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這是怎的了.....這是怎的了.....” 誰出事兒都不是大事,可他們明珠郡主要是出事這不是要太后娘娘的命嘛! 娘娘白發人送黑發人,兒女俱都不在了,一輩子就只剩下這么一個心肝rou!平時娘娘就是再努力一碗水端平,人人也都知道這位才是太后娘娘的命根子! 仁壽宮頓時亂了起來,各處燈火點上,亮如白晝。 周嬤嬤扶著早已睡下的太后娘娘起來了,太后娘娘的臉色已經白了,狠狠扶住周嬤嬤才鎮定了自己。周嬤嬤更是慌得手都抖了,上次這樣大的動靜,還是—— 八年前,武宗駕崩的消息傳來。 再上次,是十年前,華陽公主病逝的消息夜入深宮。 周嬤嬤攙著太后,硬是要把一件衣服給著急的娘娘披上,一抬頭: 天老爺! 她們郡主已經濕淋淋來到了寢房門口,游魂一樣看過來。 看到太后,月下一下子安靜了,停在原地。身上的水把寢宮地面打濕了一片,她卻好似全然不覺,光著一雙小腳站在那里,如同一抹孤魂,只是愣愣看著太后,輕聲道: “外祖母,朏朏——,朏朏好想你??!” 說完,整個人陡然昏了過去。 歷三代帝王,永遠從容平和端莊慈愛的太后娘娘一下子失了從容,亂了總是得體的發,不顧旁邊人攔阻,一下子把濕淋淋的外孫女摟入懷中,哭道:“這是怎么了!你要有個好歹,讓外祖母怎么活呀!” 至此,夜雨之中,整個皇宮都被驚動了。 正昌帝和皇后也冒雨前來,太醫一個接著一個都往仁壽宮來。兩位年紀大些的太醫,披著蓑笠,夜雨中走得慢了些,仁壽宮李公公心焦如烤,直接一抹臉上雨水,道了聲“得罪”,讓一旁太監直接背起來往仁壽宮跑。 仁壽宮里,太后已恢復了人前模樣,握著外孫女的手,壓著心中的不安,看向專門從宮外請來的老太醫,溫和問道: “張太醫,您看?” 張太醫半夜被人拍門叫起來,一路上轎子被抬得飛起來一樣。這時候他一顆心才徹底放了下來,一直繃著的臉也松了下來,恭謹回話: “太后寬心,郡主是突然大驚大懼,大喜大悲,大——” “要緊不要?”太后問。 “不礙的,不礙的。老朽這里有一副祛寒安神的方子,服了發出汗,好好睡一覺,郡主身子一向康健,一覺就好?!?/br> 說到這里張太醫略一沉吟,太后忙道:“但說無妨!” 張太醫:“老朽看郡主這樣,似長時間不安——” 聞言,太后目光落在外孫女蒼白的小臉上,把外孫女的手輕輕放入薄毯下,扶著周嬤嬤起了身,親自送老太醫出去。 見到外間的皇帝和皇后,太后含笑道:“這么大的雨,知道你們疼郡主,還專門過來!快快回去歇下吧,陛下明兒還有早朝,可不能熬壞了!” 說著又親切拍了拍皇后的手,“皇后也是,宮里這么多事,辛苦,快陪著陛下歇吧?!?/br> 正昌帝咳了一聲,太后立即叮囑帝王身邊的宮人早晚冰糖雪梨湯都要備著,提醒陛下勤喝著?;屎笠碴P切了郡主一番,這才伴著陛下,帶著浩浩蕩蕩的宮人離開了仁壽宮。 太后立在正殿前看著。 端的是一場母慈子孝其樂融融的帝王家圖景。 皇帝與皇后出了仁壽宮,簇擁的宮人伺候著帝后上車攆。就聽一個宮女哎呦一聲,跌了出去,趴倒在大雨中。 鋪天蓋地的雨聲中,那么多宮人跟著,此時連一絲人聲都沒有。 一盞盞燈籠前是瓢潑的雨線,朦朧的燈籠光照亮了那些還不知發生什么的宮人緊張繃緊的面容。 就聽皇后身邊的鄭嬤嬤代為出聲:“連個差都當不好?濕了娘娘鞋面,如傷了娘娘鳳體,誰擔待的起!娘娘慈悲,免了杖責,就在這里跪上兩個時辰好好想想以后該怎么做事!” 跟著打燈籠的宮人這才知道原來是有人當差不利落,差點濕了娘娘的鞋襪。 瓢潑大雨中跪著的丫頭連哭都不敢哭,趴在冰涼的雨水里一動不敢動。 帝攆起架。 一片雨聲中響起帝王低沉寵溺的聲音:“紫彤,涼不涼?” 然后是皇后慵懶好聽的嗓音,“陛下,不礙的?!闭f著一笑,“多大點事兒,也值當的大驚小怪?!?/br> 帝后同攆,從人無數,在雨中逶迤向前。 仁壽宮里,皇后罰了宮女的消息已經傳了進來。 太后坐在上首垂目,好一會兒才抬頭看向周嬤嬤,笑道:“看看,這是不是罰給哀家看的?” 周嬤嬤遞過去了溫養滋補的茶,也笑道:“皇后年輕,脾氣是有的?!?/br> 皇后雖看起來還是三十歲的樣子,可已是四十出頭的人了,她所出的太子都二十四歲了,怎么都不能說年輕了。只是這氣焰,跟年輕的時候沒差。 深夜的仁壽宮中安靜得很,李公公垂著眼睛站在門邊。聽到太后叫人,這才忙躬身上前。 “下人不好是該罰。讓那丫頭在廊檐下好好跪著吧,備好去寒的湯藥,回頭給那丫頭喝上?!?