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穿著水色衣裳的那人只是瞥了一眼,將手里的算盤丟給他,露出手腕處那串琥珀色念珠。他似乎沒興趣看這一出鬧劇,抬腿往樓上走。 祝升也沒打算繼續看,而是走進了青瓦樓,想要追上那人。 上了二樓后,這人便跟鬼一樣消失不見了。 正如兩年前那樣,在涼州見過之后,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祝升回頭,看了一眼來來往往的人群,連忙下樓抓住那個一開始同水色衣裳男人在柜臺邊談話的男人,問他:“剛剛那位,穿著藍色衣服,站在柜臺邊的,是誰?” 男人上下打量了他一下,隨后點點頭,笑道:“是我們東家,裴郎君、裴煥生?!?/br> “裴煥生?!?/br> 祝升細細念著這三個字,兩年前沒得到的姓名,如今在旁人的嘴巴里輕而易舉就得知了。 男人看著他這樣出神的樣子,禮貌性地笑笑,忍不住提醒:“郎君素來愛玩,但近日繁忙,身邊不太缺人,可能……” 祝升皺起眉頭,心里不太舒服,縱然他平時和這世間的人打交道少,但也懂他這話里藏著不好的意思。 “什么意思?” 這人見他不解的模樣不像是裝的,便搖了搖頭:“是我想多了。您在這,玩得盡興?!?/br> 盡興,祝升想,能讓他盡興的只有殺人。 祝升看著這人遠走的身影,看著他路過一個穿著墨綠圓袍的男人,朝那人點頭示意,很是恭敬。他們言語了幾句,穿著墨綠圓袍的男人把目光向自己投來。祝升親眼看著,那人的神情從不可置信變成玩味,讓他有些不太舒服。他好像變成別人飯后談資了。 祝升壓著這點不舒服的勁,挑了位置坐下來,店伙計招呼他,給他推薦了他們家有名的吐蕃葡萄酒。祝升搖了搖頭,拒絕了這份推薦。而是抬頭看向柜臺墻上的牌子,上面是蒼勁有力的楷書。 祝升便要了被寫在最后一個的酒—— “落桃花?!?/br> “落桃花啊……”店伙計驚訝地看著他,“很少有人點這個了呢,這個寫在牌子最底下,沒什么人喝。得去找一找,您得耐心等會?!?/br> “多謝?!?/br> 店伙計也覺得新奇,他在這里做事這么久,就沒有見人點過落桃花。待他跟打酒的娘子說要落桃花時,只見幾位酒娘子捂著嘴咯咯笑。旁邊還站著金家那位小公子金喜,金喜今日穿了身墨綠色的圓袍,上面繡著金絲竹子,估計這金絲抽出來都得值不少錢。 他來時,金喜正跟其中一位酒娘子打趣,聽到“落桃花”三個字,他先笑出聲,這才有幾位酒娘子跟著一起笑。 金喜勾著他的肩膀,語氣調侃,問:“是哪個不要命的呀?” 沒人點落桃花,因為這本就不是酒,而是毒。只因裴煥生喜歡這三個字,又是他早年的得意之作,就在牌子上寫了上去。早些年還有人知道這件事,后來來往的人多了,大家默認沒有落桃花這壺酒,沒人問起為什么沒有,都只慕名來喝吐蕃葡萄酒,或者是牌子上前幾種酒。 金喜犯不著跟人說這些,裴煥生不用毒很久了,離江湖遠了很多,他挺滿意的。 他讓酒娘子給店伙計裝了壺群芳好過去,用桃花釀的酒,倒也合“落桃花”三個字。 酒娘子一邊打酒,一邊笑著說:“以后群芳好,也就是落桃花了?!?/br> 金喜眉頭一挑,夸她聰明,又說:“要是有人要喝落桃花,就給他上群芳好?!?/br> 祝升喝了半盅落桃花,說實話,他并不覺得這像落桃花。這壺酒很清淡,甚至帶這些甜味,桃花香氣很濃,卻沒有“落桃花”這三個字帶來的殘枝敗柳的感覺。 他輕輕地搖了搖頭,招呼店伙計:“有誰還喝過么?” 店伙計說不清楚。 祝升笑了一下:“難怪賣得不太好,有些對不起名字?!彼麑⒕棋X放在桌上,拿起劍走了。 店伙計看幾乎是滿的一壺酒,杯盞中的酒也沒喝幾口,一壺上好的群芳好就這么被浪費了,甚至還被人瞧不起。他嘆了口氣,感嘆有錢真好。 他一抬頭,就看到金喜站在不遠處,饒有興趣地看著他這邊。 “他說什么?他是不是說裴煥生的酒釀得不好?”若不是顧著這是在大堂里,金喜早已經捧腹大笑,他憋著笑,想要上去跟裴煥生好好說道說道。 難得的,有人覺得裴煥生的酒對不起名字。 第3章 雨夜 一月的春雨來得及時,雨水將過,驚蟄未至,它就來了。天邊一道亮光,像是一道天光破開層云,轉瞬即逝,緊接著是一道霹靂雷聲,像是雷公低沉怒吼聲。 古語常言:未過驚蟄先打雷,四十九天云不開。 祝升想,今年金州的春天,怕要陰雨連綿。 也好,多些下雨天,適合殺人。 祝升戴上斗笠,鉆進雨中,帶著涼意的雨絲落在他的手上,像螞蟻一樣要將寒氣鉆入他的骨血里。 金州一更三刻開始禁宵,五更三刻解除。 天邊的靈曄氣勢磅礴,短暫地透亮了這片天空。沒有月亮的雨夜,更為黑暗,只有靈曄撕開一道天口,吐出一些光來。 子時剛過,打更人剛剛走過去,鑼聲似乎被雷聲和雨聲短暫地壓住過,打更人用力一敲,敲出一道震耳欲聾的更聲。 祝升悄無聲息地隱匿自己的行蹤,攀上了屋檐,在千家萬戶上走過,踩著每一片青瓦,幾乎沒有聲音。他飛躍過金川街,從東側越到西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