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節
“知道大人不怕麻煩,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是嗎?”心里卻道,只怕宋大人眼下還是不知蕭淮脾氣,更不知蕭淮那些惡心人的手段。也是,要不是見識過,誰能想到堂堂大周天子,人人眼中光風霽月的新君,能那么不要臉地一次次磋磨一個為大周立下不世之功的臣子。 宋晉看向月下的目光漆黑,尤其是聽到那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他把收起的右手負在身后,溫聲道:“郡主不必為臣擔心,臣自認能妥善處理這些?!?/br> 月下點頭:“大人自然是能的。只是思前想后,我覺得——,不值當的?!?/br> 不值當的。 她說,不值當的。 宋晉覺得瞬間有什么涌上來,口中彌漫著血腥之氣,他慢慢咽了回去。只臉色略白了些,并沒有其他任何異樣,甚至唇角還能帶著他一貫溫和的笑。 房中燭火明亮,火盆中炭火燒得紅通通的。 月下垂下了長睫,靜靜看著火盆。她說的都是實話。她是頂自私的一個人,她想——要宋大人。甚至,明知道只要她出手推一把,宋晉和沈凌霜也許就能彌補前世遺憾,有情人成眷屬??伤筒?,有本事他們自己在一起,想讓她推,門都沒有。她就要占著宋大人,誰也不讓!甚至,即使蕭淮威脅,她也不怕! 如果她是沈凌霜,是宋大人的心悅之人,她就是看著宋大人抗旨死,也不會退讓。他既心悅她,就該同她一起披荊斬棘在一起,頂多就是兩人一起完蛋,完蛋就完蛋,又不是沒完蛋過。 可惜,她不是沈凌霜。她只是一個自私,虛榮,浮華,驕縱的郡主。 就是再自私,也該和離了吧。為了她的私心,她的歡喜,為了一個她想要,就占著宋大人,讓他面對來自蕭淮的打擊與羞辱,不值當的呀。 她自私,到底還沒有自私到這個份上。 不值當的。 沈家姑娘比她又會作詩,又會念書,還又努力,可也不能得償所愿。人人都有想要的,又有幾個人要到了。她想要,特別特別想要,特別特別想!可,那又如何,也許,想要,本就沒有那么重要。 只是,明明把道理自己掰開揉碎了告訴自己,可為什么想到她再也不能堂而皇之的占著宋大人,還是這么難受呀。 月下想到了那日沈凌霜的話,她說,“貪心就會求不得,而求不得,是很苦的?!?/br> 月下心想,果然是才女,說出的話到最后都是對的。真讓人生氣??! 明明想生氣,心卻只知道疼。 疼得月下覺得,自己想哭。 種種思緒紛紛而起,又一一而落,活了前世今生,月下發現自己終于能一邊疼著,想哭著,一邊抬起一張不動聲色的臉,看向眼前這個讓她疼的人,她還能笑呢。 月下笑著道: “宋大人,為國為民,注定是我大周肱骨。而我,自私,虛榮,浮華,驕縱,就是一個只會享樂的郡主,本來該配的就不是宋大人這樣的——” 她輕輕頓了頓,才道: “我與大人,本非良配,早就該和離的?!?/br> “一別兩寬,各自安好?!?/br> 第113章 “一別兩寬,各自安好?!?/br> 話落,月下輕輕一禮,還不忘拿起一旁披風,胡亂系上,一不小心還打了個死結。月下也不管,索性死結之上直接再來一個死結,總不能給人看出來她此時手都抖了。她好著呢!不就是和離! 月下本該轉頭說句告辭,可她覺得喉間好似堵了東西,鼻子酸得厲害,只怕一開口話沒出來,反而沒出息的眼淚先出來了。 她索性也不轉身,打好披風的死疙瘩之后,直接推開了花廳的前門。 外頭風已經停了,雪更大了。 冰冷的雪撲在臉上,讓她想大哭一場。 也讓腰背越發凜然,筆直。 廊燈之下,一片白茫茫的地面。不遠處那幾株桃樹,枯干的枝條給雪壓著,靜默低垂。她想到了這年春末,桃葉茂盛,她拉著綠油油的桃樹枝條,一轉頭就看到了花廳廊下看向她的宋大人。 看向她,只看向她。 要是他能只看向她就好了。 要是從一開始,她就不是一個自私,虛榮,浮華,驕縱的郡主,就好了吧。 