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名畫 第12節
“你那是兩情相悅嗎?你從一開始就沒把人當人!你告訴我你還想找什么樣的?人家長得漂亮工作也好,家境又不比你差什么,人家想找什么樣的找不著?你到底哪來的優越感?你告訴我你在高貴什么?” “是是是,你覺得好那你接盤不就行了?你比我有錢長得還比我帥,拿我換你她肯定覺得血賺,你就當做好事犧牲一下行嗎?” “我!”林禹成的拳頭照頭就揮,那一刻陳盛也以為自己逃不掉這頓打了,但是睜開眼,拳頭生生停在距離他一指遠的地方。 林禹成急喘幾口氣,額頭上青筋都起來了,但他還是咬牙收回了拳頭,看起來活像個無可奈何的老父親。 而陳盛心里分明地泛起一絲得意——他確信了,不管發生什么,不管他做了什么事,林禹成都絕對不會打他的。 是因為他曾以命相逼讓他爸借錢給林家嗎?或者說,僅僅是因為那筆錢嗎? 陳盛知道,不是的。 林禹成沒法對他動手,是因為林禹成看過他最不堪的模樣,他會條件反射地把他視作弱者。而林禹成的道德感,不允許自己向弱者揮拳。 上完廁所的陳盛哼著小曲洗了個手,然后抽下一張擦手紙拭干水珠,優雅地丟進垃圾桶里。 能跟林禹成一起玩就是讓他心生愜意,要是這樣的話,他倒也不介意跟朱茗多談一段時間的柏拉圖式戀愛。 這么想著,他忽然被一個醉醺醺的年輕人攬住,那個可怕的笑聲近在耳畔:“喲,這不小盛嗎?” 與此同時,他周身傳來一群人的哄笑聲。 * 林禹成是該感到慚愧的,在陳盛被童年噩夢纏上的時候,他正在ktv里吃著梅干唱著歌,思考陳盛有沒有可能并不介意他追求朱茗。 他太了解陳盛了,他看得出陳盛對朱茗沒有感情,全是演技。 那有沒有一種可能他其實可以跟陳盛挑明了說,就說自己心動了,讓他分手然后自己順理成章地展開追求? 聽起來很合邏輯,但是林禹成就是覺得膈應,覺得心驚rou跳。 還有就是茗茗會怎么看他倆呢?跟陳盛分手會讓她很難過嗎?如果被茗茗發現陳盛是個渣渣,那會不會懷疑他也不是什么好鳥呢?她會不會以“分手后還得頻繁見到前男友很尷尬”為由,反而把他踢出可選列表中呢? 等他意識到陳盛已經太久沒回來的時候……就已經過去太久了。 掉茅坑里了?這也沒喝酒啊,不都開車來的嗎? 剛好又一首唱完,他放下話筒起身:“茗茗你先玩,我去看看陳盛怎么了?!?/br> 朱茗還正看著點歌屏琢磨下一首讓他唱什么,聞言回頭應了聲:“哦好,你去吧?!?/br> 然后繼續轉回去看屏幕。 林禹成便伸手開門。剛好兩個醉漢勾肩搭背的路過,還往他們這間瞅了一眼,然后嘻嘻哈哈地走過去。 林禹成皺著眉頭看他們,心里一陣窩火,再回頭看一眼朱茗——偌大的包間里,她一個人靜悄悄直挺挺地坐在那里,完全一副學生樣。 他到底放心不下,又喚道:“茗茗,要不你也一起吧?!?/br> * 雖然不知道是為什么,但朱茗還是跟著出來了。 有種高中時和好朋友組團上廁所的感覺。 他倆就這么一路從包間往洗手間走,拐了幾個彎,遇上不管喝醉的沒喝醉的總要朝朱茗看一眼。 就是那種,飛快地瞥一眼,然后不動聲色地走過去。 這也不像是那種sao擾性凝視啊,甚至還暗含些許畏懼,些許偷感,讓朱茗覺得很疑惑。 直到拐到洗手間那條走廊,看到陳盛正笑嘻嘻地和幾個醉鬼攀談,滿口什么“嗐,我不行我不行,哪比得上佘哥您啊,以后還得靠您多關照”。 被稱作佘哥的人明顯喝多了,戴著個金絲眼鏡,額角的頭發都掉下來兩綹,因為原本沾了摩絲的緣故滑稽地黏在一起。 