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正值冬季，梅里雪山山下的地界即使沒有下雪，也寒冷刺骨。

    沉岐仔細詢問完源縣發生的事情后，結束了視覺共享，跟著轉針的指引繼續順著水源的方向前往林地更深處。

    他下半身化作蛇尾，掐著神行決，在復雜的山澗地形里如履平地。

    因為梅里雪山的主峰在山神死去后被妖鬼占據，所以在明朝萬歷年間，飛來寺建成之初的開光大典上曾得萬僧祝禱，一日之內蕩平了方圓百里的妖鬼邪祟。

    雖然寺廟里真正有能力的僧人早在上個世紀破四舊的行動中銷聲匿跡，現在只剩一具供游客觀瞻的空殼子，但寺廟內的卡瓦格博神像仍舊與梅里雪山的主峰依舊遙遙相對，鎮守著雪山附近的地界。

    沒想到五通神和祂的信徒居然有膽子藏匿在這個地方。

    沒過多久，沉岐游過一個山坳后，從松柏林木間依稀看見了一個廢棄的村落。

    房屋多是用泥土，石塊，木頭建成，即使大部分已經腐朽損毀也能看得出來當初建造工藝的粗糙。

    應該是上個世紀不算富裕的時代建成的，至少已經廢棄了十多年了。

    沉岐在各個房屋之間游走，終于在一間不起眼的，坍塌了一半的泥土房前停下。

    進了村落后一直在慢速旋轉的指針開始瘋狂轉動起來。

    他解開了指針上的術法，一寸寸地撫過垮塌的房屋內石塊與泥土堆積的地面。

    上面長出了不少野草和木苗。

    “嗡——”

