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
一入大門,迎面就是一座楠木大理石屏風,上雕云海盤旋的青龍。內中綠樹掩映,花木叢叢,有水聲泠然,是太子府花園的人造瀑布。 此時太子蕭淮身上行裝還沒來得及換,一路趕路。越是臨近京城趕得越急,甚至沒有停下來喝口水。 這時他先讓人備茶,自己正在小太監捧著的銀盆中洗手。 一面洗手,一邊先問留守太子府的管事這些日子京城發生的事兒。 管事知道太子喜潔,風塵仆仆歸來,必是著急沐浴的,他就只撿最要緊的幾件大事說了。 太子已伸出手,秦公公用吸水的棉布帕子裹住了太子的手。就聽太子輕輕吸了一口氣,秦公公忙仔細一看,哎呦道:“瞧瞧,殿下手上都磨出水泡來了!老奴說什么來著,殿下非要騎馬也就算了,何必趕這么急!” 說著話,已重新換上了一條吸水性沒那么好但足夠柔軟的綢帕給太子擦手。 蕭淮這時才漫不經心地點評了句:“宋侍郎.....不愧是趙閣老看上的人,果然能干?!?/br> 對面管事附和應是,已幫太子擦好手的秦公公看了他一眼,把茶水送到了太子手上。 喝茶之前蕭淮先問了句:“還有呢?” 這才揭開茶蓋,慢慢把茶喝了。 一旁回話的管事:還有? 他忙道:“要緊的大事就是這幾件。其他事情可就多了,奴才都已一一記下,還是等殿下沐浴更衣后再慢慢看吧?!?/br> 他自覺這樣回復最是妥當。 蕭淮把杯子遞給旁邊人,只說了句:“再倒一杯?!?/br> 秦公公笑瞇瞇看著管事,提點道:“祁國公府那邊,還有.....郡主府,就沒有什么事?” 回話的管事試探回道:“明珠郡主病了一場.....聽人說郡主這一病,反倒長大了.....” 見殿下垂眸喝茶,秦公公也抱著拂塵聽著,他小心翼翼回了郡主“折高山雪”“鞭打三公子”..... 不太確定地補充道:“.....三公子至今還沒出院門,把那邊老太太心疼壞了.....” 蕭淮垂眸聽著,這時候才又開口,對秦公公道:“一會兒你就讓人帶著東西去那邊府里.....除了早已備好的那些,給老太太那邊多加兩箱子東西,你挑好的加上就是,不必再問我。還有青斌那邊,他不是一直想要我府里那匹踏雪,給他吧?!?/br> 秦公公忙應是,聽太子吩咐完,小心翼翼問了一句:“芷小姐那邊,另送些什么呢?” 蕭淮看了秦公公一眼,笑了。 他抬手摸了摸下巴,道:“她又不喜歡那些綾羅緞子的,你撿北地土儀里面風雅有趣的挑出來給她送去吧?!?/br> 秦公公忙哎了一聲應下。 蕭淮轉著手邊杯子,突然憋不住一樣又笑了一聲。 “.....她也太能折騰了.....” 斂了臉上笑,看向秦興:“你去查查,到底是誰把血玉佩的事兒透給她的?!?/br> 回話的管事還沒弄清這個“血玉佩的事兒”是什么事兒,這個“她”到底是誰,就聽到秦公公已經應了話,顯見是都清楚的。 見殿下還有想聽的心思,管事又往下把這些日子京城都在談的郡主府高墻、郡主和郡馬同車拿來說了。 說著說著他就覺得氣氛有點不對。 就聽端坐在上首的人已經起身,撣了撣身上箭袖云海紋曳撒,不耐煩哼了一聲:“行了,孤沒功夫聽這些有的沒的?!?/br> 頓了頓,才問:“水都好了?” 秦興忙道:“都好了。