他看起來跟陳盛很熟的樣子,還跟他開玩笑說:“哎,男人怎么能說自己不行呢!” 是很無聊的玩笑,但他身邊那伙人還是笑得前仰后合,真是醉得離譜了。 就在此時,其中一個人看到了朱茗,忽然神色一變,用力扯著自己的同伴示意“看那邊”。 一帶二,二帶三,于是一時間所有人都朝朱茗看過來。 她從來就沒有過這種感受——就是,一群喝醉酒的男人在看向她時忽然全都清醒了,臉上的醉紅也因為驚恐發白而變淺,那個“佘哥”甚至渾身一顫,條件反射般放開了陳盛,然后后退了半步。 這種時候如果朱茗抬手發現手心里有個螺旋丸,那也毫不違和。 但是她很快意識到不是這么回事。她轉身看去,只見站在她身后的林禹成臉上,是她從未見過的兇煞。 朱茗也退了半步。 第14章 弱小的人 當然,林禹成要是還按從前那套橫沖直撞的來,那他爸的那些打他就白挨了,這么多年公司他也白管了。 何況法治社會,打人的代價還是很大的。 對面那些人當然知道林禹成不會真動手,但是就像陳盛看到他們會有條件反射一樣,他們看到林禹成也會有類似的反射。 他們會想起自己從小到大挨得最重的那頓揍。 隨著他們從陳盛身邊散開,陳盛也扭頭看向朱茗和林禹成這邊,好像很無所謂一樣攤手笑了笑。 * 好微妙的氛圍。 朱茗掃過那伙人的眼睛,識別著他們眼中復雜的情緒。 恐懼,憤恨,不甘,以及一絲絲不太敢外顯的輕蔑。 像是油畫里圍在主角周圍的那一圈小角色,通常陰險、狡詐又卑鄙。 林禹成已經繞過她走上前去:“喲,我說你小子怎么半天沒回來呢,跟佘哥商量什么好事兒呢?” “嗐,趕巧遇上了嘛,不得跟佘哥敘敘舊?”陳盛聳聳肩,“放心吧,真有好事兒佘哥肯定先找你,哪輪得著我啊?!?/br> 似乎是看林禹成狀態正常,至少不像是喝多了的樣子,那位佘哥也稍稍放松了些。 只是遠不像跟陳盛說話時那么醉醺醺的:“禹成也在啊?!?/br> “對,忙里偷閑跟他出來玩會兒?!绷钟沓烧f著,竟從口袋里掏了包煙出來,熟練地敲敲煙盒,然后一人一根地給散了,“佘哥自家就有ktv,怎么今兒有閑情逸致來這兒啊?!?/br> “朋友家新開的,這不來捧捧場嗎?!辟芨缯f著把煙叼進嘴里,剛掏出打火機,旁邊一個小弟的火苗就已經湊上來。 他毫不客氣地借了小弟的火,抬頭見林禹成也叼了根煙在嘴里,便擦了個火苗上去:“咱哥兒幾個當中,禹成你是最早開始接管家業的。以后商場相見,你可不能虐菜啊?!?/br> “佘哥哪兒的話,絕對實力面前,任何經驗都是扯淡?!绷钟沓烧f著扯出個笑,低頭接受了他的火,“佘家跟咱們可不是一個等級,何況我那哪算是接管家業啊——我爸寶刀未老,還掌握著生死大權呢,我頂多是給他打打雜罷了?!?/br> 這是朱茗第一次看到林禹成笑,說實在的,有股子……江湖氣? * 確實,林禹成的面部比例雖好,但肌rou走向十分刁鉆。他只要不笑、不去調動一些肌rou,看著就很正派;反之要是笑起來,牽扯到下半臉的走向,就會變得有些邪性。 再加上他這熟練的散煙行為,看著就更不對勁兒了。 朱茗面前的景象變得很違和——她本身是和兩個同學一起出來玩的,但是在這個過程當中,其中一個似乎突變成了社會人。 而且她能很明確地感知到,林禹成和陳盛的這伙“朋友”,一定都已經步入社會了。他們從衣著,到舉止,到氣質,都在刻意追求那種浸yin社會多年的“成熟”。林禹成混入其中,毫無違和感。 這讓朱茗本能地想要靠到陳盛身邊去,因為現在全場只有陳盛最像自己人,他看起來至少仍是朱茗印象中的那個“學長”。 