    指尖觸及過的地面開始小幅度震顫，那些泥石一整塊一整塊地慢慢漂浮起來，被沉岐揮揮手放置在一邊。

    被填上的足有叁米深的地下入口通道逐漸顯露了出來，通道寬敞，順著階梯下去，是一個比之泥土房來說十分空曠寬闊的地下空間。

    吐了吐蛇信，他能感受到空氣中滿是滯留多年，殘余的五通神氣息。

    暗金色的蛇眼在黑暗中閃著幽幽的熒光，沉岐環視了這個空間一圈，除了必要的承重柱外，只剩中心一個圓形祭壇和六根漢白玉石柱，其他的一切都被搬空了。

    周圍的石壁，包括祭壇之下階梯里的空間，都有著大小各異，奇形怪狀的孔洞，好似有什么東西被深深嵌入石頭里，然后又被挖了出來。

    他沿著四周的石壁查看，爬了數米，發現其中一個孔洞的形狀，像是半個掌印。

    又前進了數十米，類似于人類手腳，面部，胸部，各個特征明顯的器官的孔洞越來越多，分布雜亂無章，毫無規律。

    那些有著人面形狀的孔洞，幾乎每一張臉都能分辨得出來嵌入石頭的人在笑，上揚的嘴角彰顯著主人的心甘情愿，看著怪異無比。

    沉岐內心有了思忖，爬向祭壇，外圍的五根漢白玉的石柱上有繁雜的寶相花紋，朝外的一側，都有一排用來固定鎖鏈的銜環，不偏不倚，正好十個。

    細看之下，寶相花紋間雕刻著一排排古漢體寫的浮雕小字。

    亦生亦死，亦死亦生。

    簡單的八個小字擠在花紋間密密麻麻，不停循環往復繞滿了整根石柱，

    祭壇中心更粗壯，卻要比其他五根矮上一截的石柱，沒什么特別的紋理，中間有淺淺的，便于盛放器物的凹陷。

    立于祭壇上，沉岐才發現整個地下空間的構造都是奇門遁甲的布局，處處都是死門，只有中心這根平平無奇的石柱立于生門之中。

    他用指尖攆下一點凹陷處的灰塵，放在鼻下輕嗅。

    殘留的氣味極輕極淡，是不屬于五通神，但又令他莫名熟悉的味道。

    ***

    蘇羽薇自醒來后，整個人都懨懨的，像一片干枯的樹葉。

    即使沉麟一直安慰她，告訴她沒事了，可蘇羽薇還是陷入自己的情緒中無法自拔。

    她好不容易過上了正常人的生活，嘗試過自由的生活后，她更加害怕回到過去那種戰戰兢兢，神經緊繃的日子。

    厄運好像懸在她腦袋上的達摩克斯之劍，這種驚懼與不安似乎要伴隨她一生。

    一早上她都在強打起精神，想靠著忙碌拋卻煩惱，但午飯時還是崩潰了，吃著吃著就哭了出來。

    沉麟著急，忙著拿紙巾給她擦眼淚，恨不得將自己和大哥的真實身份和盤托出，告訴她自己已經幫她化解了詛咒，告訴她大哥很厲害，以后會把下咒傷害她的人和神統統吃掉。

    “jiejie……其實我……”

    “沉麟，我那次醉酒說的話都是真的，我十六歲以后就被詛咒了，厄運纏身，遇到你之后才能正常生活……”

    蘇羽薇緊緊握住沉麟給他擦淚的手，終于忍不住將心底的秘密和怨氣都宣泄出來：“上千只惡靈的詛咒啊，我的爸爸mama，我的哥哥，我的家人，全都被他們害死了……”

    “我不知道下咒的人是誰，不知道那些惡靈在哪里，爸爸臨終前讓我不要再提及這件事，花了上千萬請來的大師，甚至連他們的姓名和身份都不敢說出來……”

    “這七年我能做的只有活著，我不敢交友，不敢賺錢，不敢發展學業，不敢發展事業……”

    “沉麟，沉麟，為什么會這樣？”

    “我們一家都不是壞人，為什么會這樣，為什么要承受這些……既然有惡靈，為什么閻羅不派鬼差來將他們帶去地獄……”

    “既然有大師，有道士，有道觀廟宇，為什么他們不能將這些惡靈消滅超度……”

    “七年了，都七年了啊……為什么這些家伙還會留在人間……”

    蘇羽薇情緒實在太激動，沉麟只好按著她的后頸，額頭相貼給她渡了一些靈氣過去安撫她。

    “jiejie，冷靜一點，聽我說……”

    “嗯……我聽你說……”

    緩和了一下情緒，蘇羽薇呼吸慢慢平穩下來，就著沉麟的手給自己擦了擦眼淚。

    “昨天的事情只是意外，你身上已經沒有詛咒了?！?/br>
    “你今天走路沒摔跤，喝水沒被嗆，做手術沒劃傷手指，也沒有突如其來的疾病，你現在能像正常人一樣生活?！?/br>
    沉麟的聲音好像一顆定心丸，讓蘇羽薇紛雜的思緒逐漸開始冷靜。

    “惡靈的事情，我和大哥正在處理哦，jiejie不是見識過大哥會算卦嗎？我和他都有這方面的能力和人脈，相信我們，能夠解決這件事情，也相信我們，不會被你的詛咒牽連?！?/br>
    “……”

    “謝謝……剛才我是太激動了……”

    冷靜下來思考，沉麟似乎說的也對……即使血玉碎了，自己今天也并沒有出現任何異?！?/br>
    難道真的只是意外嗎……

    “jiejie，等大哥回來我們要告訴你一件很重要的事情?！?/br>
    沉麟下了決心，即使沉岐不同意他也要將他們的一切告訴她。

    妖把自己的人形態告知給人類，這是很危險的行為。

    他們倆交易，入夢，或者賜福時用的都是自己的本體，妖類化形出來的人形態都是固定的，即使是成長期的妖，五官也只是隨著發育像人類一樣長開，基本構造也不會發生太大變化，一旦自己的真實面容被除魔師或道士之流的人類知曉，等待他們的，將會是無止境的追擊和sao擾，會讓他們徹底在人類社會呆不下去。

