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死對頭,真討厭
要說國子監最愜意的人是誰? 當屬宣九郎。 成績差、手無縛雞之力,但,仗著和鄭祭酒有那么一丁點連帶的親眷關系,在國子監混得如魚得水。 更別提她那張占便宜的臉蛋,簡直把一眾女學生迷得七葷八素。 這不,大下午的,同班的男學生都在校場進行激烈的蹴鞠比賽,唯獨她一人,懶洋洋地躺在草地鋪著的錦毯上瞇午覺,偶爾張開嘴,叼住洛陽第一美人薛瓊瓊喂來的剝皮葡萄。 二十余名少年身著短打勁裝,靛青、朱紅、月白的衣衫在風中翻飛,宛若彩云翩躚,氣氛熱火朝天。 場中最引人注目的少年束著藏青抹額,額前碎發隨動作輕揚。他半蹲下身,目光如炬鎖定滾動的藤球,突然屈身如獵豹般彈射而起,足尖靈巧勾起那渾圓的蹴鞠,那球仿佛被賦予了靈性,穩穩停在他的足背。 緊接著,他腰身一擰,借轉身之勢,如同一張滿弓驟然松開,猛地一腳抽射,蹴鞠如離弦之箭般破空而出,劃過一道漂亮的弧線,直奔三丈外由兩根竹竿支起的“風流眼”。 對手陣營里,一名虎背熊腰的少年暴喝一聲,如同一頭迅猛的野牛沖將過來,他高高躍起,在空中舒展四肢,試圖攔截這勢大力沉的一擊。然而,球卻巧妙地從他指尖上方掠過,直奔“風流眼”而去。 場外觀眾們的呼喊聲此起彼伏,響徹云霄。 “好球!” “進啦!” 歡呼聲、喝彩聲交織在一起,震得街邊的樹葉都微微顫動。身著校服的少女們揮舞著手中的絲帕,臉頰因興奮而泛起紅暈。 球穿過“風流眼”的剎那,少年們的歡呼聲直沖云霄,驚起檐角棲息的喜鵲。 校場上,男同學們玩得盡興,卻也熱得大汗淋漓,結束一場,不由將艷羨的目光投向宣本珍。 守門的李不言抹掉額頭汗水,大嘆口氣,叉腰道:“九郎真好命,怎么薛瓊瓊不來喜歡我?” 他生得勉強也算俊秀嘛。 同隊伍的孫星衍聽他發癡,上下打量他那副弱骨雞仔的模樣,不由埋汰他:“我說,李不言,你做人要有自知之明,薛瓊瓊就算不喜歡宣本珍,也不可能看上你,她未婚夫可是燕京世子,輪不到你來惦記?!?/br> 此話一出,眾人隱晦地看向燕三郎,不乏譏諷、看好戲之意,但礙于燕三郎的身份與脾性,他們不敢表露出來。 氣氛一變,孫星衍后知后覺發現自己說錯話,咳了咳,正要跟燕三郎解釋,燕三郎冷冷越過他,炎炎夏日,聲音如寒冰,“再來!” 蹴鞠五局定勝負,眼下不過比了兩場。 他發話,兩邊隊員分別站好位置,由裁判一聲口哨,蹴鞠球拋向半空,兩邊人縱身一躍,各自搶奪起來。 也許是天熱氣燥,燕三郎心下莫名不爽,余光瞥見睡得正香的宣本珍,他眸光一閃,腳下一顛,蹴鞠球“咻”的一聲飛向宣本珍所在的位置,本來正中她腳踝,誰知宣本珍忽然翻了個身,蹴鞠球遺憾地落在她腳底下,她人分毫無損,還伸了伸腳,把蹴鞠球當墊腳的矮凳。 懶散如貓,情狀婉孌,更惹人厭。 燕三郎臉色更黑了,場上所有人也明顯感覺到了他惡劣的心情變化。 裁判又扔了顆蹴鞠球到場上。 他左奔右突,與隊友合作無間,將蹴鞠球傳來倒去,孫星衍搶不到球,眼見著蹴鞠球又要進“風流眼”,急得大喊:“李不言,守好門!” “哦哦?!?/br> 李不言強打起精神反應過來。 燕三郎突然一個假動作晃過后衛,右腳猛地發力抽射! 藤球裹著勁風直撲球門右上角,李不言幾乎在同一瞬間飛身撲救,他舒展如小雞,指尖堪堪碰到飛速旋轉的蹴鞠。 