個人要穩住，他便按捺下涌上來的心酸，更加溫柔道：“不會了，這次會長長久久地陪著你?！?/br>
    時翡也不知聽沒聽進去，只自顧自說：“我變得很厲害很好看了……”

    我能保護你了，你別再扔下我了，好不好？

    時翡難過到極處，竟是沒了聲音，克制不住地顫抖起來，那些曾經模糊的過往，現在都一幕幕浮現在眼前。

    他說很快就回來，可自己醒醒睡睡等了許久，等得洞府都荒涼了，他都沒有來。

    最后終于等到了，這人卻滿身是血地倒下來。

    時翡發不出聲音，只眼眶里有淚水滾滾而出，恨自己那時還只是塊頑石，連扶他一扶都做不到，只能眼睜睜看他倒在自己身上，看著他血都流盡了……

    翡翠那時候還懵懂，本能就是吞噬，那些血淌到他身上，被他吸收，凝成淺淺的一點紅，最后還……

    時翡淚流得更兇，將懷里人抱得更緊。

    不光是時翡在想那時的情形，蘇羨自己也在想。

    比起時翡的悲痛欲絕，蘇羨心情就要復雜地多了，回憶起身死時候的事情，那感覺當然愉快不起來，他當日受了重創生機已經斷絕，撐著最后一口氣回了洞府，只想著，答應過要回去的，不論如何，總不能失約。

    萬物有靈，他心愛的翡翠能生出一絲靈智，實在是難得，要說可惜，那就只可惜自己不能親眼看到翡翠修成人形的一日了。

    蘇羨臨死之時看到自己的血被翡翠吞噬了，意外的同時，倒也覺得果然冥冥之中自有天意，難怪他只剩一口真氣未散，滿心想得卻都是一定要回來，原來是為了成全另一番造化。

    想到此處，蘇羨便抬手在心上剜了一道，存真混著他的血rou，都被送入翡翠之中，讓那本來只是淺淺一點的翡色凝成了實質。

    有了心，便開了算是真正開了靈智，他死后，洞府禁制也會跟著崩塌，如此，他也就能安心地去了。

    蘇羨閉上眼睛，等著意識一點點消散，喃喃道：“就叫時翡吧……石頭的石不美，就改成時，時字，歲月也，翡，你那一點紅，倒是正好?！?/br>
    他帶血的手輕輕摩挲翡翠：“要變個絕世無雙的美人才行，不然真辜負了我……這些心血……”

    真的是心血，他一顆心都要叫魔物搗碎了，存真都護不住，不過好歹最后是便宜了自己家的翡翠。

    至此，他那口氣終究是散了。

    時翡當時靈智還未徹底開啟，只朦朦朧朧有些印象，兜兜轉轉到現在才徹底記起。

    蘇羨比他還不如，是一點印象都沒有的，現在乍然間都想了起來，著實有些難以消化，還有點不太能接受。

    小道士心說我上輩子牛逼成這樣，一己之力護佑蒼生，最后臨終遺言竟然是讓時翡一定要變個絕世無雙的大美人！這虧得是別人不知道！不然給他傳出去了還怎么見人！

    不過眼下也不是想這些的時候，他的大美人現在正在自己懷里哭呢！

    蘇羨不由自主輕撫時翡脊背，夸他：“嗯嗯，你最厲害，你最好看，乖啊，不哭了啊?！?/br>
    時翡平時多要臉啊，為了面子，不論如何都要死撐到底的，此刻卻是把什么都拋到腦后去了，他只覺得后怕，想到自己還曾經傷過蘇羨，更是慚愧傷心。

    他覺得沒臉見蘇羨，含糊著悶聲道：“我沒認出來你……我還……”

    蘇羨卻打斷了他：“我的錯?！?/br>
    要說有錯，那錯也在他，一切都是因他而起，若不是他見這翡翠生得剔透可愛，把他留在身邊，之后又不經意間日日為他唱經讓他有了意識，也就不會有臨死之前，將存真合著心頭血rou助他開啟靈智，更不會有后來師父為了自己，挖走翡翠心的事情。

    想到自己師父，蘇羨也覺得很慚愧，老人家怕是左等右等，等不來自己飛升，非但沒飛升，還把人折騰沒了……

    這么一想，師父應當是早就算到自己會跟翡翠搞到一起了……

    蘇羨摸摸懷里的翡翠，終究還是心疼他吃了苦頭，又等了自己那么久，于是將他臉捧起來，想要親親自己心上的翡翠。

    結果捧起來一看，親……親不下去??！

    蘇羨滿腔柔情頓時變得很凌亂，不是因為時翡哭慘了難看，而是他倆剛才情緒都很激動，一個怕被人看到男朋友綠眼睛還哭了，趕緊就把人往自己懷里按，一個是特別需要心上人撫慰，然后他倆都忘了，剛才蘇羨拍得是血漿糊一身的戲了！

    蘇羨本來把時翡臉捧起來，準備來個愛的親親的，結果撈起來一看，好家伙，大美人一臉血漿，真是給他嚇了個夠嗆。

    時翡還無知無覺呢，一雙眼睛真是脆弱又可憐，很是需要撫慰的樣子。

    蘇羨被這眼神擊中了，覺得自己親得下去了，但還是不敢想時翡萬一知道自己一臉血漿會是個什么反應，反正先親了再說吧！

    他低頭吻上時翡的唇，大約是在他懷里抱了許久的關系，那雙本來微涼的唇，已然帶著溫度，柔軟地和他貼在一起，含住的舌尖像是化開了的糖。

    親完了，時翡情緒大概也被撫慰了不少，有心思想別的了，他后知后覺，問：“為什么這么甜？”

    蘇羨一邊試圖偷偷把他臉擦干凈，一邊死撐著厚臉皮說：“戀愛的甜味?！?/br>
    不得不說，這次的血漿比上回他在化妝間吃的那個味道好不少！不然他這話還真說不出口！

    時翡：“……”

    時翡看看蘇羨，發現他嘴角還殘留著之前化妝時候的血漿，覺得自己這是找到了原因，但又好像有哪里不對。

    他視線不由往下，看到了蘇羨身上那件胸前都被血漿浸透了的戲服。

    時翡之前看到這衣服，瞬間就想起蘇羨上輩子死時的樣子，頭皮都發麻，現在看著，也是麻了一下的，但很快他就反應過來了，他剛才，是整張臉，懟到這些血漿里的?。?！

    翡翠當即抬手一抹臉，蹭了一手血紅粘手的糖漿。

    時翡：“?。?！”

    蘇羨勸他：“別激動，就我一個看見了……”

    翡翠很崩潰：“你看見了才不行！”

    蘇羨心說怎么不行了，結果時翡就揭他短：“你臨死都惦記著我要我變好看點！”

    這么聽著，感覺自己好膚淺??！絕不能承認！小道士當時就梗著脖子反駁：“我那是隨口說說！”

    時翡幽幽道：“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蘇羨：“……”

    他多希望時光倒流，回到幾千年前，捂住自己臨死前還要瞎比比的嘴，再不濟，至少說點像樣的遺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