只可惜,陳盛分明又是這些人中最弱小的一個。 像是在印證朱茗的感受一樣,佘哥抽著煙,毫無顧忌地問了林禹成一句:“這你女朋友?” 空氣靜了三秒,林禹成看也沒看朱茗一眼,只是抖著煙灰:“陳盛女朋友?!?/br> “哦……”佘哥無所謂地笑笑,回過頭去似乎是想問陳盛些什么。 但是被林禹成開口截住了:“說起來,我那畫展今年年底應該能成形,到時候也不知道能不能有請佘哥大駕光臨啊?!?/br> 佘哥的注意力便被吸引回來,依舊是玩笑語氣:“哦,我知道,你那畫廊的事我聽說了。真行啊,哥兒幾個都是跟銅臭味打交道,你倒好,玩起高雅的了。到底是a大的高學歷人才,這以后怕是要瞧不上我們嘍?!?/br> “佘哥凈開玩笑,那哪能啊?!绷钟沓蓴偸?,“說到底還不都是為了賺錢嘛,商業行為本質上就是賣東西,能有什么雅不雅的,真說到經商這塊兒,佘家才是祖師爺。所以我就說,再多世界名畫都是虛的,佘哥要是能來捧場,那才真是蓬蓽生輝?!?/br> “哈哈哈!”佘哥這就聽舒服了,“那你這畫展我肯定得去看看。不瞞你說藝術這塊兒我還確實有點研究,真不是兩眼一抓瞎的!” “那太好了。那咱可說好了,到時佘哥一定得來指導指導?!?/br> “嗐,到時候我等你通知——走去我們那間唱會兒唄?今兒能遇上就是緣分啊?!?/br> “不了,我們差不多也快到點了?!绷钟沓蛇呑猿斑吚^續抖煙灰,“我爸那人你也知道,我回去遲了他得抽我?!?/br> “哈哈哈,你這人也真逗?!辟芨缧χ?,“太怕老子的人可沒出息。何況你這一身的腱子rou……” 他說著隨手捏了一下林禹成的二頭肌,但那西裝下明顯拿著勁兒的硬度讓他嘴上一頓。 這時再看林禹成的神情,才發覺他看上去可遠不如他的語氣那么友善。 氣氛急轉直下,佘哥的臉色也冷了下去,嘴上把剩下的話說完:“還真是威風不減當年啊?!?/br> 林禹成無所謂地一笑,仍是跟他打哈哈:“佘哥又笑話我。小時候不懂事,大了還能再不懂事嗎?” * 等回到包間里,林禹成就癱在了沙發靠背上,一副電量耗盡的樣子。 陳盛扔了兩顆薄荷糖到他身上:“先含著吧,我現在上哪去給你找牙刷啊?!?/br> 朱茗抬頭問他:“什么意思?” “他受不了煙味,沒看他都沒怎么抽嗎?凈在那抖煙灰了?!标愂⒄f著也把自己摔進沙發里,坐到林禹成旁邊,“其實吧,你不過來也沒什么事兒,真的,我本來都快能走了。你說你這孫子裝的,我都快看心疼了?!?/br> “那也沒見你吱一聲啊?!绷钟沓商ь^把薄荷糖含了,又倒回去掐眉心,“真是點兒背,怎么在這兒遇上他們幾個?!?/br> 說話歸說話,也不耽誤他睜開眼睛向朱茗的方向看了一眼,恰跟朱茗的視線對上。 她也在看他。 林禹成又絕望地把眼睛閉上了——他這也算是把自己最丑陋的一面給心動對象展示過了。那未經浸染的人好奇地看著他,好像在說“你看那個人好像一條狗啊”。 這些年他大致接受了人的成長就是這么回事,所謂社會化就是學會用這套東西去對付不懷好意的人,他不能總想著用拳頭解決問題。 但他也沒忘記自己曾經有多么鄙視這種點頭哈腰、油腔滑調的作風,那些年少時的恣意張揚、自視清高,如今到底是變成回旋鏢扎了回來。 正惆悵著,那邊陳盛忽然又活泛起來:“行了,別跟死了一樣,不出來唱歌的嗎——茗茗給他點個《燕無歇》,他唱這種嬌得要死?!?/br> 終究是擊潰了林禹成的最后一道防線:“你要死啊,我不唱這個!誰點誰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