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
緩慢轉動的目光在轉向下一人的時候—— 一滯! 冷汗先于意識冒出,大太陽底下羅榮遠就覺得后背一涼! “郡、郡、郡主?” 羅榮遠一改之前威嚴的語氣,顫聲道。 紫檀木鞭柄輕輕敲著月下的掌心,她的視線從旁邊那一摞摞正要往宋晉值房送的文書,慢慢落在眼前這位大腹便便的左侍郎身上。 他們家宋大人為了土地清賬,此時還在大太陽底下等著慶王爺。結果這幫家伙在這里乘著涼,喝著涼茶,吃著冰鎮果子,想著法的給宋大人找事。 月下手一下子握緊了皮鞭。 一旁小安子立即低聲道:“郡主,以德服人?!?/br> 月下緩緩呼出一口氣,擠出笑容,“本郡主見過羅大人!羅大人這是正在發威呢?本郡主有沒有打擾羅大人發威呀?” 軟軟糯糯的聲音,問得很是認真。 左侍郎脊背一涼,臉上白rou亂顫。 眼前這位嬌艷逼人的少女踩著門檻笑笑看過來,那柄晃眼的金鞭就在她手里繞來繞去。 羅榮遠膝蓋一軟,差點撐不住跪下,好險沒有。真要那樣的話,這人可就丟大了。他顫顫巍巍躬身行禮,別說笑,都快哭出來了:“郡、郡主怎么來了?” 郡主還是掛著笑,“來看羅大人呀!羅大人與我家宋大人同部為官,同為侍郎?!闭f到這里月下把手中皮鞭一緊,看著羅榮遠笑吟吟道:“本郡主注意羅大人許久了?!?/br> 瞬間汗濕透后背,羅榮遠臉上rou顫得厲害。一張白胖的臉紅成一片?!翱ぶ?、郡主說笑了,說笑了.....” “本郡主認真的!羅大人對我家大人好,本郡主自然要敬重羅大人。羅大人如對我家大人不好,本郡主——” 天真的少女扯了扯手中皮鞭,看著眼前這位大人。 羅榮遠一動都不敢動,連嘴角硬咧出的笑容都僵硬了,動不了。 “瞧把大人高興的!本郡主知道羅大人乃我朝有德官員,又不是那等趨炎附勢的小人,對我家宋大人這樣一心朝廷百姓的官員只有愛惜有加的?!?/br> 說到這里月下向前,探身看向羅榮遠,“大人,是不是呀?” 羅榮遠一疊聲:“是,是,該當如此,該當如此!” 月下好似才看到那三個抱著一摞摞文書的下人,一雙杏眼看向羅榮遠:“這是給誰的?” 羅榮遠立即道:“臣的,是給臣的!” 月下用鞭柄翻了兩頁,立即拿開,閉了閉眼。 密密麻麻都是數字,月下覺得看久了真的會瞎。 而這樣的冊子一本兩本三本.....數不過來簡直!竟然都是讓宋大人一個人去做的!月下笑聲都冷了。 對面羅榮遠的冷汗又下來了。 瓔珞只好低聲再次提醒:“郡主,以德服人?!?/br> 月下松了松手中皮鞭,已經不想笑了。 “剛剛大人說這些活就是看著多,其實容易得很?” 左侍郎呼呼冒汗。 “只需幾天就成?不然就是不夠實心任事,不該忝居高位。羅大人,是不是這樣?” 羅大人覺得自己的筋兒都隨著汗流出去了,他感覺渾身軟得簡直要撐不住。 “難怪!大人是侍郎,我家——宋大人也是侍郎。我家大人忙成這樣,可我聽說羅大人可是蒹葭樓晚霞居的??湍?....” 羅榮遠沒想到眼前這個年紀不大的郡主,什么都知道,越發說不出話來。 “這就是了,羅大人干活必然嗖嗖得,這才這么得閑!能者多勞,以后這類活兒都該由羅大人負責才是!大人,是不是該這樣?” 羅榮遠虛弱道:“正該如此?!?/br> 正午的陽光透過院中樹木灑下,依然刺眼得很。羅榮遠的汗流到眼睛里,刺得眼睛生疼。 “知道羅大人也有自己的難處....”月下慢慢道。 羅榮遠聽到這話簡直想落淚。他上頭有溫尚書,溫尚書是祁國公一黨的人。他要想日子好過,也只能..... “本郡主呢,不為難羅大人,更見不得我家宋大人為難。這以后,還請羅大人多多照應我家宋大人,別讓旁人輕易為難他?!?/br> 說到這里月下靠近兩步,輕聲道:“羅大人,溫尚書只是難纏,祁國公府許會仗勢欺人??杀究ぶ髂?,是既難纏,又會仗勢欺人,還有這柄打起人來不僅疼還能抽去人的臉皮的金鞭。大人,好自為之,下次本郡主可就——不講理了?!?