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節
第126章 正昌九年,春天 沙漠連綿起伏,看不到盡頭。陽光傾瀉而下,照在沒有變化的黃沙上,映出一片明晃晃的絕望,除了沙子,還是沙子。 在這一片廣袤的沙漠中,有一處,烏壓壓一片。 是一個沉默的軍隊。 此時披甲的士兵一個挨著一個坐在黃沙之中,或沉默地啃著他們手中的干糧,或沉默地擦著他們的刀。 一個年紀不大的小兵小心翼翼打開他的水囊,還沒靠近嘴邊,就被一雙干裂的大手按住。 小兵看了身旁這個沉默的老兵一眼,舔了舔干澀的嘴唇,又小心翼翼蓋上了水囊。他輕輕搖晃了一下,水囊中激蕩的聲音讓他西安。小兵把自己的水囊掛回了腰間,繼續沉默坐著,等待前方來自他們將軍的下一個指令。 他稚嫩的眼中燃燒著熱情,望著前方那片沒有邊際的沙漠。 他身旁的老兵默默嚼著嘴里的干糧,狠狠咽了下去,同樣小心翼翼地收起干糧。同這個年輕士兵一樣,看向前方。 這是一隊大周的士兵。 這是他們深入沙漠的第十二天。 這是一支異常沉默的軍隊,也異常頑強,兇悍。這一年來,他們跟著他們的將軍走到今天,成為北地新的戰無不克的軍隊。他們出現之處,讓那些曾經無所畏懼的北蠻騎兵膽寒。 北地戰爭已經進行了一年多,如今,攻守易勢。 大周軍隊已經把北蠻打出了他們的國土。 如今,這支精銳隊伍正在追擊俺達貢。 俺達貢卻跟他們玩起了捉迷藏。沙漠廣袤,越往北往西,大周的補給越不可能。這一隊精銳,自帶補給,深入沙漠。隨著他們越深入,他們的糧水就越少,如果在水耗盡之前還找不到俺達貢的隊伍,他們很可能會渴死在這片沙漠中。而這片看不到盡頭的廣袤沙漠中,俺達貢的隊伍卻可能藏在任何一處。 殲滅俺達貢,似乎成為一個不可能的任務。 但這支沉默的隊伍依然滿懷信心,每一個人的目光中都閃動著必勝的信心。這不僅僅因為過去一年的勝利,更因為他們相信他們的主帥,將帶領他們獲得下一場勝利,建立彪炳史冊的功勛。 隊伍最前方,一片高出的沙丘之上。 身披黑甲的高大身影正看向遠方。 目光所及,都是黃沙。 他身后,是另一個披甲年輕將軍,此時抱著頭盔,靜靜看著這人,等他最后的決定。 是返回,還是繼續向前。 返回,攜當前戰功,對他們而言已足矣。 但保留了精銳力量的俺達貢,早晚會卷土重來。也許三年,也許五年,北地必將再起戰火。 年輕將軍抿了抿同樣干澀起皮的唇,看著他的主帥——宋晉。 他們攜帶的水和糧最多還能撐七天。而此處,距離出沙漠已經是十二天的路程。從這里返回,再加上后勤接應,他們還可以帶領大軍活著回去。繼續向前,如果在十天之內他們找不到俺達貢的隊伍,不能殲滅他們獲得補給,他們都將死在這片沙漠中。 周遲隨著宋晉的視線看向無邊的沙漠,輕輕打了一個冷戰:也許俺達貢就在等著他們往前,等著他們斷水斷糧的時候,反殺他們。 日光冷冷照耀著連綿黃沙,等待他們的到底是什么,此時的周遲不知道。他只是像其他所有人一樣,等待宋晉做出抉擇。 宋晉目視蒼茫的天空,許久沒有說話。 日頭冷冷地照著,冰冷地日光落在宋晉黑色的鎧甲上,上面遍布干涸的血跡。他扶著腰間的長刀,轉過身來。 周遲視線立即看向宋晉。 于此同時,烏壓壓的一片緩慢升起,是坐在黃沙上的士兵們站了起來。背著他們僅有的干糧和水囊,同樣握著他們腰間的刀,同時看向了他們的主帥。 一雙雙眼睛,沉默地看向宋晉。 無論他做出何種抉擇,他們都將義無反顧跟從他,去贏,或者去死。 同所有人一樣,宋晉的唇也因為沙漠的干澀和夜晚的寒冷,起了皮,有裂開的口子。他那雙握著長刀的手,早已不是當年握筆桿的模樣,大大小小的裂口,還有一道深深的傷痕向被衣甲覆蓋的手臂處蜿蜒。一年多的風霜與征戰,讓他一張臉越發棱角分明。隨著他轉身,他的目光所到之處,都帶著無言地力量,讓下方的兵士們越發握緊了刀挺直了脊背。 整個沙漠寂然無聲。 宋晉開口,往日如水的聲音如同砂礫打磨,越發低沉,帶著微微的沙。一如既往地清晰,堅定。 “將士們——” 將士們望著宋晉,等待著。 “我意繼續向前,剿滅北蠻主力,誅殺俺達貢?!?/br> 再一次,宋晉是那個承擔一切的決策者。成,他將帶領他們一起建立不世功勛。敗,他將與他們埋骨黃沙之中。他與他們生死與共,并以他的決策,承受后世無盡褒貶。 宋晉堅定道:“為了大周北境百姓的安寧,畢其功于一役。