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一)
天光大亮之時,雨露的意識醒轉,還能能掙扎著睜開眼睛,便覺有人正掀起蓋在自己身上的錦被,下意識伸手按住了那人的手腕,呢喃道:“楚潯——別——” 終于睜開眼,發現自己抓著的是畫春的手,又松開了,重新癱軟下去喘息。身上被翻開的錦被和榻褥都是潮濕的,雨露一時沒動彈,發覺自己身上的幾處都泛著酸麻和疼痛。 “娘娘,這——” 畫春語氣急切,扔下那錦被才驚訝地發現雨露兩條腿都還是沒合上的,大腿內外兩側遍布青紫的指痕,蜜處殷紅,兩片花瓣顫顫巍巍地翳張,忙起身去八寶閣拿藥膏。 “陛下昨夜來,怎么沒叫水喊我們來幫您擦洗呢?” “他……”雨露攥緊身下的褥子,將兩條腿合上,撐起來斜著跪坐在榻,蹙著眉回憶昨夜的荒唐事直覺不好,接過她遞來的藥瓶卻沒有動作,“不對,他不會無緣無故地來折騰我……” “有人來送避子湯了嗎?”她嘆息著問。 畫春忙答:“有,在外殿候著呢,奴婢也是瞧見了才知道昨夜陛下來過,見您還沒起身,便進來瞧瞧?!?/br> 那人一句話沒與她多留,就這樣折磨了她半宿便走了,實在叫人心慌。雨露起身去沐浴擦洗身子,回來坐在已被收拾干凈的褥榻上了遍藥,穿戴好襦裙往外殿去,將那碗避子湯喝了。 漫不經心梳了妝,她坐在銅鏡前,秀眉緊鎖怎么也解不開,染著蔻丹的指甲緊掐掌心,思索最近自己究竟有沒有行差踏錯,被他發覺什么。 和楚淵通的書信不會有被抓住把柄的機會,再者如果是那些書信,他絕不僅僅是昨夜那般對她發泄,一定是什么讓他發覺了端倪,又不至于判她林雨露死刑。 內殿最后半柱香燃盡,雨露忽地抬眼看向那迭放在小幾上的糕餅。 “白鶴呢!”她忙轉過頭,睜圓了眼睛問正要給她戴釵的侍書:“叫她過來!” 侍書忙放下那支玉簪跑了出去。 上元佳節,冬末春初的寒風順著長窗吹進殿,掀起內室的紗幔,她打了個哆嗦,松開了掐著掌心的指甲,闔上眼睛,聽見白鶴來時一言不發跪下的聲響。 “我疏忽了,”她睜開眼看向銅鏡中模糊的人影,捏緊了那支還未沒入發髻的玉簪,緩緩道:“你是跟著梅太妃的,姜姑姑沒跟去王府前,是在宮里跟著太后的,你認識她吧?!?/br> 身后的白鶴沉默了幾息,對她的背影磕了個頭。 “娘娘聰慧,”她沒有起身,跪在雨露身后,心知到此時已經沒有不說實話的理由,“奴婢善做藥膳是宮內皆知的,而姜jiejie尤善做糕點卻只有幾人知曉?!?/br> “太后愛食甜,她做的點心,方子總要多兩錢糖粉?!?/br> “宮內嘗過姜姑姑手藝的人不多,奴婢會做糕餅,也是因有曾她指點?!卑Q垂下眼,遲遲不敢抬頭看她,心下無奈,知曉她已猜出了大概,便直言:“早前見了那方子便覺熟悉,直到嘗了,才認準是她的手藝?!?/br> 話音落下,殿內靜了半晌。 雨露自嘲般笑道:“原是我貪食又張揚惹得麻煩出來,倒沒什么好怪你的?!?/br> “娘娘待人赤誠,性情率真,然奴婢實不能背棄舊主?!卑Q一向是穩重的,眼下語調卻帶了些哭腔似的,又跪下給她磕了一個頭:“陛下是奴婢舊主之子,雖性情有些偏執,但確是真心待您,就算是現下知道了您的來歷,也不舍得——” 后半句沒有出口,她再次磕了頭,誠懇道:“娘娘,天家手足之間皇權相爭,您繼續在陛下與親王之間周旋,前路必是雨僝風僽……” “我知道?!