/br> 等到羅榮遠再抬頭的時候,郡主已經帶人離開了。 眼前只有一地灼人的日光。 一旁抱著文書的下人還呆愣愣看著羅榮遠。 羅榮遠抬起被汗水浸得越發白了的臉,“......看什么看!本官的、公文,還不送到本官值房!” * 離開了戶部值房的月下沉著臉。 小洛子帶人給郡主打著傘,這時小聲道:“郡主,接下來——” “去找慶王爺!” 見小安子看過來的眼神,小洛子嘶了一聲,忙小聲提醒道:“郡主,不管是慶王爺,還是慶王妃,不好冒犯的.....” 國朝孝治天下,這兩位都是王室宗親,都是郡主的長輩,首先就得尊且敬。慶王爺就不說了,慶王妃出身高貴,性格剛烈,就是太后娘娘對她都得客氣三分。 要是得罪這位—— “自然不能的。惹了他們,憑白給外祖母添亂?!?/br> 說到這里月下幽幽道:“你們放心,本郡主跟慶王爺,推心置腹,真心換真心?!?/br> 小洛子、小安子:..... 翠玨、瓔珞:..... 頭頂大樹蔭蔭,蟬鳴陣陣。 小洛子小聲問:“那要是王爺他不換呢?” 樹葉晃動,透過樹葉的日光斑駁一閃,月下冷冷一笑: “不換?不換就等著慶王妃把他的真心給摳出來!” 第42章 月下帶著小洛子到了皇宮靜軒閣不遠處,日頭正當空,流火一樣灑下熾熱一片。宮城的石板路給曬得銀白一片,白花花晃人眼。 靜軒閣前,烈日之下,一身緋紅官袍的宋晉安靜立著,等待閣內王爺露面。 明明烈日流火,他卻好像并無所覺。 月下望著宋晉頎長的背影,靜靜佇立在烈日之下。她明明只能看到宋晉此時背影,但宋晉此時面容卻一下子就出現在月下面前: 微微垂下的睫,安靜的眉眼。 前生,她曾目睹過不知多少次。那時候,宋晉已是內閣首輔,位高權重。但他要抗衡的卻是皇權,是至高無上的天子。 威權如同烈日,高懸所有人之上。 眾人無不俯首帖耳,唯獨他逆流而上。 月下見過宋晉輕垂眉眼的百折不撓,也見過他面對強權一次次躬身告罪:臣知罪。 許是日頭太烈,月下視線有瞬間的模糊。 靜軒閣內 慶王爺四十多歲,生得高大軒昂,儀表堂堂。此時正不耐煩擺弄著棋盤,好不容易擺好,卻根本無心下棋,又端起一旁茶水,沒好氣喝著。 把茶碗往桌上一放,問道:“還沒走?” 下人忙上前回還沒。 慶王爺啪一聲甩開折扇,呼呼扇了兩下。 他對面坐著的錦衣年輕人也是皇室宗親,這時道:“王爺有事徑直出去就是,怕他怎的?隨他說什么,王爺隨便找個借口就打發了?!?/br> 慶王爺一收扇子,往檀木桌上敲了敲?!澳阒朗裁?!宋子禮這個人,你就不能給他一點機會!隨便一點機會,他就能將住你,讓你進不能退不得!” “我就不信!王爺硬要走,他一個三品官員,還能攔得???” “他——!”慶王爺嘖了一聲:“總之就不能給他攔你的機會!” 他再次打開折扇,煩躁地扇了扇?!皠e看宋晉長這個樣子,言笑晏晏,文質彬彬!哼,都是騙人的!抓人軟肋是一抓一個準,兩句話就夠他把人架在那里動彈不得!” 煩躁極了的慶王爺嘟囔了一句:“還硬來?本王不要臉面的!” 對面人一聽這話,脫口道:“王爺吃過這位探花郎的虧?” 慶王爺臉一紅,立即瞪眼:“去去去!能給本王虧吃的人,就沒有!他,一個小小三品,哼!” 對面人哦了一聲:真吃過外頭那位宋侍郎的虧啊,怪不得寧可躲著,也不敢出去交手。 慶王爺忍不住站了起來,要不是下午還有事,他才不著急!宋晉愿意等,他有的是時間慢慢耗著。他要吃食有吃食,要睡有軟榻,他耗不死他! 可就怕一個“要不是”!偏偏是今兒! 今兒要辦的事兒,他可不想引起旁人一點點注意。 想到這里慶王爺暗暗罵了一聲。 靜軒閣外 宋晉仿佛感覺不到頭頂烈日一樣,面上不見一絲急躁。一張臉越曬反而越顯得白了,看得一旁躲著乘涼的王府下人暗暗稱奇,心道難怪都說這位探花郎是玉人。 烈日下緋袍更紅,襯得越發人如玉,五官安靜精致。 突然,宋晉長睫一動。 一片陰涼籠下,鋪天蓋地的熾熱頓時一消。 宋晉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