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節
普普通通的一句話,聽得翠玨和瓔珞心里說不出的難過。瓔珞趕忙拿郡主關心的事情,想要轉開郡主心緒。 “郡主還不知道吧?今兒宋大人一早上朝去,聽那邊人說很是咳了幾聲。不過大人說不礙事,只是變天略染了些風寒,很快就會好了.....大人還說讓咱們多注意郡主,說郡主昨兒喝了酒,又趕上變天,早起來會不舒服的.....” 秋陽漫漫,瓔珞絮絮說著。 晨光落在月下極美的臉上,她安靜聽著。在翠玨和瓔珞沒有注意到的地方,月下的手死死攥著袖子,輕輕顫。 * 日頭升高,戶部 宋晉從前頭內閣值房出來,才到戶部這邊,就見羅榮遠迎了上來。 “宋大人呦!” 這親熱的稱呼,不知道的還以為宋晉是他失散多年的親人。羅榮遠滿臉堆著笑,“宋大人不舒服,怎的不早說!需要跑腿送東西的,您一句話,下頭人辦不好的,不還有我!” 羅榮遠說著,上前幾乎要擠開宋晉身邊的時安。跟在后頭的星遠就覺得眼前一紅,只剩下了羅大人肥大的身子。 宋晉右手握拳放在唇邊,借著兩聲輕咳,側身避開了羅大人伸過來的熱情的雙手。輕聲道:“不過偶感風寒,勞大人掛念?!?/br> 羅榮遠的熱情好似不需柴火的火一樣,一旦燒起來就不會結束。他也不管宋晉拒絕與否,他就關心他,就關心他! 噓寒問暖著同宋晉一起走進了院子,羅榮遠見院子中正在等候的小太監看過來,他關懷地語氣越發溫暖,關心地濃度再一次急劇攀升! 可算有機會讓郡主府的人親眼看到,在這個波譎云詭的官場中,私下里他羅榮遠如何排除萬難關懷著宋大人了! 羅榮遠心情舒暢,聲音都大了:“大人您看,郡主的人來了好一會兒了!” 正借著整理袖口再次避開羅大人過于親切舉動的宋晉,落在袖口上的手輕輕一頓,禮節性含笑的唇角微微一凝。 宋晉隨手撣了下袖口,這才抬頭看過去。 是郡主在宮里尋了好些時候的那個小太監,叫小丁子的。 出落得青竹一樣的小太監,這時候上前行禮,干凈的聲音恭敬回道:“大人,郡主聽說您早起咳了兩聲,讓奴才送冰糖雪梨羹給您,大人想著喝?!?/br> 說完,就把手中食盒交到了一旁時安手中。對著時安一笑,這才轉身再次向兩位大人行禮,回說:“大人,奴才還要往內書堂去,先告辭了!” 宋晉點了點頭,目光落在一旁那個朱紅色雕漆食盒上,長睫靜靜垂著。 直到一旁羅榮遠甜膩的一聲宋大人,宋晉才回神,看向對方。 羅榮遠低聲道:“這就是那位很得郡主歡心的小太監?”也看不出什么來,外頭說什么的都有,讓他看剛剛那張臉跟南園那些絕色的孩子沒法比。非要說,也就是白凈些。當然,郡主看上的,肯定是不一般的,這通身干凈的氣度,倒是著實不同。 嘖,做郡主的人就是好!內書堂!司禮監好幾任秉筆太監,可都是內書堂出來的!坊間不少人都有一套說法,對應著“非翰林不入內閣”的就是內宮里“非內書堂不入司禮監”。 見羅榮遠問,宋晉點了點頭,隨即拿戶部文書轉開了話題。 * 另一邊,小丁子快步穿過皇城往內書堂去的時候,正好遇到了進宮的蕭淮。 小丁子忙往道旁站住,躬身垂首,靜等殿下過去。 蕭淮神色淡淡的,不知在想什么,根本不會注意這些來來往往的宮人。一旁秦興瞥了一眼路旁的小丁子,湊近,說了句什么。 恭恭敬敬垂首的小丁子就見本已走過的殿下,停了步子,轉了身。 映入小丁子眼簾的是一雙云錦織就的玄色靴子,牛皮底,龍騰祥云金繡圖案。 他越發低了頭,屏息。 “抬起頭來?!?/br> 金石相擊一樣清朗的聲音,卻淡得很。 小丁子立即抬頭,垂眸。 他能感覺到太子殿下逡巡的目光,小丁子垂下的手緊張攥著,一動不敢動。 “去吧?!?/br> 來自殿下的漫不經心的一聲,帶著無上的威儀。 小丁子立即低頭,行禮,繃著脊背,壓著步子沿著道路一旁,離開。 蕭淮卻站在原處,好一會兒都沒有動。那雙總似含情帶笑的眼睛,此時卻沒了那些情緒。 正在這時,秦興的小太監徒弟過來了。秦興踩著貓一樣的步子往一旁,聽了回話,暗暗叫苦。 “什么事?”蕭淮問。 秦興把話說了。是郡主給宋大人送湯,這會兒整個戶部都傳遍了。 回完,秦興就低著頭,一個字也不敢多說。 太子停在這里,無人敢隨意靠近。