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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潘奶奶將畫作裱框完畢后,羅沛榆以畫框太重為由,將那幅畫暫時放在畫室中。她暗自渴望著,希望等她能夠畫出自己靈魂的模樣時,再將兩幅畫一起帶回階凱杰家里。 雖然她也不知道,等到她必須回到原本的世界那天,能不能將那兩幅畫一起帶回去。 向潘奶奶道別后,她轉身離開畫室,一出門便看見階凱杰拿著兩根竹筍站在不遠處??匆娝哪强?,她總覺得有些不真實,像是從寂靜的空間再次與現實接軌。 周圍有了鳥叫蟲鳴,世界忽然又有了聲音。 「怎么樣?看到自己的樣子了嗎?」他說著舉起手上的竹筍,「看到的話就可以煮竹筍湯慶祝啦!」 羅沛榆望著那根竹筍沉思了一會,最終苦笑著搖頭:「可惜了,我沒看到自己的樣子,你喪失大展廚藝的機會啦?!?/br> 嗯?階凱杰錯愕的望著她,隨后低頭看向兩隻手里拿著的筍子,想了想,他將筍子隨手往地上一丟:「是喔……」 「你干嘛?」羅沛榆被他的反應嚇到,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受到什么打擊,「沒看到也可以慶祝啦……你去哪?」 她話都還沒來得及說完,階凱杰便拉過她往一旁的小徑走,神來一筆的冒出一句:「去爬山?!?/br> 「爬山?這里?」她壓根摸不著頭緒,回頭看著那兩根被遺忘在原地的竹筍,愣愣地問,「那你的竹筍呢?」 「回來再拿??!」他說得理所當然,「去散散心、把壞心情都排空,才能……哎呀!反正親近大自然有益身體健康啦!」 什么跟什么???羅沛榆滿臉的莫名其妙,卻放棄糾結階凱杰究竟想做什么,反正間著也是間著、回到家里也只是讓自己胡思亂想,跟著階凱杰在島上間晃還比較自在。 「所以潘奶奶到底畫了什么???」安靜地走了一小段路,階凱杰總算耐不住好奇心,納悶的問道。 「什么都沒畫??!」 「什么都沒畫你還在里面待這么久?」 「……」知道騙不過階凱杰,羅沛榆無奈聳肩,「她畫了一片充滿花苞的大草原,說那是她眼中我的靈魂的樣子,還說希望有一天我也能畫出自己眼里的靈魂?!?/br> 「嗯……那你希望你的靈魂是什么樣子?」 「秘密?!共降琅杂袀€木製欄桿,她走累了,索性靠上去休息,轉頭望向他的眼里有著笑意,「等我畫出來了再給你看?!?/br> 「好??!」他爽快的應下,「我一定會喜歡的?!?/br> 他的話讓她想起潘奶奶,望著眼前的樹林沉默了一會,她揚起一抹帶著落寞的笑意:「我其實很羨慕潘奶奶,總覺得她在自己喜歡的領域里做得很快樂?!?/br> 「你在自己的領域里過得不快樂嗎?」 「當然快樂啊,可是大多時候,快樂都是由雙倍的痛苦換來的?!顾叵肫疬^去在演藝圈的那段日子,「被惡意減少曝光機會時、看著別人的成就質疑自己時、減肥減到生病時……那些黑暗大過光明的時候,都會發現自己熱愛一件事的心情不斷被消耗抹滅?!?/br> 「你能想像嗎?當你原本最熱愛的那件事,最后成為讓你最痛苦的事情,像是一個創作的人拿起筆就開始哭、又像是一個熱愛跑步的人舉不起自己的腳。那種滋味不能說上苦,但很酸很澀,好像繼續往前也不是,放棄了又好像承認自己過去的努力最后都成為一場空?!?/br> 「可是你出事后,不也一直想要回到演藝圈嗎?如果那么痛苦,為什么還想著要回去?」 「在演戲的時候,可以體驗很多人的人生,嚮往的、沒感受過的、看過卻從未感同身受的,在攝影棚里都能經歷?!顾矊@份執著感到無可奈何,「就算有很多痛苦,本質上我還是很喜歡演戲這件事,可能也因為這樣才如此掙扎吧。