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賓：“后來我把這件事和引娣姐、賈仁哥和施盼哥說了，他們反過來批評我做得不對，既然吳經理布置了任務，就應該起床加班。引娣姐說自己做實習生的時候，曾經連續一周吃住在公司里；賈仁哥和施盼哥還給我看了他們在公司睡壞的行軍床，賈哥睡壞了三張，施哥睡壞了兩張?！?/br>
    這話的槽點如雨點一般密密麻麻，季明月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怎么這都要卷？”

    “一旦你開始同別人比較受過的苦、努過的力，你就親手開啟了一場永遠贏不了的比賽?！彼媒舆^的紙巾擦凈臉頰，似在問杜賓，更像是問連海，“好好的人生，為什么總是要比賽呢?！?/br>
    杜賓點頭，繼續道：“真就比出了大問題?！?/br>
    連海敏銳道：“怎么說？”

    杜賓：“比特跳動實行末位淘汰制，這個直播app上架之后dau（日活）一直不理想，聽高層的意思，過完年后，項目組必須要裁掉一個人，所以——”

    季明月：“四殺案和裁員有關？”

    連海：“一桃殺三士?！?/br>
    聲音幾乎同起同落，二人詫異地對望了眼，目光旋即像兩個同名磁極，迅速彈開。

    “比特跳動的kpi評分基本掌控在上一級主管手上。吳鵬程權力很大，裁掉誰是他說了算?！膘o默幾秒后杜賓開口。

    “項目組統共仨人，但誰都不容易，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引娣姐家里麻煩多，父母在鄉下，一個癱了一個生著??；她有個正在讀大學的弟弟，念書打游戲買衣服交女朋友，一跟她發信息，張口閉口就是錢，仿佛jiejie供養弟弟天經地義。劉家弟弟已經來公司鬧過一通了，人倒是理智得很，哪里像是死了親人？說要么五百萬買斷他姐的命，要么微博熱搜升堂?！倍刨e那雙陰陽眼一翻，“說是錢不錢對自己不重要，但沒了jiejie，父母活不了?！?/br>
    連海也有些無語：“合著這是孝心外包，是吧?！?/br>
    杜賓感慨：“每個月一發工資，引娣姐只留下房租和餐費，剩下的大頭全給弟弟和家人，引娣引娣，你聽他的名字?！?/br>
    “嚯，一家子吸她一個人的血，還是個扶弟魔?！奔久髟禄砣粦浧饎⒁飞砩系呐Ｗ醒澓兔?，破舊發白，邊角都勾絲了，想來是穿了很久，他脫口而出，“這姑娘壓力夠大的，她要被裁員了，那可怎么活?！?/br>
    杜賓：“壓力更大的是賈哥。上有老下有小，老婆沒工作，車貸房貸，老人去醫院的錢，小孩的學費生活費，哪兒哪兒都是用錢的地方?！?/br>
    方才賈仁家屬在此處哭靈的悲戚之聲，隱隱鉆進了季明月的耳朵。

    “賈哥不是科班出身，是代碼培訓班畢業的，趕上了入職早的福利。不過他技術不行，干了很多年還是個底層程序員，連剛畢業的施盼有時候都能給他甩臉子。他馬上三十五了，正是尷尬的年齡，肯定特別害怕丟工作?！倍刨e道，“我還在的時候，就看到他經常通宵寫代碼、debug，得了腱鞘炎不說，手指上一堆繭子?！?/br>
    他打開手機，重新翻到賈仁的尸體照，懟到連海和季明月面前：“不信看他的手指?！?/br>
    屏幕中哪能看到手指？唯一顆鮮紅的血手印赫然入目。

    噫——季明月頭發都炸了，戰術后仰。

    連海迅速從他的話中捕捉到了奇怪之處，問道：“施盼和賈仁不對付嗎？”

    “倒也不是，施哥他，”杜賓頓了一下，“看誰都不順眼?！?/br>
    “施盼是計算機系研究生畢業，正兒八經高材生，這兩年行情不好，工作難找，他本科畢業那年還能拿到大廠頂級offer，結果硬要讀研，現在就只能去卷考公?！?/br>
    季咸魚語氣微妙：“嗐，也算是知識改變命運?！?/br>
    杜賓：“施哥考公失敗，通過校招補錄來了比特跳動。說實話，以他的能力，待在這么個小小的項目組，著實是原子彈炸鳥大材小用。他又和賈哥搭檔，干得也不爽，你想啊，學霸和學渣能和平共處么？大家是來賺錢的，又不是來做慈善的，不可能搞一對一精準扶貧?！?/br>
    “不爽就走唄，一份工而已，裁員了正好還能拿離職補償金?！奔久髟虏灰詾橐?，“多大事兒?！?/br>
    杜賓：“說得輕巧，你是不知道現在的就業現狀，本碩搖奶茶，大專送外賣，命運會平等地毒打每一個清澈而愚蠢的大學生?！?/br>
    “施哥肯定也是不想自己被裁員的，不然為什么春節了還要帶病加班？”杜賓最后看了一眼施盼尸體旁邊的便攜式輸液設備，熄屏苦笑，“施哥以前經常說，自己這樣卷下去，要么過勞死，要么發瘋把其他人都殺了。他應該也沒有想到，自己不是過勞，而是以這種方式，永遠離開了人間?！?/br>
    “我不理解，”連海默然聽了片刻，道，“若說是為了不被裁員，那應當是自相殘殺才對，而你卻說此三人均為他們的主管吳鵬程所殺?！?/br>
    “吳鵬程這個人啊，一個項目經理而已，”杜賓不滿道，“你叫他一聲哥，他想當你爹?！?/br>
    這話說到季明月心坎里了，他余光掃了一下連海。

    連海微擰眉：“為何看我？”

    季明月打著哈哈：“窗外陽光毒，擔心府君晃到眼?！?/br>
    杜賓輕咳一聲：“吳經理最喜歡拿著雞毛當令箭，對上跪舔老板，對下苛責員工。項目進度稍微有些偏差，他就壓著我們幾個全體留下來陪他加班，但凡有人比他早走，月度績效立刻不合格?！?/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