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等外面的雨勢小了些,金迎就帶著金喜回了家。 裴煥生這才走到邊上,去關注剛剛一直默不作聲,像個外人的祝升。想來他剛剛應該是局促不安了。 裴煥生不由得嘆了口氣,牽著他的手往外走。 “好了,我們也走吧?!?/br> 祝升任由他牽著,兩個人一起上了馬車,時夜自覺地在外面趕車。 裴煥生捏了捏眉心,將時夜遞來的賬簿放在一邊,關心地問祝升:“怎么了,剛剛是不是覺得不自在?” “還好?!弊Ip輕地搖搖頭,“我本來也不是很喜歡熱鬧,參與不進去。若是強行參與進去,反而不自在?!?/br> 他就像是一個看熱鬧的旁觀者,自己管好自己就行。 “哈哈哈——好吧,白擔心你了?!迸釤ㄉΦ?,“最近我實在太忙,沒怎么能顧得上你?!?/br> “那你什么時候才能顧得上我呢?”祝升認真道,“你們這樣的生意人,應當一年四季都很忙吧?!?/br> “人活在世上,不可能不忙的,一年四季,或者是這一生,都會很忙。忙里偷閑,還要覺得自己十分快活,瀟灑自在?!迸釤ㄉJ命似的聳聳肩,“但我喜歡這樣的忙碌,會覺得很充實?!?/br> “是不滿足嗎?你已經很有錢了,但依然會想著在外面闖蕩,繼續賺更多的錢……這是貪欲嗎?”祝升幾乎是很謹慎、很小心翼翼地說出“貪欲”這兩個字。 裴煥生默了默,歪著腦袋看著這個似乎在求知的少年,他發問:“那么你呢?從涼州姑臧城,到金州,你一直在殺人,也算是貪欲嗎?” 祝升下意識搖了搖頭,沉聲道:“我沒有選擇?!?/br> 他在夜橋,從夜橋出來長大的人,從小就是被當成一個殺手培養。他每次出門,幾乎都是為了殺人。 裴煥生當然知道這一點,于是他說:“對啊。我也沒有選擇。我攀上了金家的勢力,就得好好做生意。與虎謀皮,哪有那么輕松?!?/br> 他說得很真摯,祝升卻莫名覺得不能太信,金喜對他的態度分明不是什么利用,他們之間的感情也超出了利益關系。 “只是這樣嗎?” 裴煥生重重地點了下頭:“只是這樣?!?/br> 春天的雨夜總是復雜撓人的。 春雨綿綿,伴著春雷。驚蟄一聲雷響,萬物復蘇,意味著大地回春,生機勃勃。偏偏裴煥生不愛這樣的雷聲,比起春雨,他更討厭雷聲。 那年春天第一聲春雷響時,他失去了師父。 十八歲時,他離開了飄渺谷,一個人北上在京城落腳了片刻,他沒想到的是,離朝廷最近的地方,也有這么多江湖人士。 他在這里打響了落桃花的名號,當時誰人不知裴少俠的落桃花只需要一滴就能要人性命。裴煥生不吝嗇,太過于慷慨,那時候的他年輕氣盛,巴不得名震天下,大大方方地向所有人展示他的毒。 從落桃花到后來的醉春風,每一個都像極了酒名,卻是致命的毒藥。 這些手法,都是他學自他的師父聞悲秋。 他第一次見到聞悲秋,是在春風駘蕩、繁花盛開的三月。那年他才七歲,不懂事地說聞悲秋的名字過于傷感。聞悲秋脾氣性格很好,并未因此惱怒,而是應和道:“是啊,所以我喜歡春天?!?/br> 六歲時跟著他娘裴清瑜從隴西來到中原,南下入了江南,輾轉到湘水衡山一帶的飄渺谷。他們大費周章,在此處安居。抵達飄渺谷那日,是他七歲的生辰,在后來,他成為了聞悲秋的徒弟。 他在那時附和聞悲秋,說:“嘿,師父,我也喜歡春天?!?/br> 不知道是因為這聲“師父”,還是因為他們一樣喜歡春天,讓聞悲秋笑出聲,高興地拍了拍他的腦袋,拉著他的手,很是慈愛地看著他。 “年紀小,嘴巴倒是甜得很?!甭劚锬笾哪?,打趣道,“是吃了糖嗎?” 裴煥生還沒來得及搖頭,就被他塞了顆糖到嘴巴里。 “唔?” “以后嘴巴要更甜些才好?!甭劚锩佳蹚潖?,笑得很是溫和,“因為你師父我啊,喜歡聽甜言蜜語?!?/br> 聞悲秋的性子慵懶,和飄渺谷里其他人不同,他每日悠閑自在,看上去不問世事,不關心外邊發生了什么,只關心一日三餐吃些什么。 他看上去和權勢沾不了邊,但卻告訴裴煥生,得爭些什么,爭口氣、爭份權、爭個利。 裴煥生翻了個白眼給他,嘟囔道:“您老自己不爭,指望我呢。真不知道有什么好爭的……沒什么用,這樣也很快活?!?/br> 裴煥生覺得聞悲秋和望子成龍的父母沒什么差。 聞悲秋輕輕笑了一聲,仿佛在嘲笑他少年不懂事,未經風吹雨打,不知權勢富貴的好。 “煥生,人得往高處去過,手里握過權勢,才能蔑視這些。自己沒得到過,是沒資格評論的?!甭劚飳⑹州p輕地搭在他的腦袋上,跟擼貓似的順著他的毛,“煥生,你還小,得爭爭?!?/br> 裴煥生微微抬頭,偷偷看他的眼神,只覺得這雙眼里忽然寫滿了悲傷。他仿佛在擔心自己以后把路走得很爛,怕自己以后日子過得不好,怕他太過于窮困潦倒。 “就算不為自己,也得為你娘爭爭……才不必遭受他人的白眼?!?/br> 這句話,點醒了裴煥生。他像是幡然醒悟一樣,忽然貪戀起權勢富貴。帶著對他生父的怨恨,帶著對他母親的保護欲,帶著對世人那些閑言碎語的厭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