/br> 李公公應聲,撐著大油傘帶著兩個小太監往雨中去了。 “太后心慈?!敝軏邒叩吐?。 “都是苦孩子?!?/br> 太后已經扶著周嬤嬤來到了里間,這才又加了一句:“我的囡囡病著,那邊還沒完全出仁壽宮地界就又打又罰的.....” 周嬤嬤扶著太后,哎了一聲,沒說別的。太后也不再提這茬兒。 再次親眼看過外孫女,這才來到一旁房間,端坐在上,把月下身邊人叫到面前。太后垂著眼皮,讓他們把最近事情一一說了。 小洛子抖抖索索從懷里掏出了那根白綾..... 太后眼皮子一跳。 四個人俱都大氣不敢喘。 周嬤嬤呀了一聲,向太后道:“這就是了,郡主這樣嬌嫩孩子,怎能沾惹這些晦氣,這不就把自己嚇住了.....” 太后好一會兒沒說話,最后擺了擺手。翠玨忙帶著其他三人退下。 再次只剩下周嬤嬤,太后看著跳動的燭火,這才嘆了口氣,好一會兒才道: “你說,是不是哀家做錯了.....” 蒼老的聲音透著說不出的疲憊。 外孫女與太子情意她不是不知道??伞?,她還是攔了。 大雨嘩嘩,伴著風吹過這深宮樹葉的聲音,蕭蕭簌簌,不絕于耳。 太后愣愣道:“就是我不攔——”說到這里她頓了頓,聲音低了一些:“咱們這位皇后.....皇后看上的是她的侄女,我的朏朏看不出來,哀家看得明白呀.....” 雨還在嘩啦啦下著,風大了,吹的一扇沒關好的窗子一聲響。立即有人帶著人,悄無聲息重新關好了。 搖蕩的燭火重新恢復了明亮,靜靜燃著。 太后終于道: “罷了,宋晉那孩子再好,朏朏實在不喜歡也不成?!?/br> 周嬤嬤低聲問了句:“那太子那邊?” 太后又深深吐出一口氣,斷然道:“除了太子,總還有好的?!?/br> 周嬤嬤見太后雖如此說,太后的眉頭卻蹙得更緊了,久久才松開。即便松開,眉間那一道道皺紋卻是再也展不開了。 第6章 夜更深了。 李公公守著寢宮門口。寢宮內一桌一椅都厚重典雅,青銅博山爐泛著久遠歲月的痕跡,靜靜燃著檀香。此時宮人都已退去,偌大內殿一堂富貴中,只有兩位白頭老人靜靜相對。 太后從鋪設著錦褥的榻上起身,許是太晚了,一向康健的老人微微一晃。 周嬤嬤忙上前扶住。 太后扶著周嬤嬤的手臂站穩了,輕嘆了一聲:“到底還是老了,想想曾經比這揪心的時候也不知經了多少,也沒說這樣的?!?/br> 周嬤嬤柔聲勸道:“娘娘康健,哪里就說老了.....再說,咱們小郡主還靠著娘娘呢?!?/br> 太后拍了拍周嬤嬤的手臂,“你說的是。不敢老啊,不能老?!?/br> 有了年頭的紫檀木家具在燭火下泛著溫潤的光澤,映襯出太后的華貴,卻讓周嬤嬤心頭微微發酸。 兩人說話間轉入了里間,來到了里頭郡主睡著的床邊。 太后坐下,抬手摸了摸月下額頭脖頸,果然微微有了汗意。丫頭又換了干凈帕子來,太后直接接過,輕輕給月下擦著。 雕著龍鳳的大床寬敞,床上安靜的小人靠在一邊,抓著毯子蜷縮成小小一團,看得太后心疼。 周嬤嬤勸慰:“張太醫最是好脈息,又最是謹慎的性子,既說無事那就是一點事兒都沒有。太后寬心?!?/br> 才說著,床上人眉頭就蹙了蹙,喊“外祖母”。人也睡不安穩,眼看就要哭出來,好像找不到母親的孩子一樣。 太后忙向前伸出手,床上人一抱住了太后伸出的蒼老柔軟的手,眉頭立即就松開了。 瑩白的小臉往太后手邊蹭了蹭,終于安心了一樣,整張臉舒展開來,整個人也慢慢重新睡安穩了。 好似鳥兒歸了巢,好似孩兒找到了依靠。 人睡熟了,手還緊緊拽著太后赭黃色寢衣袖口。 太后看著外孫女,向周嬤嬤道:“翠茹,你看看她這個樣子,讓我怎么能放心?!?/br> “郡主是離不開娘娘?!?/br> 太后娘娘掖了掖毯子,嘆息了一聲,凝視著月下安靜睡著的小臉。 鴉羽一樣長長的睫毛,小巧的鼻頭,嘟嘟的紅唇。像極了她的娘親。 太后覺得心里酸軟成了一片。 撫著她眉頭的手不由得變成了輕點:睡著了就乖得讓人心疼,可等趕明兒睜開眼,還不知又要怎么鬧呢。 想到外孫女自打跟宋晉成親以來,顧頭不顧尾鬧的一出又一出,太后是又恨又疼。忍不住捏了捏月下軟乎乎的手背,恨恨道:“哀家一把老骨頭了,還得cao心你這個小冤家.....” 周嬤嬤見太后說這個話,就知道太后這是放心了,不由笑了,“看著郡主,主子這日子也有過頭不是!” 這皇宮里倒是不缺人,可都是人家一大家子的人。說的是母慈子孝,可母不是母,子不是子。人家的親娘可還賭著一口氣好好活著,不知盼著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