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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何事?”謝訾以為秦素問心中反悔,心中油然升起一股得意,故而語調上揚的回道。 “蓋手印,別忘了?!鼻厮貑柼嵝训?。 不蓋手印的和離書,與街頭巷尾的孩童玩的過家家一樣,沒有實質作用。 這一點,研究了許久和離制度的秦素問自然知曉。 “秦素問!”低沉的聲音夾雜盛極的怒火,回旋在秦素問耳畔。 “王爺慎言,莫要喚妾身名字。咱們就算是和離了,也是沾親帶故的。論輩分,你應該稱呼我一聲姨母才是?!鼻厮貑柡靡馓嵝训?。 謝訾面色昏暗,脖頸上青筋凸起。 他并不能從秦素問的話中挑出來理。 誰讓他的父皇秉性風流,三十歲時看上了一個年輕貌美的女子,并力排眾議迎娶她為正宮皇后,從而讓她成了眾皇子的嫡母。 好巧不巧,謝訾的這位嫡母,正是惠德公的長女,秦素問的阿姐。 “先生當真與我那二侄子和離了?” 窗外枯木正逢春意,嫩綠的新芽頂著樹枝椏上老舊的昏黃葉子。 臨江往府書案前,謝玦一身白衣邈邈仙氣,貌若白蓮清絕溫潤。聽得侍衛容九傳遞的消息,他頓感驚訝,筆下的白凈的紙張,豁然現出點點濃墨。 容九不知為何,他家主子總是稱呼江夏……前江夏王妃為先生。 “此言確鑿,卑職聽說秦姑娘趕在戶部尚未下值前,與江夏王一同來到戶部。兩人當著戶部侍郎的面,走完了和離程序?!比菥乓姥曰氐?。 “哦?甚妙,甚妙!”謝玦將手中的狼毫放回筆架山上,言語感嘆道:“先生的眼睛終于能看得清,我二侄子如花皮相下人渣的本質了!” 容九微妙的眼神,偷摸瞟著書案后的王爺。 他家王爺與江夏王雖是叔侄關系,但素來政見不合,脾氣秉性也不對付,每逢相遇,也總愛互刺兒幾句。 謝玦的余光掃見一旁神色不自在的容九,他說道:“你覺得我落井下石了?” 容九,默。有沒有您自個兒心里不清楚嗎? 他心口不一的朝王爺回道:“小的并非此意?!?/br> 謝玦眼角上翹,滿含笑意的鳳眼里透著狡猾:“有也不怕,你又不是猜錯了本王的心意?!?/br> 容九,默。王爺好誠實! “當然我也確實是為了先生高興?!敝x玦坦然說道。 容九,繼續默。王爺卑職有理由懷疑你,傾慕人家前王妃。 “我對先生沒有男女之情?!敝x玦瞥了一眼容九從容的繼續道。 容九深深懷疑人生,他依舊默。我說話了?王爺是有讀心術嗎? “本王也從未學過讀心術?!敝x玦再瞥了眼,滿臉寫著震驚的容九,直接戳穿他的內心所想。 容九:…… “你也不用刻意隱瞞心中所想?!敝x玦瞅著容九時而青時而灰白的面色,繼續發表他對二侄子和離的看法:“先生與我二侄子并非同路人,和離是他們二人最好的結局,至少先生以后不會被他連累?!?/br> 容九,默。江夏王雖與您有些摩擦,但到底是您親侄子,卑職當真沒料到,您會幫著外人說話。 “我幫理不幫親?!敝x玦悶笑一聲,繼續道。 容九,淚默。 我家有一個天神下凡,會讀心術的王爺。 江夏王府,秦素問手持嫁妝單子,一行一行仔細地與面前箱子中的物件對應。 “王妃真的要走?”