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見到蘇羽薇時，謝宥安愣了一下。

    她穿著方便行動的工裝褲和沖鋒衣，似乎是怕山里冷，打底是一件很厚的高領毛衣，現下應該是熱了，外套敞著，里面厚實的毛衣進一步擴大了她的身體曲線，織物纖維在她胸脯處拉伸，變形出外擴的弧度，呼吸間起起伏伏，織物隨著腰線的收束而驟然收攏，繼續向下，緊繃的線條又在微凸的小腹處松散開來。

    是非常漂亮的，健康的，女性身體。

    那雙眸子依然清亮有神，只是其中卻莫名泛出一種奇異的媚態，絲絲縷縷，圓潤白皙的小臉本該是純澈可愛的，但雜糅著眼中的媚意，竟產生出一種難以言喻的，rou欲般的吸引力。

    不像人，像修煉過媚術的妖……不，她現在本來就不算人了……

    只是瞬間，謝宥安便譴責了自己冒犯的念頭，收回眼神，坐在車內向外邊的蘇羽薇頷首招呼：“蘇小姐?！?/br>
    “謝先生?！?/br>
    蘇羽薇沖他客套地笑了笑，跟著張靈樞一起上了這輛商務車后，看到了坐在一旁的謝歸林。

    他身上那股蒼老腐朽的感覺已經完全消失了，甚至連相貌都年輕了幾分。

    兩人眼神交匯，謝歸林也朝她點了點頭。

    “歸林先生，這次就拜托你了?！?/br>
    “我會做好自己本職工作的?！?/br>
    得到承諾，蘇羽薇便安靜地在張靈樞身旁的位子坐下，扭頭看向車窗外邊。

    現在還沒到立春，夜晚很長，早上五點仍是全黑的，郊區的二級路除了路口基本沒什么路燈，除了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前往月巖山的路程剛好與蘇羽薇所在的村子順路，加上清晨車流量少，只花了四十多分鐘就到達了目的地山腳。

    “蘇小姐，小心路下?！?/br>
    夜間的山路，尤其是未開發過的荒山，路況著實不太理想，踩到碎石的蘇羽薇腳下一滑，走在前方的謝宥安竟先張靈樞一步扶住了她。

    “謝謝?！?/br>
    蘇羽薇穩住身形后，他很快放開了手，張靈樞則趁機一把挽住她的胳膊：“小薇挽著我走吧，我下盤可是很穩的?！?/br>
    “嗯，好的，靈樞姐?！?/br>
    剛才已經拒絕過一次，再拒絕就太不禮貌了。

    她的褲兜藏著東西，雖然沉岐保證不會被察覺，但她還是想著盡量與修道者避免身體接觸。

    大概走了半小時，隊伍停留在山腰的一塊平臺上，起陣者為白鹿，負責固定陣法的有七人，張家人包括張秦和張靈樞共四人，負責主持，準備，后勤以及守衛工作的包括謝宥安共六人。

    蘇羽薇插不上手，就在旁邊看他們用調制好的朱砂畫陣，把幾塊玉符固定到合適的位置，再將神機卦的掛盤以及一個碩大的轉針擺到陣法正中央。

    掛盤被沉岐動過手腳，張家人解卦的最終結果受他cao控，謝歸林則是會按交易要求，調換儀式流程，在解卦之前先解除張家人的詛咒，這樣就能最大程度降低風險。

    晨光初始，山間漸漸地籠上了一層薄霧，白色的霧氣像有生命一般圍繞著謝歸林形成一個緩慢流動的旋渦。

    他有cao縱霧氣的能力，在清晨的山間，大片的山霧就是他連接山中的靈氣與草木生氣的媒介，對于他的能力來說，是極大的提升。

    “起陣?！?/br>
    謝歸林站在陣眼之中，手舉鈴鐺，搖響，聲音好像融進了大霧里，漫天的山霧以他為中心極速聚攏在陣法邊緣。

    固定陣法的七人分別在天樞、天璇、天璣、天權、玉衡、開陽、搖光的位置盤腿坐下，七星正邪破異，跟在負責守衛工作的隊員身邊，蘇羽薇雖然沒看見什么奇異景象，卻被陣法中泛起的能量震了一下，周圍的霧氣也受到這股能量影響，以陣法為中心翻滾旋轉起來。