庇曷墩酒饋磙D過身,俯身扶她時發髻上流蘇微微晃動,如玉溫涼的手抬起她小臂,垂眸望向她含著淚光的眼,冷靜地回答:“但我別無選擇,也不能再孤注一擲地賭了?!?/br> 無論楚潯現下待她有多好,有幾分真心,他都還沒能給她一個真正篤定的未來。無論誰輸誰贏,都要做一輩子的君王,難道要她留在后宮與其他女子爭這一個夫君。 其實雨露沒得選,且一個也選不得。 她得借著他們,自己走出條路來。 白鶴嘆了口氣,勉勵般對她笑笑:“娘娘收拾一番吧,宮門口停著帶您出宮的馬車,陛下一早安排的?!?/br> 雨露一顆心像要從胸口跳出來,無措地問道:“雖說是之間說好的,但他如今,還愿帶我出宮?” 莫不是將她帶出宮去殺了? 以楚潯的性子,將她提到楚淵府邸門前殺都不是沒有可能。 似乎是瞧出她的膽怯,白鶴忙說:“娘娘寬心,陛下既是已答應過您,自是不會食言,絕無旁的意思?!?/br> 雨露恍然想起從前楚潯對自己說過的那幾句恐嚇的話,打了個寒顫,怕出了宮這暖玉閣便會被燒成灰燼,再回宮時她這個舒嬪已經死于火場,被關進金鑾殿的密室里。他不會殺自己,但以他昨夜行徑,卻難保做不出來 決不能那般。 若真察覺出有那種苗頭,她拼死也得跑,不論如何也得先去找楚淵,至少要見到弟弟再做打算。 未至午時,她披了件繡暗云紋的天青色披風,盡數挽起的青絲上只簪了兩支素雅的銀簪,行至宮門口時,見到了那輛被幾個配劍的御林軍圍著的馬車,大著膽子走近。 正要踩上踏板時,身后的畫春和侍書都被攔下了。 “舒嬪娘娘,陛下口諭,只護送您一人離宮?!?/br> 雨露心底一凜,忙收回了步子,回到她們身邊,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對著那位御林軍的小統領問道:“陛下呢?” 他回:“臣不知?!?/br> 不成,侍書和畫春若是被留在宮里,倘若她真跑了,楚潯萬一拿她們開刀,豈不是要讓她們兩個為自己受苦。雨露闔了眼,頓時覺得楚潯明明是同楚淵一樣,想拿著她的把柄將她搶留在身邊。 侍書雖不知曉什么,但瞧她神色也明白了幾分,拉過她和畫春走遠了一些,確保周圍無人能聽見她們說話的聲音,才捏著她的手開口:“姑娘放心,你若有打算,不必管我們兩個?!?/br> “不成?!庇曷缎目谥碧?,杏眸都發著顫,“把你們留在宮里我不放心?!?/br> “姑娘,你若真想走,便走吧?!碑嫶簩⒉恢螘r揣在身上的繡花布袋塞給她,淚眼含笑,“替奴婢把這個給我娘,你放心,我和侍書姐絕不會說出半個字?!?/br> 雨露深吸幾口氣,一雙被侍書握著的手發起抖來。 天家皇親,果然都是一樣的,兩個皇子,能將她逼到同樣的境地,恨不得將她撕扯開來,死了都要留給他們點骨頭。楚淵有好算計,楚潯也有一顆狠絕的心,她今日就算是能跑,又能跑到何處去。 天涯海角,這兩個姓楚的,都能將她找回來。 可若是不跑,她如今,還能賭楚潯這位少年帝王的心嗎?不見天日的暗室里,他會不會將她扒皮抽筋,連骨髓都吃干凈。 “我走了?!彼徚司徯纳?,控制住自己發抖的手,“無論如何,我都不會扔下你們不管?!?/br> 語罷,她松了手,強忍著不再回頭,轉身一步步向那頂馬車走去,踩上木踏板掀開車簾。 里面空無一人。 位置上鋪了不知什么動物的皮絨墊,雕花小幾上擺著茶點和鏤金手爐,或是怕她冷,還迭了一件明紅色的風帽斗篷,溫馨而奢靡得活像為她造的金絲籠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