柳飄飄痛心疾首的朝秦素問道。 秦素問抬眼掃見柳飄飄頭上的翠色碧玉簪,毫不客氣的抬手將其取下,然后遞與站在一旁的楊絮道:“和離書都簽了,我何必繼續賴在王府,浪費王爺的糧食?!?/br> 柳飄飄心疼的瞧著被秦素問拿走的簪子,她道:“這是王妃您親手送給妾身的,如今即便是要走,也沒有要回去的道理吧?!?/br> “柳側妃,注意你的用詞。其一,我已不再是江夏王妃,戶部的和離書不是街頭巷尾,孩童們玩兒的游戲,說不算就能不算數的。其二我并沒有將這些東西送給你,只是你家王爺單方面覺得,這些東西與你相配,便替我做主將這些東西給了你。如今我與王爺再不是一家人,這東西自然也要算的清楚些才好?!?/br> “主子,咱們的東西已經點過了?!毙跣踝叩角厮貑柛盎氐?。 “差東西嗎?” “差的多?!?/br> “王爺房中,還有不少咱們的東西,你同咱們的人一起去取?!?/br> 秦素問猛然想起謝訾書房中,還掛著她陪嫁的幾幅字畫,木案上也留有她帶來的幾件物件。 那可都是前朝的東西,換成黃白之物,怎么說也得有一箱子呢! 這些個值錢的好玩意,秦素問不打算留給謝訾。她朝朝絮絮吩咐道:“畢竟是咱們府上的東西,人都走了,東西也不能留。省的王爺日后看見了,心中添堵不是?” “是?!毙跣醮鸬?。 柳飄飄瞧見秦素問動作利落干凈,心知她這一次是玩兒真的了。 只可惜,即便是秦素問走了,她一個小門小戶的出身,暫時也還也做不了正頭王妃。 有朝一日,若是王爺趕在她羽翼豐滿前,另娶了她人,那還有她的好日子過嗎? 柳飄飄瞧著收拾東西,忙著出門的秦素問,心情如喪考妣,她當真不想讓秦素問現在走人,畢竟這么好拿捏的主母,她上哪兒找??! 柳飄飄使勁渾身解數,欲將秦素問留下,她道:“jiejie和王爺不過是話趕話趕著了,等氣消了過一兩日,大家都心平靜氣了,再將事情說開,不就能破鏡重圓了?” 聽了這話,秦素問娥眉深皺,她好不容易才擺脫了謝訾,怎么可能重蹈覆轍,難道嫌命長? 秦素問轉身沖身邊的小丫鬟道:“我記得,柳側妃屋里也有不少首飾衣料,是王爺從我這兒不問自取,拿給側妃的,你們找幾個人去她哪兒瞧瞧,是咱們的東西,就都拿回來,沒道理國公府里的東西,占著人家江夏王府的地方?!?/br> “你們敢?!毕阊┮宦犚皇瘴?,急忙擋著路不讓秦素問的人過。 “倒也是怪了,我的東西我為什么不能取回?”秦素問好笑的望著前方擋路的丫鬟。 “您已經不是府里的王妃,不能擅自搜查院子?!毕阊┑?。 “這樣??!楊絮,你去稟報王爺,問問他我惠德公府的東西,能不能全部拿走?!鼻厮貑栕谏砗笱b嫁妝的大箱子上,環著手臂對楊絮又吩咐道:“對了,你別忘了告訴絮絮,咱們已經不是王府里的人了,她也沒有必要在避諱誰的名字,還叫原先的名字吧?!?/br> 柳飄飄進府的時候,徐旭還叫做柳絮,因為她這個柳字犯了她的名字,因此她沒少在謝訾面前給秦素問上眼藥,所以秦素問只好替絮絮改了名字。 一想到這事兒,秦素問心里就委屈,柳飄飄跟前還有一個嬤嬤姓秦呢,她怎么就不知道避諱。 謝訾果然做人雙標! 秦素問氣憤地感慨后,又忍不住內心愉悅。 好在他們已經和離了,日后她也再也不用受這鳥氣了。 “是?!