這樣想著,月下輕輕哽了一下,越發加快了步子,步入了大雪之中。 她身后,花廳大門敞開。 大雪紛紛。 燭火下是宋晉頎長的身影,異常安靜的眉眼,始終一動沒有動。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白首之約”“他”..... quot;思前想后.....不值當的.....quot; 那年春雨之中,有人說:“那可是咱們大周明珠,只有帝王將相王孫貴族才配得”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白首之約” “太子殿下天人之姿,尊貴無匹” “太子妃之位,京城貴女誰人不想?”“至高之處,眾生俯首,山呼千歲,是為國母”..... 最后通通都化作: “我與大人,本非良配,早就該和離的?!?/br> “一別兩寬,各自安好?!?/br> 花廳中,沉默異常。 宋晉負在身后的手攥得死緊。 他生而卑賤,一生污濁,一路掙扎,才走到了這京城富貴之地。 她生而富貴,命格更是貴不可言。 他努力的終點,注定是俯首遙望她生而的起點。 他與她,本非良配。 要不是一張各方算計和心思浮動下的賜婚圣旨,他與她,注定是永不可能共處一室之內的兩個人。 如此,也沒有什么不好。 也沒有什么不好..... 宋晉負在身后的手上,青筋浮動。 也沒有什么不好。 已經很好了。 也沒什么不好..... 宋晉面色蒼白異常,一張臉如同刀雕劍塑一樣?;◤d里靜得可以聽到炭火燃燒的聲音,可以聽到雪落的聲音。 異常安靜的男人驟然抬頭,看向了花廳之外。 潔白大雪之中,她漸行漸遠。 “一別兩寬,各自安好?!?/br> 這世間,居然真的有人用八個字就可以讓人痛徹心扉。 第一次就是她。 再一次還是她。 他真的覺得—— 不好。 宋晉漆黑的眼睛漸漸染上了紅,松開了負在身后因為克制攥得死緊的手。 * 身后突然的腳步聲,讓月下停了步子,轉了頭。 看到突然追上來的人,月下甚至沒有看清宋晉面容,大毛披風下她整個人都在顫。始終被她惡狠狠憋住的淚,差點就要滾出眼眶,被她死死憋住。發堵的嗓子根本發不出聲音。 好在,不需要她說話。 這次,宋晉先開口。 “郡主,能否容臣說幾句話?!?/br> 朦朧燈光下,宋晉看著眼前人,露出一個不同的笑容。 月下不由后退半步,她沒有見過宋大人這樣的笑,她想要借由后退看清此時眼前的人。隨著她仰起的頭,大紅兜帽落下,雪紛紛落在她挽起的烏黑的發上。 一向格外注意兩人距離的宋晉,這次直接上前,探身為她輕輕拂去雪花,一手擋著,另一手重新提起她的兜帽,為她戴上。宋晉凝視她兜帽中巴掌大一張臉:“雪大夜寒,郡主還要聽臣說話,不要冷著才是?!?/br> 明明是如同往日一樣的關懷之語,此時的宋晉說出卻有了不同的意味。 也許是因為他的目光。 月下說不清楚,只覺得——心頭又慌,又軟,又無措。 宋晉看著她,嘴角浮現一抹自嘲的笑,慢慢道: “郡主,我曾告訴自己,你自私,虛榮,浮華,驕縱?!?/br> 一字一字吐出。 明明前生就聽過,今生再次聽到,月下還是一僵,動了動嘴唇,想要說什么,卻說不出來。她覺得她可算不用憋著眼淚了,可這么想著,她反而沒有哭。她都同意和離了,為什么宋大人還要追上來把實話說了.....難道她表現得就那么像一個愿意聽實話的郡主,或者皇后..... 月下死死看著宋晉。她發誓,他再多說一句實話,她馬上就哭!什么都不管了,馬上,立即,大哭一場! 宋晉抬起手,隔著紛紛的雪,似乎要撫摸她的臉龐。 月下怔愣,無措地看著眼前人。 宋晉依然帶著那抹不該屬于宋大人的自嘲的笑,漆黑的眼睛凝視著她,內中有什么幾乎濃得讓月下無法喘息。 宋晉看著她,慢慢道:“郡主一定想不到,曾經有段日子,這樣的話臣每天,每個夜晚,都在告訴自己?!?/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