從前兒白玉池就開始按照殿下在府的規矩,一天兩次清理,熱水也都是一直燒著的.....” 等到回話的管事敢抬頭的時候,太子殿下早已離開了。他這才擦了一把額上汗,琢磨著今日這些話到底哪些是殿下想聽的,哪些是不想的。 * 整個京城目下都圍繞著的一個話題:他們的太子回京了。 郡主府西院這邊的下人也不例外,畢竟那可是除了陛下以外整個大周朝最為尊貴的人了,是未來的新君。 對于普通人來說,可能一輩子都見不到陛下。當然,一般情況下,也很難見到太子殿下。 “現在不一樣了呀!”站在一處陰涼下啃果子的小廝說,“我可聽人說了,咱們郡主打小就跟太子關系可好了!” “怎么個好法?”有小廝伸著脖子問。 “就跟嘉祥公主跟太子殿下一樣好吧?” “這么好呀!那你們說太子府的人會不會——” 話還沒說完,就聽到前頭有動靜,幾個小廝立即站穩擦手擦嘴,瞬間把自己整理得干干凈凈,各就各位,力求展現他們府里的良好風貌,絕不給他們大人和郡主丟人。 就聽人說:“來了!” “誰來了?” “太子府的人來了!” 不光是太子府的人來了,還是太子面前的大紅人秦興公公帶著人來了! 外頭太陽落了落,但還沒完全下山。 郡主府內院中,窗邊梧桐樹張開巨大的傘蓋,白玉蘭開得正好。院子中綠蔭片片,一直很安靜,直到郡主午歇醒來,才開始有了動靜。 月下午歇醒了好一陣子了,正坐在臨窗的炕上擺弄一盒胭脂,旁邊翠玨和瓔珞坐在炕沿一面陪著郡主說話,一面做著手里的針線活。 就聽到二門處有人進來報說秦公公帶著人來了。 翠玨和瓔珞聽到先是相視一眼,然后都看向了月下。 月下拿過帕子擦了指尖的胭脂,把粉瓷胭脂盒一扣,“啪嗒”一聲輕響。 “請人到花廳?!?/br> 花廳建在外院與內院的過渡空間,秦公公帶著人進去,已有人為他搬來了繡墩,上了茶水。 秦公公面色堆笑客氣,接過茶碗又規規矩矩放在了一旁。他順著花廳打開的窗看過去,正好能看到郡主府外院拆掉的高墻。 秦公公笑問一旁的小公公:“那些都是新栽的桃樹?” “回秦公公的話,正是呢?!?/br> 一聽到環佩輕響,秦公公立即站起了身迎上前,臉上笑更濃了?!霸蹅兊暮每ぶ鬟?,咱家可算跟著殿下回到京城又能給郡主請安啦!日頭雖落了些,外頭熱氣到底還沒下去,郡主何必就過來,讓奴才在這里多等一會兒有什么的!” 始終微微躬著身,說話間即便輕輕抬眼,也好似最忠心的下人仰望主子,只為了看清楚到底有沒有被熱氣侵著。 月下看著秦公公。以前她以為這是秦公公格外對自己好,后來她就知道了,只要是太子看重的人,秦公公對誰都是這種讓人覺得掏心掏肺一樣的好。 “公公坐吧?!?/br> 月下說完自己在圈椅上坐下了。 “郡主面前,哪里有奴才坐的!”秦公公說著,跟著的人已經把東西抬上來了,“都是些北地土儀,那邊兩盒子是北邊時興的釵環首飾,殿下說就圖郡主看個新鮮?!?/br> 兩位小公公專門把兩個玳瑁雕漆楠木盒捧上前,擺在郡主面前桌上,輕輕打開。 一盒中是各色寶石翡翠的釵環,另一盒多是金子打造的,也有金鑲玉這一類的。秦公公堆笑道:“就是看個手藝,這些都是殿下親自選的?!?/br> 月下看了一眼,“有勞了?!?/br> 秦公公一低頭,心道果然給殿下猜中了。