睏钚趸氐?。 江夏王府寧靜的書房里,帶著一絲sao動。 謝訾臉黑的坐在身后的椅子上,一動不動的審視著面前,將他書房打劫一空的柳絮。 柳絮強忍著心中的害怕,一件一件的收拾著她家主子的陪嫁物品,帶東西收拾停當,她正要抬腿遠離是非之地,就聽得門外傳來楊絮聲音。 “王爺,我們家欲拿走國公府送來的陪嫁,可柳側妃的人攔著路,不許奴婢們動手。所以,我們家主子讓我問問王爺,主子的陪嫁能不能全部帶走?!睏钚跽驹谖萃?,隔著窗戶對里頭的人說道。 “拿走,她的東西一件不許留?!敝x訾的聲音緩緩從牙縫中擠出。 “是?!睏钚醯猛鯛斒卓?,轉身而去毫不拖泥帶水。 正院內的對峙被趕來的楊絮打破,她朝柳氏欠了欠身道:“王爺說了,全讓主子拿走?!?/br> 柳飄飄聽過楊絮的回話,心態瞬間陰云密布,她才失了七百兩銀子,說話的功夫首飾匣子里的大半首飾,就要同她告別了,這樣她心里如何承受得住。 “聽到了吧,還等什么,動作晚了回府就沒飯吃了?!鼻厮貑柷屏搜厶焐?,紅色的夕陽掛在天邊。 “是?!睏钚鯎]開面前阻攔的香雪,帶著一眾陪嫁仆役,疾步朝荷院走去。 楊絮也是個利落的,她當著柳飄飄的面迅速沒收了秦素問嫁妝單子上的物件,然后沖著柳飄飄道:“首飾和沒用過的布料奴婢就拿走了?!?/br> “你家主子做的這樣絕,就不怕哪日想回府的時候,王府里容不下她?”柳飄飄語調怪異的朝楊絮說道。 “不勞側妃費心?!睏钚醭闲辛藗€禮,轉身離去。 江夏王府外,一種仆人滿含熱淚地望著即將出門的前王妃,他們從沒有那一刻,覺得王妃的一舉一動對他們這樣重要過。 秦素問的腳步,在他們殷切地注視下,從剛邁出門檻的地方收回。 一眾眼含熱淚的仆役:王妃回心轉意了,他們的銀子有救了! 秦素問轉身,漂亮的杏目透過層層人群,似乎在找尋什么人。 “銀月、王五,你們都是隨我陪嫁來的,怎么還能留在王府?”秦素問道。 “是,主子?!蓖跷?,銀月兩人齊聲回答。 秦素問的腳步終是邁出了江夏王府的大門,浩浩蕩蕩的仆役抬著嫁妝箱子,緊隨其后。 這樣浩蕩的聲勢,引得路人頻頻側目。 路人甲:王府這是要搬家? 王府門內的一眾仆人,滿眼的不可置信,她們的目光齊齊的守在門口,希望轉機的出現。 樹上的枯葉隨風而落,秦素問的身影,并沒能在眾人的盼望下,重新歸來。 大概一炷香的時間過后,一眾仆役才滿面流淚的反應過來:王妃帶著他們辛苦攢下來的血汗錢跑路了…… 夕陽的余暉,將周圍的云彩染成了耀眼的金黃色。 朱紅門上,惠德公府的金字牌匾,熠熠生輝。門口的大石獅子上,還掛著文官下轎武官下馬的字樣。 秦素問瞧著形貌如舊,沒有絲毫改變的母家,心思略有沉重。 和離前,她也曾派楊絮與母親遞過信兒,清楚地告知了母親她與謝訾和離之事,勢在必行,并不是一時興起提著玩兒的。 只是和離之事順利的超乎尋常,駐足門外的秦素問擔心著母親的承受能力了。 “主子,再晚進去就沒飯吃了?!便y月見秦素問立在府外紋絲不動,她連忙開口勸導。 楊絮瞠目結舌的轉過頭,對著身后的銀月擰眉,怒斥之言還未宣之于口,就聽得秦素問道。 “今兒的晚飯估計有燒蹄髈,若是回來遲了,估計咱們就只能吃骨頭了!”