    張家四人圍坐在掛盤中間，同時割破自己的左手手掌，那溢出的血液受到能量指引，成蜿蜒的血線狀匯聚到謝歸林面前。

    “天地玄宗，萬炁本根，廣修萬劫，證吾神通?！?/br>
    血線聚氣，匯成深紅色圓球，謝歸林念起咒文，手上掐了個決，拇指壓住中指，食指與無名指正手指向血球位置，霎時間，球體上血液劇烈涌動，翻滾，時而四散炸開，又在謝歸林的力量之下拉回，有黑色的影子從血液中溢了出來，順著血線剝離，張靈樞與張秦臉上也出現痛苦的神色，定坐的身體居然開始閃現出黑色重影。

    “謝掌事，張家那邊的情況與這邊同步，詛咒的力量逐漸剝離，現在已經朝這邊匯聚過來了?！?/br>
    謝宥安身后的一個中年男人聽著耳機那邊的情況向他轉述道。

    “知道了，現在注意防護?！?/br>
    “是?！?/br>
    重影撕扯著張靈樞的身體造成劇烈的痛苦，腥甜味在喉間泛起，謝歸林將霧氣引來，霧氣順著割開的傷口鉆入四位張家人體內，進一步驅散咒力。

    “噗——”

    張靈樞一大口血噴在掛盤上，與此同時黑影徹底抽離，在霧氣風暴的中心掙扎，盤旋，有什么東西破空而來，將上方的霧氣沖擊出一個巨大的空洞，抬頭，原本熹微的晨光已經不見，天幕陰沉，黑影在上方越聚越大，與白色霧氣糾纏在一起，竟漸漸凝聚成一個仿佛要遮蔽天空的虛影。

    “這，這是……”

    耳邊有隊員發出驚訝的呼聲，狂暴的霧氣之下，蘇羽薇在飄散的額發間看著那道越聚越大的黑色虛影。

    這就是五通神的面目嗎？

    黑色虛影五頭，六臂，身披戰甲，周身籠罩著一圈舉身光，五頭宛如生銹的齒輪，咯咯顫抖，五面不停輪換，卡頓。

    一面獸面獠牙，一面怒目惡鬼，一面玉面慈悲如神佛，一面皮rou皆無狀似骷髏，一面為人面，卻有千百相，老人，男人，女人，小孩的特征詭異地融合在同一張臉上，相貌如何，皆由觀察者心生。

    “居然是五通神？！”

    謝宥安瞳孔驟縮，但他很快冷靜下來做出應對措施，右手憑空抓了一把，就變出滿手的金色碎光，后撤一步將手掌放在唇邊，咬破舌尖，向掌心吹氣，一口血霧噴了出來。

    金色碎光混雜著紅色血霧很快融入了謝歸林翻滾的霧氣中，一時間，霧氣上空金光大盛，凝聚成一個個咒文將虛影鎖定其中。

    “張族長，解卦?！?/br>
    他朝張靈樞大喊。

    度過抽離咒力痛苦的張靈樞很快反應過來，與張秦和其他兩位張家的前輩眼神交匯后，掐訣指向掛盤。

    巨大轉針開始瘋狂轉動起來。

    掛盤里錢幣緩慢移動著，大量信息開始涌入她的腦海。

    “七星解厄，兇穢消散?！?/br>
    虛影掙扎不開，無法移動分毫，祂驅動手臂用手掌從上方壓迫下來，仿佛泰山壓頂。

    謝歸林雙手舉過頭頂，整個山頭，連帶著四周山澗的霧氣都涌了過來，不停沖擊著虛影，從黑影中抽離的黑氣融進了白色的山霧中，大片涌動的霧氣染上異色，霧氣的污染似乎對謝歸林的身體造成了實質性的傷害，他原本淺棕色的眸子逐漸變得血紅，連眼白都染上血液的顏色，眼下流出兩行血淚，嘴角也滲出了鮮血。

