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
偌大的寺廟在烈火中分崩離析,火光延燒至眼中時,妙成念了幾句心經,笑容中有解脫。 那種感覺很奇怪——不悲傷,不痛苦,只是空虛;像荒涼的土地,無人的暗夜,落入泥土的花瓣,迷失于大海的孤舟。 他閉上那對幽綠的雙眸,口中的心經轉成往生咒,任業障孽緣滾滾紅塵,盡數化為黑煙齏粉。 …… 十數載春夏秋冬,碧桃尋江南煙雨,觀大漠孤煙,飲北地烈酒,嘗嶺南荔枝,但其實,他過得也并不好。 眼中動情,心有牽念,又怎能真正寄情山水? 妙成圓寂的前幾日,他便覺內心頗不寧靜。 當時他暫宿在宜州的般若禪寺,宜州是江南水鄉,時值中秋,卻罕見地下起了冰雹,噼里啪啦將窗子砸得一陣亂響。 精怪天性敏感,感知到不祥的征兆后,碧桃第一時間趕回了京州。 卻只看到一堆焦木和幾顆舍利。 死者是懦夫,生者要承受無盡痛苦。 眼淚滾滾涌出,碧桃來不及擦淚,于模糊的視線中,仔細挑了舍利子包好,貼身藏著。 他跌跌撞撞出了寺。 卻被碎裂的臺階絆了一跤。 石板青灰,堪堪露出一抹白。 碧桃抽出夾在其中的物件。 是一方絲帕。 當初妙成從他手中抽走的帕子。 絲綢勝雪,碧桃認出是被妙成搶走的帕子。 上有星點墨跡,同樣是妙成的筆跡,白話文,一望即懂: 【緣起,我于萬丈紅塵之中見你, 緣滅,我見你于萬丈凡塵之中?!?/br> 明明是一闋絕筆,一句告別,卻仿佛愛人之間最親昵的呢喃低語。 碧桃哭倒在殘垣斷壁之間。 作者有話說 (1)靈感來自紅樓夢《葬花詞》 ————— 舅舅呢,不僅僅是女裝癖,也有一點點性別認知障礙啦 第124章 讓明天好好繼續 緣起緣滅。 妙成走了。 夜幕送走天邊最后一團云朵,河面上一道月色,割裂現在與從前。 他走了,空留我一個不人不鬼的妖物,面對殘局。碧桃心里這樣想著,極力忍住淚水。 行走世間百年,他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以為自己已經練就一顆鐵石心腸。 要在欲望的爭奪中永遠獲勝,就必須把自己塑造成一個無情者。 可他卻總是敗于妙成這個名字。 季明月看碧桃神色軟下來,醞釀少傾,喊了聲“舅舅”,聲音極小。 忽然多了個親人的感覺,實在太別扭了。 不過他依舊記得正事,試探著問:“您……有海哥的下落嗎?” 東木、中土、西金、南火,他們查了四個案子,背后的碧桃不可能不關注連海。 果然見碧桃略微怔忪,接著道:“本無,你要做好心理準備?!?/br> 聽聞此言,季明月心頭像墜了塊秤砣,驟然一沉。 “本空已死?!?/br> 秤砣只用一根細線吊起,蕩悠悠甩在半空。 “本空,哦不,你的海哥走了,”碧桃靠近季明月,見他臉色比墻皮還白些,又在他耳邊吐氣,“空留你獨自面對殘局?!?/br> 或許是錯覺,季明月聽出——碧桃的語調竟有種微妙的暢快。 季明月喉嚨干啞,像口渴到瀕死卻執意在沙漠中找水的旅人,“你說海哥死了,你如何證明?” 不是他被驟臨的死訊迷失了心智,而是這件事本身就很沒有說服力。 海哥情智雙高、殺伐果斷,怎么可能死? 再說他一個鬼,真“死”了又會怎樣? “你有多久沒見過本空了?”碧桃看出他心中所想,笑道,“他聯系過你沒有?給你打過一個電話沒有?” “沒聯系不恰好證明海哥沒事嗎?”季明月用嘴硬掩蓋心虛。 碧桃沒再說話,而是從西裝中,拿出了些許東西,叮咣作響。 季明月凝神垂眸,目光所落之處是幾只小玻璃瓶,一盒煙。 ……是“圣水”的瓶子,和海哥被帶走時裝著的煙! “都是本空的貼身之物?!北烫业木G眸直望向季明月的瞳仁深處。 太陽已經完全從地平線墜落,藉夕陽余暉,碧桃看見季明月難以置信地搖頭,投在地上的陰影小幅移動。 “事出突然,舅舅知道你不敢、也不愿相信?!彼麣舛ㄉ耖e地望著眼前的困獸,接著又鄭重拿出一封信塞進季明月手中,“但本空是自愿走的?!?/br> 默了默,碧桃念了句阿彌陀佛:“灰飛煙滅?!?/br> 那顆秤砣終于被利刃一般的四個字割斷,“啪”地一聲,墜落黑淵。 季明月拿出信紙展開——的確是連海的筆跡,一手標準的漢隸,橫豎折處會有頓挫,蒼勁有力。 信不算太長,簡單利落,也是冥府府君的風格。 【小季,展信佳 我寫這封信時,還在閻羅大廈眺望不遠處孽海邊的夕陽。你讀這封信時,想必我的血rou精魂,已隨萬千星輝灑于你身上。 我在陰冥百年,深知命運無序,不是所有事都能稱心如意。有時能開一扇窗,看一朵花,愛一個人,已是莫大機緣。 世間有百年好合永結同心,亦有勞燕分飛蘭因絮果。但總有一些感情獨立于機緣之外。也許你會嘲笑我,但我想把它叫做真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