秦素問鼻子微皺,若隱若現的rou味直入心扉。 楊絮震驚,她還以為主子站在門口躊躇不前,是思忖著如何像夫人交代和離之事,萬萬沒想到,她家主子竟是站在門口聞味來著。 楊絮瞧著銀月一面贊同的模樣,不由得扶額:她實在不該怪銀月,上行下效,她家主子就是這般模樣,養出的丫頭又怎么可能有例外的。 秦素問嘴上打岔,心中卻不免惶恐不安,她對柳絮說道:“上前敲門吧!” 話音未落,面前的大門“咯吱”一聲緩緩開啟。 銀月盯著面前的秦素問,滿眼崇拜的星光絲毫不懂得遮掩:主子真厲害,意念都能開門。 秦素問:…… 國公府里的秦大夫人,自得了信兒便知曉秦素問今次提出和離,是言出必行的。 她時刻派人留意江夏王府的動向,一早就就接到了女兒已經和離的消息。 掐著時間算,估計自家閨女這會已經走到了門口,只是猶豫不前,不知該向家里人開口。 “五姑娘,夫人派老奴來接您回去?!背鰜淼膵邒?,正是跟隨在母親跟前許久的楚嬤嬤,她上前朝秦素問福了個身道。 “母親可還好?”秦素問聲音微顫,淚珠填滿眼眶,跟前的楚嬤嬤已經成了雙影兒。 “姑娘放心,夫人一切如舊,并無大礙?!背邒呋氐?。 秦素問點點頭,跟著楚嬤嬤的腳步一路往里走,穿過垂花門走過游廊,最后終在忠烈祠前停住腳步。 “姑娘,夫人在里頭等您呢!”楚嬤嬤駐步不前,暗示只讓秦素問一人上前。 該來的總得來! 秦素問撫了撫衣領,朝忠烈祠中走去。 “秦家各位祖宗,我兒今日歸家,還望祖宗保佑我兒日后一切順遂?!?/br> “母親,女兒不孝,給母親丟人了?!鼻厮貑柷埔娔赣H跪在祖宗排位前替她祈福,五味雜陳的心思分不清思念多還是心疼多,一股腦的全涌上心頭,她強忍住哭腔,聲音卻不免帶著細微的啜泣。 秦素問所言的丟人,并非是因著她與謝訾和離,而是因為前世,她眼盲心瞎的活了一輩子。 “丟人?哪里來的丟人!”秦大夫人嘆息一聲道:“你性子倔,別人是不撞南墻不回頭,你是拆了南墻也要往前進。若不是經歷了什么過不得的坎兒,你也萬萬不會選擇和離?!?/br> 秦素問想回一句多謝母親體諒,但她死咬著嘴唇不敢吭聲,只用手里的衣袖,胡亂擦著面上的淚水。 “告知過祖宗了,就起身吧,湘雅院里的飯菜該涼了?!鼻厮貑柭犜挼恼酒鹕碜?,卻不敢上前攙扶母親,生怕她狼狽的一面被母親瞧見,再惹得母親費心傷神。 秦大夫人望著女兒跌撞出門的背影,口中不住的嘆息:這孩子必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又怕她知道。 晚飯過后,湘雅院中一片靜謐。 楊絮替秦素問打理著從王府拿回來的嫁妝,秦素問靠在榻上神游物外,門外一陣想起的一陣聲音,打破了屋內可以的安靜。 “五jiejie,我可否進來?” “外頭冷,快進來吧?!眮砣耸乔厮貑柾值?,小國公爺秦然。 青衣男子身子精壯,銅色的面盤上目光炯炯,他掀簾進入,秦素問打量著已經長得比她還高的秦鳴,心頭一喜,她道:“從營里來的?用過飯了?” “勞阿姐記掛,弟弟在營里用過飯了?!鼻厝蛔诶锴厮貑柺诌厧装负蟮拈缴?。 “楊絮你瞧他又長高了,年前我回來的時候,他還與我一樣高呢,像如今已經高了我半個頭了?!鼻厮貑柋葎澲瘲钚跽f道。 “阿姐,你不喜向我們訴委屈,但實在不用在我面前強顏歡笑?!鼻厝幻嫔盗税?,聲音低沉道。 “楚嬤嬤告訴你的?”秦素問問道。 秦然不語,低頭沉默。 “我難過是因為連累母親與你們替我擔心,與旁人無關?!鼻厮貑栒溃骸澳悴恢?,我現在這樣真好。在不用應對勞什子煩心事,心中很是暢快?!?/br> “阿姐?!鼻厝宦曇翩偠ㄗ匀簦骸叭羰撬圬摿四?,即便是身為王爺,我也趕去敲他黑棍?!?/br> 黑棍? 秦素問秦素問巴不得謝訾挨打,可打他的人卻萬不能是秦家人。 誰讓人家是天子的兒子,后臺硬得如金剛鉆一般。 秦素問瞧著面前神色堅定打算將謝訾暴揍一頓的阿弟,心中甚暖笑道:“我如今神清氣爽,只盼再與謝訾無糾葛,你可別去招惹他?!?/br> “阿姐,我不怕受罰?!鼻厝换氐?。 “可我怕??!你如今是我們惠德公府的國公爺,一舉一動都是國公府的臉面,萬不能沖動行事?!鼻厮貑枬M眼擔憂。 “阿姐放心,我行事利落?!?/br> 秦素問瞧這一臉躍躍欲試的阿弟,連忙道:“切莫胡來,天色不早了,你也該回去休息了,明日還要趕回軍營呢!” “是?!鼻厝宦牭冒⒔阍捴械呐?,只好低頭應下,與她道了聲別,然后走出門外。 銀月西斜,惠德公府一片安靜,大晉皇宮內的皇帝卻是一頭膠著。 “胡鬧!”龍案上的皇帝,面色黑如御廚的鍋底,他厲聲朝下首站立的謝訾道:“朕與你們賜的婚,你說和離就和離,有沒有將朕的話放在心上?!?/br> “回父皇,強扭的瓜不甜?!敝x訾瞅見頭頂上面色甚是不佳的父皇,心中忐忑。 “那也好歹是個瓜,現在呢?給你摔得稀爛!”龍案后的陛下七竅生煙,他瞧著下首的兒子再道:“惠德公府滿門忠烈,兩代男丁一十九人,十六人為國捐軀死在了遼東沙場,才換得我大晉挫敗遼東戎族的戰局。如今你同他家后人和離,要滿朝文武如何議論我們皇族,卸磨殺驢?還是過河拆橋!” 遠處,惠德公府湘雅院里的秦素問鼻子癢癢,一臉打了不少噴嚏。 “主子可是著涼了?要不要明日請大夫來看看?!绷鯙殚缴洗糇那厮貑柵弦屡?。 “著涼倒是沒有,就是鼻子癢癢的,背后涼涼的,總覺得有人在背后罵我?!鼻厮貑柸嗔巳啾亲拥?。 謝訾見父皇大動怒火,忙撩起袍子跪下道:“父皇,兒子知錯了?!?/br> 四月的晚間天氣還帶著陰涼,森嚴的大殿陰冷陣陣。謝訾額頭上的汗水不曾落下,背上也冒著陣陣熱氣。 “朕給你半個月時間,若是你們夫妻二人不能破鏡重圓,你就等著降爵罰奉吧!”怒火沖天的皇帝掌力甚大,寬厚的手掌拍在桌案上,將桌上的鎏金香爐都震得顫了三顫。 鎏金香爐的龍涎香依舊裊裊升起,謝訾垂眸心中仍存著不甘心的倔強。明明是秦氏提的和離,他也很被動。為什么到頭來,父皇卻是斥責他一人? 謝訾心中不滿,卻不敢多言,只得朝上座的父皇行過大禮后,夾著尾巴溜出門。 美好的一天,從和離后不瞧見渣男和他的白月光開始。 晨起,秦素問整理過昨日心頭復雜的情緒,確定她不會在母親面前流落出傷感后,方才對楊絮柳絮二人道:“走吧,去敬安堂像母親請安。昨日我回來,都沒好好陪她說話?!?/br> 出湘雅院門左拐,秦素問一行三人沿著林蔭小道行了百步,迎頭即遇上了二房長女,秦家姑娘中行六的堂妹秦素煙。 