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節
她笑著道:“娘娘,如今不是一切都好著呢!等孝期一過,說不定來年秋天,咱們小主子就能再多一個血脈親人了。到那時候,這世上有娘娘疼著,有宋大人護著,還有小主子自己的孩子保護著她這個娘親!” 一陣風過,梧桐樹發出簌簌響聲,好像在附和周嬤嬤的話。 太皇太后仰頭,看這梧桐。 好像又看到了仁宗,看到他抱著懷里的孩子舉得高高的。 他說:“蕓娘,瞧這孩子一雙眼睛真像你啊,叫朕不知該如何疼惜!” 周家第三女,周冰夏,小字阿蕓。年十七,嫁東宮,后為后。帝甚愛之,私,喚其蕓娘。一生情篤。 山陵崩那夜,他握著她的手,說:“蕓娘,別哭.....你一哭,我就.....” 她趕緊就笑了,也不知道他看見沒。 梧桐樹葉沙沙搖曳。 太皇太后輕輕笑了:“是啊,多好??!” 陛下,臣妾會等到那一天,看看咱們明珠的孩子,有一雙怎樣的眼睛。 你一定,很想知道吧。 第132章 番外-6 正昌九年,臘月。 在迎接臘八的爆竹聲中,祁皇后瘋了這個消息,也不過就像一聲啪嗒的爆竹響,很快淹沒在噼里啪里的爆竹聲中。淹沒在正昌九年一件件大事中,光是北境這一場大勝仗,就足以壓下一切對新朝的質疑。 那些反對長公主臨朝的聲音,很快就平息了。 無他,立下赫赫功勛的靖北王,如今的內閣第一人,旗幟鮮明地站在當今陛下和長公主一邊。 大周的將士不相信那些迂腐的說法,他們相信這位曾與他們同生共死的主帥。至于清高的文官集團,年輕一代的學子文人們,早已把宋大人視作士林領袖。更不要說,就連隱居南山的大儒王楨也對新朝表示了期待,贊長公主“仁孝之儀,有乃祖之風”。這提醒了所有人,臨朝的長公主,除了是個女人,她更是仁宗一脈唯一的嫡系血脈,說起來,人家才是真正的帝統。 這將是“正昌”這個年號下的最后一個年了,來年將正式啟用年號“建元”。元享利貞,唯正唯德,蒼生順遂,光明燦爛。一切都將是一個嶄新的開始。 大周上下,抱著對未來太平的渴望,抱著對光明燦爛的未來的渴望,進入了過年的準備中,共同迎接新一年的到來。 朝廷臘月二十封印,眼下才剛過了臘月初十,民間已開始準備過年,朝廷上下還正是最忙的時候。 這日郡主府馬車駛出皇宮的時候,雖比前些日子都早一些,但也早已入夜。 夜幕暗沉沉壓著,天冷得厲害。 小洛子幾人都擠在后頭跟著的馬車上,烤著火吃著烤栗子。后頭馬車車簾不時有人撩開,往前頭車輛看一眼。 瓔珞剝開栗子咬了一口,舒服地嘆了口氣,對正扒著簾子往前頭瞅的翠玨道:“有咱們家大人在,殿下才不要旁人呢?!?/br> 翠玨放下簾子,掖了掖,搓搓手伸到火盆上烤著:“我不過白擔心,怕殿下有要人使喚的地方?!?/br> “要人使喚,也有咱們家大人。上次殿下手上沾了墨喊人,我嗖一下沖上前,被大人看了一眼,我又嗖一下往后退開了.....”瓔珞啃著栗子道:“大人那一眼,淡淡的,也怪溫和的,就是讓我覺得自己怪礙事的.....” 馬車上火光烤紅了幾人的臉,幾人相視一眼,都忍不住笑了。 前頭長公主那輛馬車,行駛在漆黑的夜中。 月下才掀開簾子往外看了一眼,就被一旁的宋晉拉過了雙手,提醒道:“大衣服都沒穿,也敢往外頭湊?!?/br> 說著拿過她的手,握在手里,靠近熏籠,烘著。 宋晉目光還在書上,手卻輕輕搓弄著月下的手。 月下轉身坐過來,得意到:“還沒下雪呢?!?/br> 聞言,宋晉從書中抬頭,含笑看她一眼:“會下的?!?/br> “咱們可說好的,到咱們下車,這雪還沒下來,可就算我贏了?!闭f到贏了,月下臉微微一紅,睨了宋晉一眼,quot;你可說話算話。quot; 首輔大人謹言慎行,從不輕易許諾,一旦有諾,千金不易。 所以,越發讓人好奇,兩人這是賭了什么,長公主殿下竟還會擔心宋大人耍賴。 