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節
“人生長得很,我選擇贖罪.....贖到哪兒是哪兒.....” 直到—— 遇到她。 他從人間的幽靈變成了人,他看到了月亮,生了妄想。 他想—— 擁有她。 讓她只看向他。 冬日慘淡的日光落在宋晉抬起的蒼白的臉上,他扯了扯嘴角,輕輕笑道:“一切,一下子艱難了起來.....一點都配不上.....也不能一點都配不上呀.....” 陽光好似一下子都靜默了。 空氣好似都靜止了。 只有兩個同樣俊美靜默的男子,蒼白在這一刻的長亭中。 宋晉再轉頭時,已經完全是人前的溫和,平靜,與從容。 他恭敬一揖,道:“晚輩就送到這里了。晚輩還有事,告辭了?!?/br> 說完,他再也沒有看眼前人一眼,轉身出了長亭,登上了他的青布馬車,離開了。 長亭中宋簡望著他,然后望著他的背影,然后望著他的馬車。直到一切徹底消失在他的視野中,什么都看不到了。 “會過去的.....會過去的.....”宋簡喃喃道。 他來到馬車前,明明踩著上車凳,偏偏幾次都爬不上去。阿寬忙跳下馬車上前,宋簡卻抬手止住,他拖著自己軟弱顫抖的身體,爬上了馬車,進了車內。 馬車開動,沿著離京的大道,向前。 馬車內,宋簡清晰地看到了十三歲的宋晉,看到了濺上他的血,看到了他垂下的顫抖的手。 就像看著記憶中的自己,一樣清晰,清楚。 他輕輕扯了扯嘴角,有東西滑過嘴角。 宋簡抬手,觸動了濕濕涼涼的東西。他把指尖放入唇中,苦澀的,但終歸是有味道的。 原來,他還會像人一樣——流淚。他身上,還有——人味。 歲月漫長。 他的心,蘇醒了。他重新痛楚,也重新活著。 如今,宋簡重新又有了目標。 宋簡慢慢坐直了身子,臉上重又恢復冷靜與清淡從容,無堅不摧。 他已深陷污濁,但沒關系,他可以托起他的兒子。 “在在,他還有郡主?!?/br> “有欲望,就能像人一樣活?!?/br> “在在啊,我們幫他,得到——光?!?/br> 馬車向南,越跑越快。 馬車上的人被火燎傷的手慢慢撩起車簾,看向這飛速倒退的樹木山川。 第105章 郡主府中 月下帶著小安子,送走了他們能尋到的最后一批神醫。 翠玨幾人俱都安靜地望著郡主。 月下仰頭,望著陰沉沉的天空,好一會兒都沒有說話。 連小洛子都是困惑的。他同翠玨幾人一樣不知道,聽完神醫的話,為什么每一次郡主都異常沉默。這一年來,他們請來了大周各地,他們所能找到的所有的神醫。對于太后娘娘,他們無一例外都給出了幾乎差不多的診斷結果: 保養得宜,身體硬朗,康健。 這,不是很好嗎? 小洛子望著郡主,先開口了:“郡主?” 月下收回落在陰沉天幕上的目光,看向身后的人,喃喃道:“如無意外,該是長壽之相.....能有什么意外呢?” 說到后來,她的目光落在了陳嬤嬤身上,希望她能以她一向的可靠和睿智,給她一個答案。 陳嬤嬤心驚不止,但面色沉靜,她早已看出郡主的憂慮:郡主似乎近乎篤定地認為,太后娘娘不能久壽。 小洛子不想這么多,他只一個念頭,回答郡主的問題。這時聽到郡主詢問,他憑直覺脫口而出:“毒?” 月下皺眉,看向陳嬤嬤。 陳嬤嬤斷然否定:“郡主勿要多慮。旁的不敢說,娘娘宮中,不管是接觸還是入口的東西,都是周嬤嬤親自把關。別說不可能有問題,就是真有問題,也必然在娘娘接觸前就現端倪?!?/br> 月下輕輕點了點頭。這也是月下始終不會往下毒上聯想的原因。而且,她遠比陳嬤嬤知道的更多。前生祖母——,是張太醫帶領太醫院親自確認的。月下看著陳嬤嬤:“嬤嬤,祖母跟我說,張太醫是可靠的?” 陳嬤嬤肯定道:“張太醫是可靠的?!?/br> 月下再次輕輕點了點頭。前生張太醫帶著眾多太醫診斷得出太后死于心悸,是正常死亡。沒有比專門伺候皇族的太醫對毒更為了解的了,可他們排除了毒。 今生所有這些神醫,面對她給出的描述,幾乎也都是給出同前生的張太醫如出一轍的結論:心悸,猝死??杉词乖谶@種可能性下,他們依然從當前的外祖母身上探查不出任何異常。 再次,前生宋晉曾經說過的話響起在耳邊,“一切事情的發生都是有跡可循的”。 難道一個人的死,真的竟然能沒有任何跡象和端倪? 心悸? 月下抬手落在自己心口處:難道真的是局限于醫術?難道真的是有什么在外祖母這里發生著,可是他們大周這些最好的大夫竟然一點端倪都查探不出?難道真的有一種疾病,可以沒有任何端倪的,帶走一個人? 月下輕輕喘息著。 距離明年冬天,只有一年時間了。 月下再也無法像重生開始一樣樂觀了,她面對著的彷佛是一個看不見的對手。所有她能尋到的這個領域最杰出的人,都看不見它! 她的身體輕輕發顫,她垂下的手卻再次攥得死緊。 一切事情的發生,都是有跡可循的! 一定——有跡可循! 月下慢慢道:“繼續找,再找!” 小安子應是,退了下去。 