只有落葉,隨著秋風,飄飄揚揚落下,擦過蕭淮繡團龍圖案的袍服,落在他的腳邊。 末了,蕭淮只說了四個字: “孤,不明白?!?/br> 沒有人敢問:他們的殿下不明白什么。 滿園秋色,深黃淺紅,該是璀璨而熱烈的。 * 到了這日傍晚,宋晉本還有很多文書要處理,卻硬是被羅大人送出了戶部值房??茨羌軇?,宋晉要不準時下值,羅榮遠就準備扎在他的桌案前,能一直絮叨下去,不走了。 時安和星遠抱著沒處理完的公文,羅榮遠口頭又勸了幾句。表態過后,也就不攔著了。不是他不想攔,而是有些事他真的——做不了。宋晉干的,都是最棘手的工作,他羅榮遠有心無力呀! 回到郡主府,下了馬車,宋晉慢慢朝內院走去。 時安注意到這次大人沒有先去換朝服。 郡主府內院,月下才從宋婉的翠竹軒回來。一回來她就往院子中這兩只仙鶴處來了,此時她正看著這兩只優雅的仙鶴。 原來沈姑娘說的那句“余亦謝時去,西山鸞鶴群”不是真說的仙鶴,而是歸隱之意。 可笑,人家不僅能一眼認出宋大人的燈,還能一眼看出宋大人謎面中的謎面,而她,就知道弄來兩只仙鶴。要是給宋大人知道這兩只仙鶴背后的故事,只怕宋大人都要笑的吧。 也說不定宋大人并不覺得可笑。畢竟—— 月下望著兩只仙鶴,默默道,畢竟在宋大人看來她本就是個“浮華”的郡主。 瓔珞試探道:“郡主,您看那只仙鶴,揚著頭,挺著脖,多好看??!” 庭院中的仙鶴挺著修長的頸項,潔白如雪的羽毛,黑色細長的喙,淡然的目光,閑庭信步一般走著,儀態萬千。 月下瞅了一眼:“丑死了?!?/br> 瓔珞不敢吱聲了。 偏偏這只被月下評價為“丑死了”的仙鶴賣著緩慢矜持的步伐,來到了月下身前,還在眾人屏息的視線中輕輕靠了過去。 月下看著自己搞來的仙鶴,一肚子火氣,這時候兇狠地對這只不知好歹的仙鶴冷冷道:“走開!” 仙鶴動了動,矜持地蹭了蹭月下。 月下:“.....再不走,我一腳把你踢飛!” 翠玨想上前把這只不會看人臉色的仙鶴推走,瓔珞扯住了她,悄悄擺了擺手。 顯然這只驕傲又矜持的仙鶴一點也沒有意識到月下的冷若冰霜,它居然帶著矜持把自己修長的頸項送到月下面前。 眼見著自己愚蠢的證明偏偏在自己面前晃悠,月下氣得抬手推了仙鶴一把。 翠玨和瓔珞屏息。 仙鶴顯然被推得愣住了,那雙淡然的黑眼睛都不淡然了,慢慢蒙上了水汽。 月下不確定地看了看仙鶴,又看了看瓔珞和翠玨,不確定道:“它.....我.....我是把它打哭了嗎.....” 翠玨正要說郡主想多了,瓔珞立即道:“奴婢瞧著像,郡主看它的眼睛,快了,快哭出來了!” 翠玨:...... 月下瞧著仙鶴。 夕陽下優雅立著的仙鶴也看著月下。 月下越看那雙圓溜溜豆子一樣的眼睛越覺得里頭有水汽,她推瓔珞,“你去.....哄哄它!” 瓔珞:.....她就是看郡主氣悶,逗逗郡主.....她不會哄鶴呀! 翠玨瞥了瓔珞一眼:該!明明知道郡主愛當真,還就知道瞎說! 哪知道,瓔珞還沒動,夕陽下的仙鶴先動了。 它再次矜持地,慢慢地,來到了月下面前。 它看著月下。 月下看著它。 夕陽靜靜,庭院無聲。 月下突然就讀懂了仙鶴的委屈:明明什么都沒做錯,就給人從宮廷移到了這里,明明想示好,偏偏又莫名其妙給人推了一下子..... 明明是她這個郡主不讀書,偏偏賴這個仙鶴來錯了地方。 月下嘆了口氣,一把抱起了仙鶴,還不忘提醒道:“這次你可別亂拉了.....再惹我生氣,我可是很兇很兇的!” 內院門口一聲通報,宋晉走進來。 夕陽下,抱著仙鶴的少女轉頭看來,周身好似被染上了一層金色。 宋晉腳步一頓,那一刻幾乎忘了呼吸。 直到月下放下了仙鶴,喚:“宋大人,回來了?!?/br> 明明相對,可兩人目光一個落在宋晉面前的地面,一個落在月下身側的鶴上。 不約而同的,都對昨夜的一切避而不談。好似昨夜,如同那場風雨一同過去了。 一個以為另一個不愿,一個斷定另一個——醉了。 隔著一段距離,宋晉躬身行禮,這才道:“郡主,臣染了風寒,這幾日不便與郡主用膳,還望郡主見諒?!?/br> 用膳都不便,共寢自然更不便了。 月下長睫輕輕顫了顫,“大人好生修養?!?/br> 宋晉再次一禮,轉身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