馬車中,宋晉翻過一頁書,輕笑一聲:“愿賭服輸,殿下到時候別賴就是了?!?/br> 月下哼了一聲,繼續看自己的折子。 兩人一人翻著書,一人翻著折子。 宋晉的另一手始終輕輕握著月下放在他掌心中的手。 馬車內燈光溫柔,炭火暖融融燒著。 過了一會兒,月下合上折子,宋晉便合上了書。 月下輕輕敲了一下桌案。 宋晉回了兩聲。 這就是到了兩人的教學時間了。 月下正襟危坐,好似面對夫子一樣,認真詢問今日不懂的政務: “修水利是好事,國庫正好也有錢,為何青州這份請修水利的折子卻要駁回呢?” 宋晉握著月下的手,輕輕往唇邊一放,慢慢道:“這樣的工程,殿下考慮是允還是駁,除了這件事要不要做,還要考慮有沒有合適的人去做。有合適的人,好事就大概能做成好事。如果沒有合適的人,好事也是壞事。尤其是這樣大的工程——” 說著宋晉空著的手執筆,月下立即默契地展開案上的白紙。 宋晉幾筆勾勒出這段河道,迅速說清楚需要調動的民工,需要的材料。一個又一個環節,任何地方都可能產生貪腐,輕輕巧巧地就可能產生幾十萬兩乃至上百萬銀子的差。 “這里.....”宋晉一圈。 月下立即看過去。 一個人認真講,另一個認真聽。 馬車在漆黑的夜中轆轆向前。 “一層層下去,沒有朝廷信任的且懂內中門道的人——” 宋晉一處處圈起,看著月下。 月下怔怔道:“這樣大的好事,原來竟可能壞到這種地步?!?/br> 宋晉點頭,握著月下的手放在唇邊輕輕一碰,肯定道:“所以要先有合適的人,才能做事?!?/br> “沒有這么多好的人,就做不了事了?” 宋晉對月下提問表示贊許:“沒有這么多好的人,殿下,就需要一套能夠用于實踐的章程,讓那些沒有那么好的人互相制約,導向我們的目的?!?/br> 說著他一笑:“這也是最近內閣在做的章程,待初稿形成,便會呈上?!?/br> 月下立即想到另一份折子:“雖尚無完備章程,蜀地水利工程內閣就準了,是因為宋家主是那個合適的人嗎?” 宋晉唇角輕輕一抿,望著月下,慢慢道:“宋家主他——,只要他想,就有能力替朝廷做好這樣大的工程。他能洞悉內中門道,又足夠心狠,手辣,震懾不法?!?/br> “我舅舅曾說過,蜀地雖歸順許久,但當地世族盤踞,從來優先考慮的都是當地世族利益,而非朝廷利益?!笔竦睾捅钡匾粯?,一直也都是舅舅心頭的憂患所在,“我知道宋家主很厲害,非常厲害——” 這時候宋晉輕輕插了一句:“倒也沒那么厲害?!?/br> 月下一頓,笑了,搖了搖被宋大人握著的手:“自然不能跟我的宋大人比咯!” 宋晉矜持地笑了笑。 月下忍不住笑得要倒在宋晉身上,好不容易正色道:“大人您是覺得宋大人是朝廷可以信任的人嗎?” 宋晉看著月下,幾乎有一瞬間,他想把所有的事都對她一一說出。 所有的事。包括他的父親,他的母親。 相應的,是他經歷的所有不堪,做過的所有—— 燭火下,月下望著他的眼睛。 那樣干凈,那樣明亮。 想到,如果這雙眼睛看向他的時候,帶上了遲疑—— 如果她—— 避開他。 只是這么一想,宋晉就覺胸中一痛,幾不可忍受。 他一下子握緊了月下的手,見月下微微一蹙眉,又立即松開: “是不是我太用力?疼不疼?” 宋晉低頭看著。 掌心中她的手白皙細嫩,柔弱無骨。 他但凡一用力,就會留下紅痕。 她是人間富貴,是世間清白。 是一切。 宋晉垂眸看著掌中她纖細柔弱的手,睫毛顫得厲害。 這次是月下反手握住了他的手。 很緊。 宋晉抬頭,看她。 月下輕聲道:“大人有秘密?!?/br> 宋晉心一提,正要開口。 月下搖了搖頭,繼續道:“我也有?!?/br> 說著她一笑:“可我不想說?!?/br> 她聲音輕軟,笑容動人。 “大人,我想人都可以有秘密的?!彼α诵Γ骸拔覀冎皇恰?,人。是不是?” 宋晉一震,凝視她。 她的目光從來干凈,近乎通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