這日傍晚,宋婉過來尋月下說話。 西廂房,火墻火炕把整個暖閣烘得暖洋洋的,催開了暖房培育的蘭花,春意融融。 月下靠著引枕,手里拿著宋婉刺的繡花,心里卻始終轉著外祖母的種種。 宋婉發現了月下的心不在焉。 聽到宋婉問,月下開口道:“是宮里一個嬤嬤的死......” 說到“死”,她心口狠狠一疼,面色幾乎是瞬間一白。過了一會兒才能重新開口:“很是康健的老人,說死就死了,讓我心里難受”。 宋婉見月下樣子,心知必不是無關緊要的嬤嬤,必然是郡主非常在乎的人。她不由多問一句:“怎的就死了?” 月下苦澀道:“就是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才這樣難受。婉婉,人真的會,說死就死嗎?哪怕最厲害的太醫,最好的大夫,都看不出一點問題.....哪怕所有人都覺得沒有問題,一個人也會突然死掉嗎?” 聽到這里,宋婉長睫撲閃了兩下,垂下目光,慢慢道:“總有原因的。這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死亡?!?/br> “心悸。突然的心悸,難道這就是最終的原因?” 月下的聲音,茫然得厲害。 一聲“哎呦”聲,讓月下回神。 原來是跟著宋婉過來的老嬤嬤! 月下看向她。 這位老嬤嬤趕緊欠身一福,,解釋道:“郡主見諒!是郡主的話,讓咱想起俺們老太太了!” 這位老嬤嬤本來正盯著云霏和翠玨手里的花樣子看,這時候見郡主想聽,自家小姐垂著眸,也并沒有阻止她多話,趕緊道:“俺們、我們老太太也是這樣沒的!看著多硬實的老太太,先前人都說誰也比不上的長壽相,結果還不到六十,就黑里乘涼的時候說了句心口疼,半夜人就沒了!人這命呢,脆得嘞!” 以前這位老婆子是不太敢說話的,但這半年多,她膽子也大了一些,見郡主這邊上下都是憐老惜貧的,有時候聽著兩個年輕的小姐說話,她也就大著膽子敢接上一句兩句的了。 月下聽說,看向宋婉:“就是你們那位——,祖母?” 宋婉長睫靜靜垂著,聞言,輕輕點了點頭。 月下也是后來,才從宋婉處聽到了關于她父親和祖母的一些事。知道宋婉的這位祖母又兇又刻薄,她伸手握住宋婉的手,安撫地拍了拍。 宋婉這才抬起長睫,神色平靜,看向月下,輕聲:“郡主想問,盡管問就是。都是過去的事了,沒什么不能問的?!?/br> 月下這才又看向腳踏處的老嬤嬤:“真就除了心口疼,再沒旁的了?” 宋婉漆黑的眼睛也看向這位老嬤嬤。 老嬤嬤見郡主問,忙回話道:“絕沒旁的不好!別的事我不敢說,但我們姑娘知道,我們這位老太太最愛在村里大槐樹下跟人說話嘮嗑,身子但凡哪里有一星半點不舒坦,最能張揚!偏偏她老人家這身子骨是村里有名的好,平時最多嚷嚷個腿疼,連傷風感冒都少。誰知道呢,偏偏那晚閻王爺要她老人家的命?她娘家人個個可都是長壽的,當時為了這事,她娘家那邊還——” 老人說起當年舊事,興起,不由就話多了起來。說到這里,老嬤嬤一住嘴,看向宋婉。 宋婉淡淡道:“說就是,沒什么不能跟郡主說的?!?/br> 老嬤嬤這才又道:“她娘家人厲害,不愿意!非說是給人害死的!又是找大夫又是找官府,連仵作都來了好幾個,結果什么也沒有!血口噴人!后來俺們村都不讓她娘家人上門了!他們鬧得過分??!那時候家里就一老一小,就是俺們婉姑娘,還不到十歲的姑娘!親娘去年不在了,大公子去縣學堂念書了,每個月就能回來那么幾天!郡主您說,老太太那邊娘家人是不是血口噴人?家里連人都沒有,誰能害她呀!把俺們村里人給氣的!” 過去這樣久,提到當年這些老嬤嬤還氣憤呢:“那鬧的!其實,誰不知道因為啥呀,俺們婉姑娘沒爹沒娘了,姑娘的婚事老太太想做主——”說到這里老嬤嬤哎了一聲:“老太太也是給娘家侄子哄的,非要把姑娘訂給娘家老表的兒子!那樣一個人,嗐,不能細說!老太太能糊涂到什么地步呢——,當時連大公子都不知會,就要趁著大公子回來之前讓那邊下定!姑娘那時候才十歲??!老太太就是給人哄迷了!說句不好聽的,只怕到最后閻王爺都看不下去了.....” 宋婉垂著漆黑的眼睛,靜靜聽著。 月下緊緊攥著宋婉的手,正想讓老嬤嬤別說了,就聽到老嬤嬤說:“仵作查了半天,什么都查不出來!別說中毒的樣子,老太太死了反比活著的時候面皮還嫩,尤其那個眼睛,扒開一看,比活著的時候還亮!都不用仵作,村里人一看就知道,哪個中毒喝藥死的能這樣鮮亮?誰沒見過中毒死的,一個個不是青就是紫不拉幾,銀針一進去黑半截子.....” 月下一雙眼睛唰一下盯住了這位嬤嬤。 宋婉能感覺到月下攥著自己的手一緊,她靜靜垂著長睫,聽到月下發顫的聲音慢慢問:“死者的眼睛,亮?” 老嬤嬤點頭:“是呢,不知道姑娘還記得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