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六十四個女人,有如“山丹丹”這樣,因為家里太窮,想要走出大山卻無辜被騙的;也有如“馬蘭花”一般,被家中的父母兄弟當貨物賣掉的。 但每一種悲慘命運,結局都是殊途同歸。 有意思的是,調查中的被拐女性人數,比白色小冊子上所記載的多一位。 那具建筑工地里挖出的女尸。 女孩其實是步家村從滇南拐回的第一人,到了沛州后才發現這場吃人的騙局。她誓死不從,從押人的卡車上跳了下來,當場身亡。 步榮光對著尸體罵了句“賠錢貨”,派了兩個手下,找了處僻靜地將女孩埋了。 而正是這把二十多年前的白骨,揭開了塵封多年的血色往事和滔天罪行——榮光集團樹倒猢猻散,步家村相關村民盡數被捕。 被拐賣的女人們,死亡的一查到底,活著的則由當地政|府統一安排。 步金秋的身份也由媒體扒出。最危險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被叔叔步榮輝從步家村救出后,步金秋就生活在沛州,步榮光的眼皮底下。她高中畢業后沒有讀大學,而是直接當了兵,又因為身體和心理素質過硬,進入了精銳的狙擊手部隊。 然而令所有人沒想到的是,四年后,女孩放棄了升士官的大好前途,退伍后,更是同所有戰友失去了聯系。 信息雖然經過了脫敏處理,有些語焉不詳,但和連海的推測八九不離十。 開庭時間已到,年輕的女犯人緩緩進入法庭。 犯罪嫌疑人在定罪前,享有“穿衣自由”——步金秋今日黑t黑褲,沒有戴手銬,手腕與頸間都纏著紗布,黑白分明。 坐到被告席時,她笑了笑,干凈清爽的一張臉。 季明月熄了手機屏,神色復雜。 他并不是同情女孩,因為同情只是一種身居高位的俯視,他只是想著那本白皮小冊,心中默念了句“天日昭昭”。 這是季明月初次來旁聽庭審,好奇寶寶的好奇病又犯了,他聽法官宣讀了法庭紀律,又核對了步金秋的信息。 “好年輕啊,才二十四歲?!奔久髟侣牭讲浇鹎锏某錾暝?,忍不住掏出手機查了下日歷,他把手機遞給連???,“生在千禧年的中秋節,怪不得叫‘金秋’?!?/br> “怎么就想不開要殺那么多人呢?!彼值?,卻不是疑問的語氣,而是肯定。 生活本該春華秋實,可這姑娘也許再也看不到收獲的金秋時節了。連海心頭突然一陣沒來由的情緒,忍不住吸氣。 人真的是很復雜,半面魔鬼半面佛。 兩只鬼好奇的好奇,感嘆的感嘆;與此同時,檢方宣讀完起訴狀時,步金秋開了口。 像這樣的刑事大案,檢察機關一般都會指定律師為犯罪嫌疑人進行辯護;再加上步金秋身世凄慘、殺人事出有因,輿論甚至一度站在同情立場。 民間甚至不乏為其說話者,微博熱搜高贊道是“咱國的新聞永遠都在愁怎么幫這些剩男們討媳婦,心疼無比,卻永遠不會報道這些剩男村莊害了多少女人的一生”,又說“惡人最為喜聞樂見的,就是善良的人無所作為”。 法理和情理看似水火不容,但偶爾也會站在同一陣線——這種情況下,若有律師幫助,步金秋尚有減刑機會,哪怕是從“死刑立即執行”減到“死刑緩期兩年執行”。 然而這姑娘似乎天生反骨,拒絕了檢方為其安排的辯護律師。 “檢察官同志、法官同志,我對我犯下的全部罪行承認無誤?!辈浇鹎锘貞鹪V狀中的內容。 她認罪認得如此輕易,幾位檢察官和庭上的法官都未能料到,一時齊齊沉默。 “但我不悔,無憾?!毕啾戎?,步金秋眉目平靜得不似出庭受審,“我只是心有愧疚,覺得對不起榮輝叔叔和安寧哥哥?!?/br> 旁聽席同樣震驚。 她在軍營中鍛煉出一把好嗓子,清晰洪亮:“榮輝叔叔和安寧哥哥被我拖累了一生,他們和我沒有血緣關系,卻也都是我在這世上最親的人?!?/br> “什么意思?”季明月自言自語:“難道說……” 連海結合得到的信息,道:“步榮輝終生未娶,當年他帶著羅丹丹和步金秋娘倆兒逃出步家村時,羅丹丹不幸中槍死亡,之后他就收養了步金秋,為了瞞過步榮光,他又從沛州市福利院收養了步安寧,謊稱這對兄妹都是福利院出來的?!?/br> “也許是老天爺也知道步金秋這趟人生旅程太昏暗,特意給她送了兩束陽光?!彼y得坦露心跡。 話雖如此,連海卻忍不住暗嘆。 沒有太陽還好,如果一個人自始至終都生活在黑暗中,反而會變得麻木,甚至漸漸習慣。 可偏偏來了一束陽光。 如此,原本的黑暗和痛苦就會變得更加強烈,噬rou蝕骨。 季明月心中也是百感交集,一時敬佩步榮輝醫者仁心,一時間又覺得這人生在世,殺人放火金腰帶,修橋補路無尸骸,命運當真不公平。 步金秋原本一直坐著,此時闃然起身,直視前方的直播攝像頭,綻出個夏花般的微笑:“我不后悔?!?/br> 庭旁的書記員率先反應過來發生了什么,連忙拔了攝像頭的電源。 季明月的手機中,直播瞬間黑屏。 季明月心中有一種不祥的預感,思忖之間,只聽步金秋大聲喊道:“乾天兌澤,清凈收殺——碧桃阿姨,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