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節
小洛子頓時繃緊身子,咬緊了牙,看向來人方向。 翠玨和瓔珞不覺靠向彼此,也看向來人。 祁青斌一張紅光滿面的臉,此時一副混不吝的樣子,搖搖晃晃,不像領罪,倒像湊熱鬧來了。 翠玨立即緊張地看向月下。 這一次,翠玨從郡主臉上看不出她的心思。 一點都看不出。 月下安靜地看著正走來的祁青斌。 一旁秦公公說是把人帶過來,更像請過來。 祁青斌帶著一身從暖房中走出的松散勁兒,還有未退的酒意。人來到了,立即對上首的蕭淮道:“殿下,我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人非圣賢,孰能無過,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說完轉了頭,看向月下道:“郡主想抽就抽吧,不過最好別抽臉了,回頭到了宮里,實在不好跟姑母和姑父交待!” 一張有恃無恐的臉。 這時候竟然還笑了笑。 他還笑? 月下目光漆黑,靜靜看著他,腦海中都是她的小丁子。 前生,他一次次冒險出宮為她打探。 在無數個黑夜中,陪著她。 最后,陪她葬身火海。 今生,她好不容易找到了他。 他已經吃了那么多苦。 那么多苦。 能進內書堂,他多高興啊。 他那么努力地認字,讀書。 那么努力。 火光中,祁青斌揚起他那張紅潤油膩的臉,挑眉道:“怎么?郡主今兒出門著急,沒帶鞭子呀?” 有恃無恐。 她的小丁子那么苦,他還笑! 豁一聲—— 眾人還沒反應過來,就見明珠郡主兩步上前—— 一把锃亮耀眼的匕首已經橫到了祁青斌的脖頸上。 脖項一寒,祁青斌頓時一僵,整個人都不敢動了。 從眾人的反應中,他立即猜到脖前森森的寒意來自那柄與金鞭配套的金匕。不用看,他都知道,郡主手中握著的金色鏤刻匕柄上刻著同樣的六個字: 吾家女,掌上珠。 祁青斌聲音都哆嗦了:“我說,郡主你——,你可握穩了!你們,你們可都別亂動!” 萬一誰亂動,驚了郡主,一個不穩,他可就真完了! 他可聽說這是由天下最有名的馮工鑄造的,其刃薄如蟬翼,削鐵如泥,吹發可斷。 祁青斌倒不怕別的,就怕意外!畢竟明珠郡主是脾氣大,可不是真傻!殺他?只要不是真傻,就絕無可能! 可他是真怕,明珠郡主匕首使得不熟,就怕萬一! 祁青斌越發連唾沫都不敢咽了,一動都不敢動。玩歸玩,鬧歸鬧,可別拿著這柄大周最鋒利的匕首開玩笑??! 上首,蕭淮看著執匕的月下,只覺眼前是一幅極美的畫面。怎么有人,連發脾氣,都這么美! 蕭淮比誰都放心,誰都可能殺人,他的朏朏,不會。 仁宗和武宗給了月下各種特權,唯獨不包括殺人。人命關天,對于其他權貴只是聽聽,對于他的朏朏,卻是那么認真地當一回事。認真得,每次想起來,都讓蕭淮覺得——可愛。 他的朏朏,是絕不可能殺人的。別看外頭那些大臣們個個口中都是蒼生,其實呀,只有他的朏朏,把人的性命看得珍貴無比。不是某一個人的,是每一個人的。 想到這里蕭淮輕輕一笑,撩起眼皮,看著前方人。 祁白芷看向月下,不以為然地輕輕一笑。同祁青斌一樣,她篤定月下不會真怎么樣,頂天了,就是一頓鞭子,頂天了。祁白芷柔聲勸道:“郡主,為了一個閹人,您真是鬧得有些過了?!?/br> 淡淡的語氣,好像依然是那個總是包容溫柔的jiejie。 鬧也鬧了,如今刀子都亮了,蕭淮也開口勸了:“行了,為了一個奴才,你這個做主子的做到這個份上也夠他們感恩戴德了?!?/br> 火光中,月下看著他們一張張臉,穩穩地握著她手中的刀。 