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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奶奶的遺體被裹上白布送回家中,島上沒有舉辦喪禮的習慣,大體在隔天便被葬入深山里的一片草原中,據階凱杰說那是潘奶奶生前最喜歡的一塊土地,島上的人們都曾聽潘奶奶說過想在那里種一大片的花。 和大家一起送走潘奶奶后,階凱杰和羅沛榆回到家中,一回到家里,羅沛榆從廚房拿了幾個麵包,說了句這幾天想自己靜靜便轉身回房,階凱杰沒有回應,失魂落魄的走回自己房間,兩個同樣低落的人,誰也沒能撐起誰的世界。 將窗簾拉上,羅沛榆把自己關進一片漆黑里。她什么也不想做,縮進被窩里強迫自己入睡,卻夢回潘奶奶被打撈上岸時的情景——總是和藹笑著的那張臉被土石砸得面目全非,常穿的那件白色裙子沾滿黃色的泥,掛在她手上的那抹綠色最為刺眼,那是她再熟悉不過的、林姨做的草繩手環。 她還記得草繩手環開賣當天,潘奶奶比誰都還要早到,挑選手環時不忘夸獎她:「好厲害呀!我們島上都沒有人能學會林姨的手藝,只有你能做出幾分相似,你真厲……不,你一定很努力?!?/br> 夢里最清晰的是潘奶奶在中游差點獲救時的臉龐,幾天里她不斷想起這個畫面,像是提醒著她潘奶奶原本或許有機會存活。 而人生最害怕的,往往就是那些「或許」。 這場夢太長太長,像是過了一個世紀,可她陷在夢里像陷入泥濘,怎么也抽不了身?;秀遍g她似乎聽見階凱杰在外頭叫喚自己,可她只是微微睜眼,連理都沒理便再次睡去。 時間來來去去,眨眼間便過了三個日夜,羅沛榆拿進房間的那些麵包一口也沒吃,只是偶爾起來喝兩口水,沒一會又再次躲回被窩,像是如此便不用面對現實的云雨。 只是每天每天,她總會隱約聽見一些沙沙聲,像是紙張擦過地板、又像是鉛筆寫在紙上,不過那些聲音相當短暫,外頭只有階凱杰、沒有人會傷害她,她也就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與世隔絕的第四天,羅沛榆從夢中驚醒,豆大的汗滴自臉頰滾落,她又夢見了潘奶奶的遺體,心里有些恐懼,然而更多的是哀戚。 她想,她或許永遠忘不了打撈起潘奶奶的那天。他們一群人在下游等了許久,卻在看到熟悉的白裙時心里一涼,潘奶奶以趴姿順著水流漂浮、沒有半點掙扎,她的兒子原本還想拿魚網將她撈起,沒想到下一秒她被卡進岸邊的樹叢間,等將潘奶奶從樹叢里救起,已經是幾個小時后的事。 潘奶奶的丈夫就在一旁,那時她怔怔的望向那個健壯卻蒼老的身影,迷茫、錯愕、不敢置信、悲傷、悔恨……所有情緒浮現在他的臉上,那一刻她忽然想起階凱杰曾告訴她的,穿越者們在這座島上怎么也死不了,然而原本就住在這座島上的居民,仍舊得面對生老病死的課題。 那一刻她久違的感受到,噩夢總在松懈的時候來臨,快樂總是在最平凡的日子消失。原來在這座島的短短一年里,也會面臨失去。 熟悉的沙沙聲將她的思緒拉回現實,隔了四天,她總算有心力思考那些聲音究竟來自何處。下床將房里的電燈打開,她瞇著眼環視整個房間,視線卻在房間門口陡然一頓,只見門前的地板上散落了一地的白紙,隱約還能看見紙條上寫著藍筆字。 她緩步走到門前,蹲下身子將紙條一一撿起、打開,映入眼簾的字句卻讓她眼眶一熱。 「今天有吃飯嗎?」 「今天天氣很好,太陽出來了?!?/br> 「心情怎么樣?」 「還以為你又自殺了,跑到那座崖上等你,還好沒等到?!?/br> 「小衙跟林姨來看你,我說你睡了?!?/br> 「外面的冰箱有竹筍湯?!?/br> 「早安?!?/br> 「晚安?!?/br> 她一張一張看著,這才明白這幾天聽見的沙沙聲,是階凱杰每日定時投紙條給她的聲音。想了想,她從書桌拿了枝筆,又從筆記本上撕下一張紙,在上頭寫下:「你還好嗎?」 拿著筆和紙,她從門縫將紙條塞出去,而后坐在門邊等待。大概過了一個小時,她聽見腳步聲停在她房外,隨后是快步離開的聲音,她還沒來得及想階凱杰究竟離開去做什么,腳步聲又再次踅回原地。 沒一會,一張紙條從門縫底下塞入,她這才知道,階凱杰剛剛只怕是跑去客廳拿筆了。打開紙條一看,上頭只寫著幾個字:「我有點想潘奶奶?!?/br> 她看著一愣,是啊,她怎么就沒想過,階凱杰和潘奶奶相處的時間比她更長,潘奶奶的離世肯定也對他造成了不小的打擊。 她盯著紙條看了很久,最后抿著唇寫下一行字,將紙條再次遞出去:「我明天想去潘奶奶的畫室走走,你要一起去嗎?」 隔了一會,紙條被塞了回來,上頭只有一個字:「好?!?/br> 他們隔著一面墻坐在地上,紙條留言就停在那一個字,門外的階凱杰手抵膝蓋,無力地望向天花板。 在陷入痛苦的時候,人只會想著逃跑,努力逃離所處的世界,不想被情緒追到??墒巧晕⒚撾x那些痛苦后,他想,至少得回潘奶奶的畫室一趟,和她做最后的告別。 從小看潘奶奶到大,他一直都清楚地知道,如果是潘奶奶,一定會想好好地、好好地跟他們說再見。 即使沒辦法放下、即使還是會悲傷,他仍舊想好好的道別??上У氖?,與從小到大的經歷不同,這次說了再見以后,不會有人在背后目送他的背影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