也不知到底是哪邊走漏了風聲,這準是知道皇后娘娘賜的那對血玉佩的事兒!郡主也該惱的,畢竟那世所罕見的血玉佩一個給了殿下,另一個卻是給了芷小姐。 秦興一個眼神過去,跟過來的人便都出去了,花廳里就剩下郡主和她的兩個貼身丫頭。 他看了一眼,得,那兩丫頭低著頭就扎扎實實站在郡主身邊。 秦公公又看向郡主。 “有什么事兒公公說就是了,我的丫頭什么都聽得?!?/br> “那是當然!誰不知道郡主的丫頭最是忠心嘴緊!”秦公公附和著,這才從懷里掏出一個帕子,小心翼翼展開,托著送到了月下面前。 潔白的帕子上托著的玉佩一看就是一對玉佩中的一半。溫潤的玉質自是不必說的,太子府的東西還是由秦公公專門托著能不好嗎,尤其是其中一抹血紅,好似玉中注了鮮紅的血。 煞是動人。 月下伸手拿了過來,拎到眼前仔細看著。 她知道這塊玉看著溫潤脆弱,其實可結實了,摔都摔不破。她摔過。 那時候她都已經是皇后了,才知道有血玉佩這件事。她最氣的不是皇后賜了一對,而是蕭淮居然一直瞞著她,還一直留著。 當時她當著蕭淮的面抓起他那枚就往地上砸,結果哐啷一聲,這玉竟然沒碎。 氣得她要榔頭要磚頭,榔頭來了她一把搶過。蕭淮掰開了她的手,自己拿了過去,然后抬手對著血玉一榔頭敲了下去,血玉四濺,碎成了渣渣。 蕭淮對她說:“消氣了吧?”“一點小事,鬧這么大動靜,你是真不怕母后又給你立規矩??!”.....“朏朏,乖,想要什么朕給你,想做什么朕替你”“只別跟太后她們對著干了,好不好?”。 說完這話沒幾天,冊封貴妃的旨意就到了祁國公府,是蕭淮親自寫的。 月下才醒悟那日蕭淮為何說的是“她們”。 她已經有點忘了自己當時聽到圣旨的時候是什么反應了。后來發生了太多太多的事兒,封個貴妃而已,這樣的小事已經不足以在她印象中留下深刻的印記了。她本來就不是個記性多好的,后頭還有貴妃有孕,還有皇貴妃,一出又一出,她哪兒還能記得封貴妃的時候,她到底——哭沒哭。 如今,這枚血玉就在眼前。 秦興恭謹道:“殿下說了,送給郡主玩,只別給人知道??ぶ骺蓜e氣了,氣壞了身子不值當的?!?/br> 瓔珞還只是見這血玉的稀奇,翠玨呼吸起伏都已大了。 她一下子就想起來了,那日祁國公府賞花宴,祁家大小姐腰間不就是佩著這么個玉佩!這是什么意思,為何一對玉佩一個在殿下手中,另一個卻在那位祁家大小姐手中! 翠玨面色白了。 她想起之前小姐托著下巴信誓旦旦道:“我只要和離,太子哥哥一定會求圣旨娶我做太子妃的!” 可眼下看來,祁家大小姐豈不才是內定的太子妃!那他們小姐是什么,一旦和離,難不成他們小姐倒要給人做側! 她憋著一肚子話要告訴郡主,就見郡主抬手。 “哐當”。 廳堂里一共四個人,三個人都變色了。 就見血玉隨著月下抬手一扔,落在了那個裝著寶石翡翠的玳瑁雕漆首飾盒子里,發出哐當一聲響。 前世為了什么她忘記了,也許是宋大人說了實話扎了她的心窩子,她當時拿起手邊茶碗就要往地上摔。 宋大人說:“皇后娘娘,要不您摔臣這個?” “一樣解氣,臣這個還便宜?!?/br> 從那以后再想摔東西的時候,她總會想起宋大人這句話,這東西便也輕易摔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