然而,這顆裹著牛皮、塞滿毛發的藤球力量遠超想象,擦著他的指尖重重砸在眉骨上。 李不言悶哼一聲,整個人被沖擊力掀翻在地,額頭瞬間滲出鮮血,在雪白的衣襟上暈開大片刺目的紅。 場上驟然寂靜。 觀眾席爆發出此起彼伏的驚呼,幾個女孩子下意識捂住了嘴。 兩隊隊員同時沖上前,孫星衍扯下汗巾按壓傷口,有人焦急呼喚裁判,裁判忙令侍從將李不言抬上擔架,送去典簿廳尋溫語如治療。 宣本珍被這股動靜吵醒,抬眸望去,始作俑者穩如老狗地站在那兒,臉上沒有半分愧疚、關心的情緒,眼神黑沉如墨,察覺她注視,不疾不徐地回視她,眸底隱約有挑釁。 宣本珍嘴角微微往下撇,心頭有點不痛快起來,惹人煩的燕三郎,明知李不言與她交好,這是故意打她臉呢。 李不言被抬走了,燕三郎對裁判道:“比賽繼續,讓候補人員上場替李不言?!?/br> 他口吻不是商量與申請,不客氣到近乎是命令。 裁判心頭直呼倒大霉,他娘的,這里頭的學生一個比一個身份貴重,不是他一個小小的老師得罪得起的。 就說燕三郎吧,父親是盤踞燕京的燕王殿下,母親和外公都是守國猛將,位高權重,他又是燕王府唯一的嫡子,日后前途必定不可限量。 至于宣本珍,雖然出身商戶,可偏偏她表姐溫語如嫁給了鄭祭酒的兒子做媳婦,鄭祭酒看在溫語如的面子上,平日里對宣本珍也有幾分照拂。 而鄭祭酒又是他的頂頭上司,他素知宣本珍憊懶,每回蹴鞠課都在曬太陽,基本沒踏足過草場…… 心頭正思量,燕三郎這個小霸王不耐煩地催:“怎么?老師是覺得宣本珍在國子監是有特權的?可以理所當然地逃課?” 裁判一聽嚇了個激靈,要是給宣本珍蓋了個逃課的名頭,日后她可不好畢業,他不想再應付這樣的關系戶學生,只祈禱她時間到了趕快走人。 “我去喊她?!?/br> 裁判做出了選擇,無論如何,這也算是為宣本珍好嘛,少年人怎能終日躲懶,偶爾運動也算強身健體。 * 裁判親自來叫她,宣本珍當然要去,她可不敢像燕三郎那么囂張,是以,面對裁判略帶心虛的口吻,她笑瞇瞇地應:“我這就去,老師?!?/br> 裁判如沐春風,哎喲,這宣九郎除了不學無術,其他方面可比燕三郎討喜多了。 * 燕三郎親眼目睹裁判苦著臉喚人,回過身來,與宣本珍有說有笑,心頭不由低嗤一聲,一介逢迎諂媚之徒,不過爾爾。 宣本珍才懶得管他怎么想呢,她走近孫星衍,拍拍他肩膀,笑嘻嘻道:“大黑熊,你待會可要罩著我,免得讓我落得跟李不言一樣的下場?!?/br> 孫星衍皮膚黑,又是個高大的肌rou男,是以,同窗好友有時候會打趣地叫他“大黑熊”。 他不覺得這個是蔑稱,反而自己覺得挺威武的,每每宣本珍喚之,他樂呵應下:“行啊,沒問題,哥罩你!” 裁判吹哨,眾人歸位,繼續踢球,宣本珍只是個守門員,偏偏薛瓊瓊還大張旗鼓地領著人在那給她加油助威,全然沒把燕三郎這個未婚夫放眼里。 “吵死了,跟只母雞一樣聒噪?!?/br> 燕三郎厭煩地低聲罵。 拖了宣本珍下水,他這會子反倒不急了,全程優哉游哉,慢吞吞地同隊友傳球、倒球,溜著孫星衍滿場跑,等孫星衍暈頭轉向了,他才猛地一腳將蹴鞠球踢進“風流眼”。 宣本珍本來就是來湊數的,壓根不在乎輸贏,球來了,她就躲。 是以,燕三郎那一隊穩贏了足足有兩顆球。 又輸一球! 孫星衍事事都要爭第一,尤其討厭輸給燕三郎,眼下,他格外惱火:“宣九郎,你差不多一點!” 宣本珍見他發怒,順毛道:“好啦,我這回一定不讓他進?!?