秦素煙手提一柄紅纓長戟,頭發高束,一身胡裝颯爽英姿。 大晉風氣開放,盛京城內包羅萬象。 但在多數人意識中,女子相夫教子、學會婦德女工才是正道,舞刀耍槍卻并非主流所推崇。 只惠德公府與別處不同,秦家中祖訓上白字黑字的告誡子孫后代,秦家子弟無論男女,皆要以武立身,從小學習騎射之術。 然而,秦家祖訓傳了百年,敷衍潦草之勢日顯。 秦家其他的女子習武,大多都是敷衍了事不求上進,偏偏二房長女秦素煙,一身的功夫連尋常習武的男子,也鮮有與之匹敵者。 秦素問見怪不怪瞟了眼六堂妹手中的長戟,笑著隨口朝她問了句:“六meimei這是要去那處習藝?” “江夏王府門口!”秦素煙掃了一眼秦素問,淡然的語氣就如同回答,今天午飯吃的是韭菜餡的餃子一樣平常。 大約是行動快過了腦子,秦素問點頭微笑讓道一邊,作行云流水的動作一氣呵成后,方才反應過來。 哪兒? 江夏王府? 秦素問與身后的楊絮面面相覷,她連連指示身邊的楊絮上前將人攔住。 歲月留在四月的尾巴尖上,空氣中夏日灼灼熱氣隱隱而現。 江夏王府內,謝訾脊背隱隱發涼…… “云裳,云裳,你個死丫頭還不快點起來干活,都日上三竿了?!?/br> 云小裳剛伸了個懶腰,就聽見耳邊傳來一道罵罵咧咧的聲音,緊接著,腰上被人用力掐了一把。 云小裳“哎喲”一聲,疼的眼淚汪汪,她猛然坐起,正要開口大罵,卻見眼前站著一個著裝奇怪的大媽,對她怒目而視。 望了望四周,是一間古色古香的房子,有些許破舊,倒像是電視劇里丫鬟住的地方。云小裳揉揉惺忪的睡眼,“大媽,你們是在拍電視劇嗎?” 那婦人眉頭一擰,呵斥道:“云裳,你又說瘋話了?誰是你媽?這里是風月城?!?/br> 云小裳懵了,什么情況?風月城?云裳? 她不是在公寓的床上睡覺嗎? 完蛋了,她穿書了?還穿在了炮灰身上?活不過兩集的那種? 云小裳昨晚熬夜看完一本小說,里面女主有一個丫鬟就叫云裳,和她的名字僅一字之差。 書里描述了三個城之間的愛恨情仇,分別是詭影城,風月城和天凌城。其中,詭影城實力最強,凌駕于其他兩城之上。屬于看它不順眼,但就是干不掉它那種。 云小裳現在所處的是風月城,城主蕭清風早些年娶了天凌城城主之女木青禾,生下女主蕭容容。而木青禾也曾是詭影城城主聞君邪的心上人,聞君邪愛而不得,為了卻心愿,就讓自己的兒子,也就是男主聞笙娶蕭容容為妻。 那么問題來了,蕭容容不喜歡男主聞笙,她心里有一個白月光,正是天凌城新任城主之子洛子軒。奈何敵城實力強大,于是就想著找個人替嫁。而這替嫁的人便是腦子有點不好使的炮灰丫鬟云裳。 這次替嫁不是簡簡單單的嫁過去就完事了,而是一場積慮已久的陰謀。他們假意讓云裳嫁過去,途中兩城洋裝搶親,發動戰爭,欲意攻城。為了以防萬一,他們還給丫鬟云裳身上藏滿毒藥,甚至連唇上都涂了毒藥。這簡直是想讓她死呀。 結果可想而知,云裳這丫鬟還未見到詭影城的門,就被亂劍砍死了,死狀極慘,無數人從她身體上踩過,最后被踐踏的血rou模糊,慘不忍睹。 巧合的,男主聞笙替蕭容容擋了一劍,兩人突然一見鐘情,此后克服重重磨難,最終化干戈為玉帛,解了三城之間的恩怨,幸福的牽手。 初聞不識此中事,再聞已是此中人。 