    “鐺————”

    轉針驟然停下。

    “乾卦方位，西北指向，位置是……”

    “滇省，迪慶，梅里雪山?！?/br>
    卦象信息涌入腦海，張靈樞接收完畢，指針繼續轉動，而掛盤上的銅幣又移動了一個方位。

    “鐺————”

    “艮卦方位，東北指向，位置是閩省，南平，武夷山?！?/br>
    “鐺————”

    “艮卦方位，東北指向，位置是皖省，池州，九華山?！?/br>
    “鐺————”

    張靈樞又吐了一口血，掛盤上猩紅一片，血跡幾乎要將銅幣蓋住。

    “乾卦方位，西北指向，位置是川省，甘孜，三神山?！?/br>
    夾雜的黑氣的大霧擠壓著虛影，將所有的黑氣裹挾其中，謝歸林張開嘴巴，那五通神的虛影隨著霧氣以極快的速度涌入他的身體里。

    他的雙眼，包括眼白已經徹底變成血紅。

    “鐺———嘭————”

    轉針最后一次停頓發出了前所未有的巨響，瞬間炸開，而張靈樞也快要達到極限。

    “乾卦……湘省，張家界……”

    “下咒，下咒人……是……”

    “葉……無……明……”

    虛影隨著霧氣全數被謝歸林吸入體內，山間的景象驟然間變得清晰起來，外側的朱砂與玉符構成的陣法炸出金光，能量開始波動，蘇羽薇用手臂遮住刺眼閃爍的光芒，也能感受到金光的躍動……

    一下，兩下……

    閃耀至第七下時，謝歸林嘔出一大口黑血，面色逐漸好轉，眼睛也漸漸恢復成原先淺棕色的模樣。

    解卦儀式結束，成功收尾。

    周圍的隊員趕緊上去，將看起來最虛弱的張靈樞扶起，給解卦的張家四人灌輸靈氣。

    謝歸林面色仍有些蒼白，做的第一件事卻不是恢復身體，而是脫掉臟了的外套，掏出白色絹絲手帕細細給自己擦拭臉上的血跡。

    “白鹿，這次做得很好?！?/br>
    “吃了它，對你的恢復有益?！?/br>
    謝宥安走上前，從隊員的包里掏出一個瓷瓶，遞給認真擦臉的謝歸林。

    “多謝?！?/br>
    謝歸林客氣接過，謝家在這種事情上向來大方，里面估計是給妖專用的恢復元氣的丹藥，吃下幾顆就能將身體恢復得七七八八。

    不過……

    他馬上就不需要了。

    灌木深處，濃郁的黑氣將一切都隱藏起來，凝結成的觸手貼地而行，無聲無息地將所有人包圍其中。

    “嗤——”

    破空聲響起，幾十條觸手朝著白鹿刺來。

    謝宥安反應極快，他下意識地從左手腕表的表盤上一拔，一把環首儀刀就這么從表盤里拔了出來。

    那普通的腕表居然是個藏匿武器的法器！

    出鞘的儀刀刀柄黑紅，上有金色環首，銀色刀身鐫刻著細密的金色咒文，刀刃長直，寒芒閃閃，揮動間，刃鋒劃出無形的刀刃，瞬間將三丈內的所有觸手擊散。

    這是……沖著白鹿來的？

    濃郁的血腥味涌入鼻腔，謝宥安回首，發現白鹿居然主動退出了他的保護范圍，左胸被觸手洞穿，涌出汩汩鮮血。

    “再見了，謝家?！?/br>
    他帶著釋然的笑，幾縷藍光從他體內散出，身體支撐不住地轟然倒地。

    白色梅花鹿跌落在滿地的血泊里，渙散的瞳孔倒映出陰霾的天空與滿山的綠樹，心臟處空了一塊，雪白的皮毛也被溢出的血染成斑駁的鮮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