她冷笑一聲—— 這時人群一動,是郡主府的人抬著小丁子來了。 小丁子顯然是得知郡主夜闖太子府匆匆趕來,此時他半躺在藤椅上,被人抬著,一張蒼白的臉直直看向郡主。 月下握緊匕首,看向他。 一旁小洛子幾人連呼吸都輕了。 翠玨和瓔珞更是大氣不敢喘,愣愣看著小丁子,心死死揪起來:祁三到底做了什么!怎么轉眼之間,小丁子虛弱至此!整個人好像都——,好像碎掉的花瓶一樣。 蒼白破碎的小丁子,不看任何人,只看他的郡主。他輕輕露出一個笑,喑啞的嗓子輕輕道: “郡主,夠了,咱們回去吧?!?/br> 月下望著小丁子,眸中有光一閃,她的聲音幾乎哽咽:“你——,你放心,我——” 她知道,她不能殺祁三。 她看著她的小丁子,身子輕輕顫動。 小丁子慘白的臉上又露出了笑:“真的夠了.....郡主,奴才,卑賤之人,不值當的?!?/br> 真的不值當的。他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卑賤之人。 主仆相對,郡主府和太子府好些下人動容,一時間更靜了,靜得可以聽見彼此清淺小心的呼吸聲。 蕭淮掃了一眼小丁子,勉強道:“還算有自知之明。行了,以后記著主子的恩德也就是了?;厝ズ煤灭B著,養好了好好當差,自然有你的好?!?/br> 小洛子死死垂下的臉緊緊繃著。 太子開口,就是恩典了。 小丁子努力從藤椅上趴下道:“奴才,謝殿下恩典?!?/br> 沒有靈魂的聲音,破碎,又絕對恭敬。 祁青斌輕輕嗤了一聲,黑夜中,如此清晰。 小丁子趴下的脊背一動不動。 祁白芷輕柔的聲音響起:“這就是了,如此,也算事情好好了了?!彼穆曇羧岬脦缀醢l膩:“多大點事,看看,讓郡主氣成這樣?!?/br> 跟前生一樣,尊貴的貴妃娘娘得體道:“不過一個奴才,多大點事,也值得皇后娘娘這樣?!?/br> “你說什么?” 月下轉向祁白芷,輕聲問。 面對月下居高臨下的目光,居高臨下的語氣,祁白芷第一次傲慢地看了回去,用輕柔的聲音不輕不重回道:“郡主,臣女也不過想勸您一句,為了一個閹人,再鬧下去,真的有失身份?!?/br> 蕭淮:“是了,就是再好,也是個奴才?!?/br> 小丁子:“千錯萬錯都是奴才的錯,奴才定當謹記?!?/br> 說著努力抬起頭,看向他的郡主,強笑道:“郡主,咱們回吧,奴才想回了......” 一張平凡干凈的臉,總是默默跟著她的小丁子,她的小丁子。 “不過一個閹人.....”“皇后娘娘想清楚,真的要為了一個閹人如此?”“一個閹人,死了就死了”..... 黑夜火光中,月下橫在祁青斌頸前的匕首慢慢放下。 無聲中,大約所有人都覺得該當如此:事情到這個地步也該收場了,不過一個閹人。 月下的目光對上了小丁子空空的眼睛,她說:“你忘了,我說過,今生我絕不會再讓人白白欺侮你們?!?/br> 話落,就在所有人放下心的同時—— 就見寒光一閃—— 在所有人都以為事情結束的時候,變故發生了。 轉頭的月下握緊了匕首,朝著一處狠狠落下! 她的腦海中只有慶王妃的話: “確定你的目標,然后穩準狠!” ..... 在慶王府一次次的練習中,慶王妃一次次道: “不夠穩,再來!” “不行,再來!” “說了,要準!” “好,最后,只剩下狠!知道什么是狠嗎!” “有點意思了!” “對,就是這樣!” 猝不及防,穩,準,狠。 直到驟然轉身的月下匕首落下,眾人還沒意識到發生了什么。 一瞬間的安靜。 然后是一聲嗷嚎,響徹冬日的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