從此,諸位同我,以及我們的兄弟親人,還有未來我們的孩子——” “兒子,不必像我們一樣再次經歷殘酷的戰火,在冰天雪地中廝殺,在絕境中負重前行?!?/br> “女兒,也不必像我們的妻子姐妹一樣,在動蕩中惶惶不安,在絕望中無可奈何?!?/br> 宋晉的聲音幾乎溫柔:“我們有機會為他們創造一個太平盛世,讓他們遠離戰火,遠離蠻人的威脅與欺侮,讓他們生活在一個更值得期許的王土中?!?/br> 每一雙看向宋晉的眼睛都雪亮。 宋晉看著在場的每一個人,緩緩拔出了他的長刀,高高舉起: “為大周!為親故!為后人!” 瞬間是無數拔刀的聲音,無數把刀高高舉起: “為大周!” “為親故!” “為后人!” 這支沉默而頑強的隊伍,跟隨著他們同樣沉默而頑強的主帥,向著萬里黃沙繼續前進。沒有輜重,讓他們行蹤莫測,行動迅速。 六天后的深夜 在廣袤沙漠中的某一處營地,篝火燃著,上頭烤著的羊rou滋滋冒著油光。 放松了警惕的北蠻士兵早已卸了甲,觥籌交錯,大口大口吃rou,大碗大碗喝酒。 如果說北地連綿的山是大周對北蠻的屏障,這片連綿的沙漠,就是北蠻對大周的天然屏障。在深入沙漠的那一日,他們就已覺到了久違的安全。 上首的俺達貢端著酒碗,不自覺地凝著眉頭。 一旁一位將軍聲若洪鐘:“此次不利,但來日方長!周青烈當年難道不勇猛?還不是被大周朝廷提防,差點整個鎮北侯府都被牽連。眼下宋晉那小子攜大功而歸——”這位北將軍一飲而盡,抬手抹了一把嘴,冷笑道:“大王以為,大周上下能容他多久!” 到那時,他們的機會多著呢。 “總有一日,那些兩腳羊會成為我們的奴隸,整個大周都會成為我們的牧場,一雪今日之恥!” 說著他端起大碗跟狼王一碰。 俺達貢總覺有不祥預感,卻又覺得是此番失利讓他患得患失。想到這里,他一飲而盡,重新加入了部下的飲酒中。 這里可是他們的卡茲塔沙漠! 卡茲塔,被大周人譯做——“絕望之境”。 在狼王的家鄉,它的意思是——“母親”。 篝火漸漸低暗,酒碗漸漸空了。只有美酒和烤rou的余香還在,酒酣rou足的北蠻將士漸漸入睡。 半夜,一個北蠻兵離開營地,迷迷糊糊半閉著眼睛往前走出了好一段,他想要出恭。 沙漠夜晚的寒氣激得他一下子睜開了眼睛,然后他就像見了鬼一樣,再也動不了了。 被黑暗籠罩的沙漠,無聲地冒出一群灰撲撲地士兵!此時他們沉默漆黑的眼睛看向了他! 這個北蠻兵一認出他們身上的甲衣,就已腿軟了。 是大周的兵! 大周這支由宋晉帶領的精銳,展開了對北蠻的剿殺,就從這個北蠻兵開始! 最后時刻,北蠻那位鐵塔一樣的將軍再次眼睜睜看著縱馬的宋晉長刀舉起。 只不過這次,他割掉的是這位鐵塔一樣的北蠻將軍的頭顱。滾落在地的頭顱,似乎還能看見馬上的宋晉,連眼皮都沒有眨一下。 周遲的刀與狼王俺達貢的彎刀碰撞在了一起。 狼王很快意識到了眼前這個年輕人的難纏!彷佛看見了當年的周青烈。當時,父親就說,這人會成為他們的心腹大患。 后來證明,英明睿智的父親也有出錯的時候。大周自己就替他們按住了周青烈,打斷了他的脊梁,整整近十年,讓他如同一只只能趴在地上的狗。 唯一可惜的是,不管是他還是他的父親,都沒能在戰場上擊敗那人。那人就已被大周朝廷磋磨得老邁不堪了。 俺達貢瞇細了眼睛,這次他要親手斬殺周青烈的后代! 狡猾的狼王敏銳地看到了關鍵一擊的機會:這次,他將在戰場上讓周家人變成廢人,一只再也站不起來的狗! 就在狼王朝著周遲左胸狠狠揮刀的時候,一支羽箭正中他的額頭。 真正的一擊斃命。 狼王甚至沒有機會轉頭看向射出這一箭的人,就轟然落馬。 死前最后一刻,他想到了宋晉。再一次,他還是低估了他。明明那人已經取得了一場又一場勝利,可俺達貢卻還是只把他當成一個足智多煤的文人。他以為只有周家的刀在戰場上要他的命,卻沒想到,那個探花郎,不僅能夠挫敗他的大計,阻撓他的前進,甚至擊退他的戰隊,還能用一支箭——要了他的命。 一年前,他甚至沒注意過這個名字。 宋晉。 周遲大刀割下了狼王的頭顱,高高舉起。 北蠻徹底潰敗。 火把中大周士兵歡呼一片。 篝火重燃,一壇壇酒重新被搬了出來! 興奮的周遲看向身旁的主帥,忍不住道:“大人還沒告訴我,您這一手箭法到底怎么練的?”這個問題,他在京郊大營的時候就想問了。 “為了吃rou?!?/br> “啥?” 宋晉已收了弓,看向未來的妹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