/br> 她定了定神,決定要給燕三郎一點顏色瞧瞧。 見她認真,燕三郎勾唇一笑,眉梢微挑,起了捉弄人的心思。 宣本珍張臂作勢要攔球,燕三郎便將蹴鞠球踢給隊友,正在宣本珍的左邊,她趕忙跑去左邊,豈料對方虛晃一招,那人腦袋一頂,將蹴鞠球又送回燕三郎身邊。 燕三郎手握欄桿借力,旋身飛踹,從宣本珍右邊空隙將球踢了進去,宣本珍飛撲過去擋,笨手笨腳地反而把自己摔了。 “哎,好疼?!?/br> 她當即眼淚花都冒出來了。 沒想到又受傷一個學員。 裁判只好讓比賽暫停。 燕三郎顯然沒料到宣本珍可以這樣笨拙,表情微頓,正要上前,薛瓊瓊搶先奔到宣本珍身邊,攙扶起她:“九郎,你怎么樣?我扶你去找溫jiejie?!?/br> 要療傷,難免就要撩衣衫挽褲腳。 宣本珍又不是個貨真價實的少年郎,而是女扮男裝,自然不敢讓薛瓊瓊陪同。 她強撐起笑臉,“我沒事,磕破皮而已,自己去就行了?!?/br> “可是……” 薛瓊瓊不放心。 宣本珍只好道:“眼下快要到吃晚膳的時間了,你去膳堂幫我打飯,記住,我今天想吃糖醋鯉魚,粉蒸排骨,還有燉茄子?!?/br> 國子監雖然是晉朝一流的學府,可也不會像家中那樣,你想吃什么盡管跟廚房點菜,在這兒,大家一視同仁,在膳堂吃飯,自然是前頭的有得挑,晚來的吃剩下。 偏生宣本珍嘴巴挑剔,若飯菜不合胃口,更不想吃了。 不過還好,她身邊有薛瓊瓊這個舔狗,任勞任怨、風雨無阻地為她打飯兩年多。 “你自己可以?” 宣本珍頷首:“我真的行?!?/br> 薛瓊瓊道:“好吧?!?/br> “快去?!?/br> 薛瓊瓊只好依依不舍地走了。 孫星衍是個大老粗,覺得宣本珍這點傷又沒見血,不礙事,也去吃飯了。 宣本珍堅持說沒事,其余人和裁判陸陸續續走了。 唯余燕三郎。 宣本珍扶著欄桿,慢悠悠地爬起身,燕三郎擰眉盯著她。 “你還不走?站在這兒想看我笑話?” 這是這學期以來,宣本珍開口對他說的第一句話,很好,跟往常兩年一樣,針鋒相對。 燕三郎強行壓住心頭奇異的不適感,抱臂,冷笑道:“不錯,我就喜歡看你狼狽的樣子?!?/br> “哼?!?/br> 宣本珍白他一眼,搞不懂他怎么有這種惡趣味。 她膝蓋痛死了,站也站不直,艱難地扶墻走,燕三郎不遠不近地尾隨她。 宣本珍心里將他罵個狗血淋頭。 走半道,還是沒忍住回頭朝他豎了個友好的中指。 她此時逆著光,碎金般的日光為她鍍上流動的光暈。墨色長發束著鎏金纏枝紋發冠,幾縷發絲垂落耳畔,在陽光下泛著琥珀色的柔光。 眉若遠山含黛,睫毛在眼下投出細密的影,秀氣的鼻梁加了兩分鈍感,被陽光曬得微微泛紅的薄唇輕抿,透出幾分少年特有的倔強,眼睛惱怒地瞪著他,齜牙咧嘴的樣子像只亮出爪牙的小狐貍。 她身著月白色短胯袍衫,衣擺隨風揚起,勾勒出清瘦的身形,腰間的蟬蛹玉佩在光影中若隱若現。陽光穿透半透明的衣料,映得她肌膚似美玉生煙,帶著塵世未染的純凈靈氣,又在周身縈繞著難以忽視的耀眼風華。 明明穿著和大家一樣的校服,卻格外惹人注目。 討厭人的宣本珍,擁有世上一等一出眾的美貌,然,蠢弱不慧。 說不清是什么意味,燕三郎反倒莞爾笑了,笑得惡劣,確有兩分真情實意。 宣本珍毛骨悚然,小聲罵:“傻叉?!?/br> 旋身就走。 直到她進入典薄廳,燕三郎才悄然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