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季明月動作慢了下來:“……” 原來如此!海哥你提前說一聲行不行? 轉念間,他又頗為慚愧——是自己臟了。 短短幾秒,兩只鬼的思緒卻都像跑了個百米沖刺。連海先勝一籌,抓住機會挑開了季明月的襯衫。 汗流浹背了,季明月有些不好意思:“傷已經好了?!?/br> 胸口處只剩一道深紅色的疤痕。 連海心思哪里在那道疤痕上?他瞳仁下移,凝住。 鎖骨正下方,靠近心房的位置——有枚月牙兒。 淺粉色,輕而小,綴在玉白的皮膚上,像迤邐流云拖出的小尾巴,活色生香。 果然! 連海思緒飄回幾個月前。 彼時他正在陰司的年會上敬酒,大概是因為緊張,有個小職員腳一滑,差點沒歪在他身上。 桌上酒酣耳熱,小職員的襯衫微微松開,好巧不巧讓他看到了胸口的月牙。 連海的心臟像失掉了某顆螺絲一樣,跳動驟然加速。 真的是故人嗎? 來陰冥之后,他曾發了瘋一般打聽那位故人的消息,甚至力推“陰冥智能網絡”建設,收集每個亡魂的信息,也大有找人的私心在里面。 墨綠的眼眸、guntang的芋頭、胸口的月牙形胎記……于這份不足為外人道的私心中深埋。它們像橫亙在無悔堅信與無望找尋之間的、一塊塊曖昧不明的界碑。 無數次白日夢回,連海發現,原來每塊界碑上竟然都刻著行小字——“思念”。 他希望可以和故人見面,卻又自卑地想,如今自己這個鬼樣,相見不如懷念。 連海酒量不錯,平日也有應酬,白的紅的啤的從未醉過。那天卻倏然有些酒不醉人人自醉的意思。 微醺的目光投到酒桌立牌,他記住了小職員的名字。 季明月。 陰冥承平日久,表面光風霽月,內里卻暗流洶涌——且不說那些蠅貪蟻腐的小事——單單是陰司冥府管理層不對付,孽海旁時不時的異動,陰冥銀行有內鬼和陽間暗通款曲,cao控冥幣兌換人民幣的匯率,甚至還成立了消費貸公司(1)……每一樣拎出來,都夠再掀起一場腥風血雨,陰司冥府全員喝兩壺。 過完年,將一切看在眼里的酆都大帝想要組建“陰冥智能信息小組”,表面上是解決陰冥的“疑難雜癥”,實際是要四兩撥千斤,不動聲色地整飭亂象。 連海何其敏銳,揣摩出boss的心思,當仁不讓挑起大梁。 孟芒作為慶甲身邊的紅人,眼力價兒自然不差,第一時間舉薦了位同儕。 這位同儕恰巧同連海有一樣的異能。 恰巧也叫季明月。 一切都太巧了。 連海不知道這是念念不忘必有回響,抑或命運給他開的無數個玩笑中的一個。 但無論怎樣,他都決定試試看。 “海哥,海哥?”季明月伸出手在他眼前揮了揮,“你還非……” 非不非禮我??? 他見連海面色不佳,瞬間意識到自己的想法多么離譜,只恨手上沒有鐵鍬,好挖坑活埋自己。 連海心中翻江倒海,根本沒聽見季明月說什么,片刻后才拉回思緒,盯著他半開未開的襯衫:“你這胎記哪來的?” 季明月不明白他葫蘆里賣的什么藥,低頭乜了眼,懵逼搖頭:“不知道?!?/br> 或許是錯覺,季明月感到了連海反常的、急促的氣息,像是丟了心愛玩具的孩子。 連海揪住他的衣領問:“這是你的胎記,你不知道?” “海哥,咱們是鬼啊,上一世的事我哪能記得?”季明月嚇一跳,又仔細地看了幾眼胸口。 明白自己失了態,連海有些悵然。 同時又有些慶幸。 他私下查過季明月的檔案,對方二十五歲耗盡陽壽來到陰冥,在此地經年有余。哪怕真是故人,但記憶隔了百年,恐怕也早已隨著那場血涌之亂深埋孽海了。 也好。 相見不如懷念。 大英雄各懷心事,于是方寸之地,只有此起彼伏的呼吸聲交織纏繞。 季明月此刻滿腦子“非禮”二字,尷尬垂眸躲避著連海的眼神。 看到連??湛杖缫驳氖滞?,他福至心靈,從地上的西裝堆里翻出那塊古著懷表,臊著臉鼓起勇氣:“上次您的手表被我拽壞了,這是……” 抬頭,正對上連海帶著些許綠色的墨瞳。 視線相撞,空氣中的氮氧分子無聲爆裂。 試衣間的隔板苦撐許久,終于在此刻像被注入了靈魂,門栓和接縫處晃晃悠悠幾下,“轟”地一聲,一路火花帶閃電地塌成了龐貝古城廢墟。 真是怕什么來什么,季明月覺得自己這張烏鴉嘴簡直開過光,他甚至可以幻視試衣間外的猹們,捧著吃瓜吃到圓鼓鼓的肚子,對自己是怎樣的指點和竊笑。 這已經不是社死了,這是c位出殯。 季明月手上還捏著那塊懷表,表蓋已經被汗水浸濕,滑不留手,像他隨時會失去的自尊。 他緊閉雙眼,硬生生吐出一個字:“……表?!?/br> “怎么了?”未料連海突然問了句。 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 季明月這才意識到,店內沒有議論也未聞笑聲,太安靜了,安靜得有些異常。 他睜開眼,不見瓜田不見猹。 原本鬼滿為患的高定店,此刻竟然只剩他和連海這兩枚摸不著頭腦的當事瓜,靜立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