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他手掌向上捂住桑非晚的眼睛,像寒風天里護住掌心的一豆燭火,繼而在持續的驚呼中,一路將人帶進畫室。 “happy birthday.”谷知春松掉雙手。 相處久了,就連英文發音都和桑非晚愈發相似。 沒了束縛,桑非晚瞳孔逐漸對焦,看清對面的禮物。 金鹵燈下,濃黑背景前,定格的笑,雪白的翅膀。 一副巨大的畫像。 同畫作中幾乎毫無二致的男孩眼睛直了,甚至來不及做出同樣的微笑表情。燈光打到他肩背,天使復現。 谷知春立于旁邊,側過身來,同樣定定望著桑非晚雙眼。 圓而潤,眼角處微微下耷。一對標致杏仁,看人澄澈。 “生日快樂,我的靈感繆斯?!碑嬜飨袷且粋€聯結他心臟的開關,掀開的瞬間,開關按下,于是心間凝結的萬千顏色,煙花般盡數綻放。 “我的小天使?!彼p聲道。 畫筆是天才畫家延伸的大腦。這副畫像,谷知春動了些小心思——臉照著桑非晚一比一復刻,卻恰恰在眼睛處做了刮刀上挑的技法,讓它們變成了自己的丹鳳眼。 兩年間,雖說每個周四都有相處時間,但谷知春總覺時間不夠。 怎么夠?有無數次,他心中騰出零星的幻想。 想要扔掉書包畫架,把銀行卡摔在桑榆臉上,然后拉著桑非晚,在全校師生驚愕的目光中跑出校門,跑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只有他們兩個人的地方。 沒有學業壓力,沒有身份隔閡,天空是澄澈的藍,向日葵是純凈的黃,陽光溫柔傾蓋世間萬物,就連暗處的影子也被照得明亮。 幻想終究是幻想,最終他只能將不切實際的念頭,摁滅于畫布之上。 “許個愿吧?!惫戎旱?。 “希望谷同學一直開心?!痹趪鴥葍赡甓?,桑非晚的中文進步長足。 少年低頭,將俊逸面龐隱匿在燈光中,如此動作,卻正好暴露潔白翅膀。畫室的金鹵燈似乎都格外珍惜突然闖入的天使,多出了幾分粲然。 谷知春眼尾舒展,嘴上卻在嗔怪:“你許你的愿,提我做什么?!?/br> 桑非晚不答話,雙手交握虔誠祈禱:“希望谷知春同學一直開心,希望他交好運,希望他考上理想的大學,賺到很多很多的錢,擁有屬于自己的畫室?!?/br> 能接收到愛的天使,自然也不吝惜將愛給出。 天使亦懷揣私心,壓軸戲要留給自己。桑非晚抬眼,正好撞進谷知春微閃的眸中:“最最希望的是,谷知春同學可以忘記所有的痛苦,從今往后,我可以看到你的笑容?!?/br> 好一個從今往后。 即使桑榆很少在畫室出現,也基本不在弟弟面前提及自己有道“影子”,以及一條不聽話的狗——畢竟并不光彩——然而兩年的時間,足夠桑非晚從一把油畫刮刀開始,逐漸知曉哥哥近乎變態的所作所為。 天使單純,曾經想要拉著谷知春到哥哥面前說個清楚明白,卻被谷知春牢牢按住。 “不要,非晚,”天才畫家的手掌也寬大厚實,“這樣就很好?!?/br> 有相知的友人相伴,有喜歡的事可做,有屬于自己的一隅天地;谷知春漸漸覺得這樣很好。 不能更好。 當然也有無法出口的秘密。 他害怕看見桑榆。 害怕透過他那張光鮮亮麗的人皮,看到內里增殖的腐rou壞血,以及一顆漆黑靈魂。 有些東西,湊近了,的確是沒法看的。 “可是小谷子,難道你真的要把你的作品都給哥哥?”畫室放著大大小小的作品,怪異而大膽的用色自帶某種魔力,蠱得桑非晚挪不開眼睛。 何止桑非晚,國內油畫界對它們不吝贊美,再刁鉆的評論人,都要來上一句“天馬行空”、“后生可畏”。 只是每一幅出自谷知春之手的畫作,落款處都是【桑榆】的名字。 原本是自己拼殺獲得的勛章,最終卻只能鑲嵌在他人的禮服上。谷知春平視自己的畫作,眼中看不出情緒:“桑榆最近在申請國外名校,要用它們來做作品集?!?/br> “i don’t get it(我想不通),哥哥明明已經拿了美展的獎,為什么還要繼續?”桑非晚飚出英語,埋怨又心疼,“你也是,他待你如奴隸,你就心甘情愿雙手奉上你的畫作?” 他說不下去了,不知第多少次攥住谷知春的手腕,要去找桑榆對峙。 谷知春按住太陽xue,強壓心緒:“算了,別多事?!?/br> 每次都是如此令人不滿意的回答,桑非晚每次也都會提高聲量:“damn it! it’s serious! 它們可都是你的靈感,你的心血!” 谷知春很輕地嗯一聲。 小天使,你才是我的靈感。他在心中說。 他一點都不擔心靈感耗盡,心血白流。 第43章 “會再見的?!?/br> 短暫靜默后,谷知春啟唇,低聲下氣,卻不服軟:“這是我的選擇?!?/br> 他已經十六歲,幾近成年。對成年人來說,選擇意味著承受所有后果。 選擇成為影子,當一條狗,后悔有,不甘有。 后悔于自己刻意制造出的與桑榆的偶遇,不甘于桑榆將自己扒光舉起刮刀的時候,自己沒能反抗,最終陷于泥淖。 但更多的是慶幸。 慶幸臟污不堪的泥淖中,他依舊能遇到一對雪白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