真是狗血劇情,太狗了!云小裳當時還羨慕一番,為男女主偉大的愛情泣涕漣漣,淚流滿面,現在她連打死作者的心都有了。 那書中的云裳瘋瘋傻傻的,簡直是初生牛犢不怕虎,腦子越差越好唬,叫她干啥她干啥。 云小裳可不想做炮灰。她不想剛穿進來,未活兩天就死翹翹了,還替別人做了嫁衣。萬一真的是睡覺睡死了,現在再死一次,不就沒了? 不行,她絕對不能輕易死掉。 婦人打開門,云小裳傻眼了。 外面到處張燈結彩,掛滿紅綢。 婦人皺眉看著呆楞許久的云小裳,見怪不怪:“快干活去,小姐明日就要出嫁了?!?/br> 媽呀,她真是很快就要奔赴戰場了! 當前形勢十分緊迫,云小裳擼起袖子,隨著婦人加入干活的隊列。她在做活的空隙,將女主所住的院子全都摸了個遍,還回到房間偷偷摸摸的畫了草圖。 明日出嫁,城主為了掩人耳目,必定讓她從蕭容容房間里出去。那時,可以借機逃出去。 晚上,正在安排逃跑計劃的云小裳突然被人告知,蕭容容有要事找她商量。 特么的,這么快就來了嗎?曾經的蕭容容對云小裳來說那是一個女神般的存在,而現在簡直像道催命符,催死人不償命。 死亡的腳步真是越來越近了呢。 蕭容容一身素白錦裙坐在桌旁,她溫婉可人,舉止文雅,此時柔柔的笑著,兩邊的梨渦淺淺蕩漾著,光是坐在那里,就自成一道風景,不愧書中所述,“貌比天仙,傾國傾城,風月城第一美女,當之無愧?!?,也難怪會讓那個清心寡欲的男主心動。 房間擺了滿滿一桌子菜,雞魚rou統統都有,色香味俱全,誘人的緊。忙活了一天的云小裳咽了咽口水,肚子不爭氣的“咕嚕?!苯衅饋?。 她此前剛剛度過實習期,可沒這么多錢大吃大喝,小日子過得拮據的緊。 云小裳突然想甩自己兩巴掌,這都快死了,還想著吃飯? 看著云小裳那糾結的小模樣,蕭容容輕笑一聲后,柔聲道:“餓了吧?快坐下吃些東西?!?/br> 云小裳怯生生道:“奴婢不敢?!?/br> “這有什么不敢的?你平常膽子不是挺大的?”怎么今天就慫了,蕭容容道:“云裳若不吃,待會就得扔掉了?” 說的那么膩歪人,這不就是斷頭飯嗎?片刻后,云小裳拿起筷子開吃了。她很快說服自己:不吃飽飯,哪有力氣逃跑? 云小裳食速驚人,沒多大功夫桌上的菜就被一掃而空,蕭容容目瞪口呆,連自己想說什么都忘了。 見云小裳連盤子連里的辣椒都不放過,蕭容容更是驚得下巴都快掉了,看她吃得津津有味,自己也是吞了吞口水。 云小裳猛灌了一碗甜湯,“嗝——”打了個飽嗝,太好吃了,夠辣夠味。 蕭容容問:“好吃不?” 云小裳憨憨點頭:“好吃?!?/br> 蕭容容紅唇一彎,“詭影城里有許多好吃的,云裳想去嗎?” 云小裳隨著她的調子,激動的點頭:“想去?!彼齼刃陌籽壑狈合肴ツ銈€鬼!讓你送死你愿意去不? 蕭容容笑得更加燦爛了,俏臉像一個綻放的向日葵,哄道:“那明日坐轎子去好不好?” 這是拿她當傻子哄了?云小裳拍拍小手:“好,我要去吃rourou,嗝~” 蕭容容開心極了,起身將云小裳拉到梳妝臺前坐下。銅鏡里映出一張眉目清秀的臉,靈氣十足。云小裳吃驚了,這和自己也太像了叭。 蕭容容替她理理凌亂的頭發,巧笑嫣然,“我們云裳啊,若是稍微裝扮一點,可以說是在我之下了?!笨上Я?,明日就會死了。 