    雖有改變面相的易容術，但那太容易被識破，結果只能是此地無銀叁百兩。

    沉岐是妖邪，有的是人類想除掉他。

    而自己身為瑞獸，覬覦他的人只會更多，他的血rou對于修道者來說是藥材和補品，骨頭，皮膚和妖丹可以煉制成法器，好些的下場就是被逼著強行認主，在自己死亡前一生都要為簽訂契約的家族貢獻自己的價值。

    這一點在他幼年還沒化形的時期就知道了。

    那時很多道士或除魔世家都想殺了他，馴服他，而他大哥為了鍛煉他不到不得已的情況不會出手幫他。

    他幾乎隔叁差五就要應付一波打他主意的人類，還得顧忌著該死的天道規則不能主動殺死他們，只能被動反擊。

    真搞笑，人類，以及人類衍生出的惡靈怨鬼再怎么殺人，所有的罪孽業障都要死后下到地府才會清算。

    妖殺人，被天道察覺出異常后就會迫不及待地清算他們。

    雖然很難殺死人類，但幫助人類對付他的坐騎靈獸就不用留情，當時他殺了很多，也吃了很多。

    不少人類賠了夫人又折兵，長此以往，sao擾他的人漸漸就少了。

    說起來，jiejie帶的那塊石頭樣式的護身符，還是拿一顆貔貅內丹打磨出來的呢。

    “什么重要的事情？”

    蘇羽薇徹底平復下來，抱著沉麟，感覺有些累。

    “到時候再告訴jiejie，不過在此之前jiejie要做好心理準備?！?/br>
    “可能是驚喜，也可能是驚嚇哦?！?/br>
    “嗯……好?！?/br>
    蘇羽薇聲音有些悶。

    ***

    大興安嶺。

    森林深處。

    一個扎著高馬尾，身材高挑女青年一個術法將面前揚起熊掌的熊瞎子摁在地上。

    “上次我都警告過你了，別殺人，別殺人，怎么就是不聽呢?！?/br>
    “人……搶走了孩子……我要，吃了人……”

    倒在地上掙扎不停的熊瞎子顯然還是一只剛開靈智不久的妖怪，連開口說話都很費勁，吐字不清。

    “你的孩子是外地來的網紅抱走的，你要吃的是本地居民?！?/br>
    女青年扶額：“丫的最煩和這些聽不懂人話的妖怪打交道了?！?/br>
    她蹲下來，打了個電話給附近的野生動物救助站。

    “喂，王哥啊，是我?！?/br>
    “嗯嗯，你那里有小熊不？哦，沒有啊，那能從動物園弄一只小熊仔過來嗎？”

    “要黑熊仔，越小越好?！?/br>
    “啊，這樣啊，好的，我發個定位給你?！?/br>
    “嗯嗯，多謝王哥?！?/br>
    “大姐，別念叨了，等會你就能再擁有一個孩子了?！?/br>
    女青年不客氣地踢了一腳還在大喊吃人的熊瞎子屁股，找了塊干凈的樹根坐下等王哥。

    百無聊賴間，手機鈴聲又響起，一看來電，是張秦，她的堂弟。

    “弟，有什么事嗎？我現在還在大興安嶺的林子里呢?！?/br>
    “靈樞姐，爺爺的命燈滅了?！?/br>
    “什么，滅了？”

    張靈樞站了起來。

    “嗯，爺爺留在世上的最后的精血散了?！?/br>
    “或許那位委托人遇到了大麻煩，按照爺爺的囑托，我們得去一趟幫幫她?！?/br>
    張秦頓了頓，繼續說：“她現在在南城，我這邊先在社交軟件上跟她取得聯系?！?/br>
    “嗯，好的，我會盡快訂機票回去?！?/br>
    “南城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