所以我才會這么羨慕啊……或許也有一點小小的忌妒,那些勇敢到可以忍受痛苦、完全享受熱愛的人真的太美好了,美好到讓人忍不住以為同樣的事情有一天也會發生在自己身上?!?/br> 階凱杰默默看著她的側臉,他想,羅沛榆并不知道,能夠坦率的承認自己的羨慕和嫉妒,其實也是一件非常勇敢的事。 最終,他幽幽開口:「你們那個世界的人,好像很常羨慕別人呢?!?/br> 「是啊?!顾龥]有否認,「我們總是這樣,在高中時羨慕小學學子,大學時羨慕高中青年,出社會后再羨慕學生時期的自己。我們不斷望著過去,卻很少有人真的站在當下?!?/br> 她說著一頓:「可能這就是那個世界的遺憾如此多的原因吧?!?/br> 「那現在二十多歲的你,難道不想活成三十歲的自己會羨慕的樣子嗎?」 「想啊,但是不知道要怎么做?!顾掳涂可蠙跅U,有氣無力的回話,「不確定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也不知道該怎么樣才能達成自己理想中的目標、怎么樣能讓未來的自己滿意而不覺得丟臉?!?/br> 「羅沛榆——」 她話都沒說完,一旁的階凱杰忽然朝對面山頭大喊。沒等她來得及反應,他又喊了一聲:「羅沛榆——」 「你干嘛?」她被喊得莫名其妙,扯著階凱杰的衣角,試圖阻止他,「干嘛沒事喊我的名字,被人聽到很尷尬欸!」 「你有發現什么嗎?」他亮著雙眼,沒頭沒尾的問了一句,見羅沛榆擺出疑惑的神情,他認真地望進她的眼睛,「你再仔細聽一次?!?/br> 「羅——沛——榆——」 「什么啊,根本——」她說著瞪大雙眼,忽然一頓,因為她聽見了,那從對岸山頭回傳過來、回盪在整座山谷間的回音: 羅沛榆——沛——榆——榆榆—— 「聽到了嗎?」他笑得比誰都耀眼,「朝著山谷喊自己的名字,回傳的聲音也會是你的名字,不是成功的沛榆、不是好看的沛榆、不是羨慕人的沛榆,就只是羅沛榆?!?/br> 「所以不用去想什么樣的姿態會讓以后的自己覺得滿意,也不用去想什么樣的標籤會讓未來的自己感到驕傲?!拐f著,一隻蟲子掉在他的肩膀,他若無其事的將牠掃掉,讓羅沛榆有些羨慕他的泰然,「只要喊著自己的名字、好好看著最初始的自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需要什么,照著自己的需求過好每一天,這樣就很了不起了?!?/br> 「我知道你會擔心三十歲的自己不被人記得、也會擔心自己從此被人遺忘,但你放心——」他伸出食指朝自己腦袋點了兩下,「在這個世界里,我一定會記得你,有我在,你不會被整個宇宙的人忘記?!?/br> 「還有還有,無論如何,我都會以你為傲的!」 他說得太過直白,羅沛榆彆扭的不知該如何反應,最后,她咕噥著開口:「想太多了,就算在原本的世界里,我也不會被所有人忘記啦!」 階凱杰沒有回應,只是揚起更燦爛的笑容望向遠方山頭,自顧自地說起:「我們小的時候啊,潘奶奶常常唱一首她自己編的童謠給我們聽?!?/br> 說著,他開始哼唱: 啦啦啦啦啦啦 紅色的花黃色的花藍色的花白色的花 所有的花都是你種下的呀 多么特別都是你自己種下的呀 他一次又一次地唱著,偶爾跑掉一兩個音也沒有停止,而她悄悄看著他的側臉,淺淺挑起嘴角。 從今天開始,她會好好、好好地默念自己的名字,她會牢牢記住自己的名字,不加標籤、不附上別人的期待,就只是羅沛榆。 她想要努力喜歡自己,她想要喜歡自己種下的每一朵花。 她想要喜歡自己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