這話怎么聽著那么酸呢? 是夜,云小裳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一想到自己快要接近死亡,內心隱隱作痛。其實,她睡不著多半是吃的太撐了,折騰了半宿才睡下。 第二日一早,云小裳再次被人喚醒。她幻想著一睜眼就可以回到自己的公寓,結果還是在這里,絲毫無變化。 早飯也沒得吃,云小裳就被幾個婆子拉進蕭容容房間,待沐浴更衣時,云小裳道:“我要自己洗,你們出去?!?/br> 幾個婆子相視一看,露出了同情的目光,皆退出去關了門。 過了一會,房間里飄出來一股煙味,漸漸從門縫里露出火光,候在外面的幾個婆子慌了神,“走水了,快來人救火???” 而此時的云小裳已經從窗戶邊上跳了出來,她站在外面拍了拍手,那個一個興高采烈。 我居然燒了女主的閨房?哈哈哈! 云小裳將梯子靠在院墻上,利落地爬到頂端,踩上墻頂一躍而下,終于解放了??!自由的氣息越來越近了! 身體漸漸下落,云小裳心里仿佛吃了蜜般甜,突然,懸在空中下不去了。 回頭看看,衣服被勾住了。 納尼,關鍵時刻掉鏈子? 她整個身體懸在半空,兩只腿在空氣中奮力地踢來踢去,企圖讓自己落下去,可是幾番下來都徒勞無功。當真體會了一把“弱小可憐又無助”。 我還年輕,我不想死???快來個天神拯救我吧? 話音剛落,這時,就從遠處閑庭信步走來一個黑衣男子,墨發僅用一根銀色絲帶束起,隨著他的動作,輕輕揚起。他臉上帶著一塊銀色面具,面具遮住了上半部分臉。 男子停下腳步,抬頭打量云小裳,唇角微勾,下顎線弧度完美。 呀,真的來人了?云小裳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張口就道:“面具哥,哦不,帥哥,公子,我衣服被勾住了,希望公子能幫忙,讓我落地。拜托了,小女子感激不盡?!?/br> 她盡量讓自己聲音溫柔好聽,淚水在眼眶里打轉轉,模樣楚楚可憐。 黑衣男薄唇抿起,下頜線緊繃,轉頭就要走。 院墻里內的聲音越來越嘈雜,云小裳慌了,直接道:“唉,公子哥,你得救救我啊,有人要把我賣去青樓,你不能見死不救???” 黑衣男頓住腳步,轉身。 云小裳抓住了機會,聲音嘹亮:“公子若救了小女子,小女子日后必會答謝公子,上刀山下火海,再所不辭?!闭f的一本正經。 黑衣男唇波蕩漾,一個飛身上前,單手將云小裳提了下來。 他身上有一種好聞的味道,味香而不膩,淡雅而不平庸。 云小裳暗道:好品味。 將云小裳放下后,黑衣男避開幾步,又撣撣身上她方才碰到的地方,淡淡吐出幾個字:“想走嗎?” “嗯嗯,”想,非常想,云小裳瘋狂點頭。 下一秒,黑衣男拎起她的衣服,像拎小雞似的,帶著她跳啊跳,跳進了一個院子里。 云小裳剛落在地面上,就覺得這院子有些眼熟。正準備問問身后的黑衣男將自己帶到了哪里,突然,從遠處慌慌張張走來幾個婆子,皆大喜道:“人在這里,沒燒死?!?/br> 云小裳氣得暴走,揮起拳頭欲要砸在黑衣男身上,可是身后,哪還有什么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