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宴
楚潯想是不會丟什么人了,雨露想。 紫宸殿太大,實在看不清坐在高位的皇帝脖子上多出來的抓痕。他未束在冠上的墨發有所遮掩,讓那幾道曖昧的痕跡在其中影影綽綽。 能注意到的唯有離他最近的那一位,是嫡長公主楚玥。 楚玥十分受先皇的寵愛,被授了江南的封地,常年在江南一代居住,鮮少回京。去年冬日產子,便連宮宴都沒回來。此次回宮,更是帶著駙馬和孩子一起來的。 帝妃入殿時,也唯有楚玥瞥見了楚潯扶她起身的那一幕。 柔情蜜意,叫人很難不多注意幾眼。 雨露位分低,但大抵是寧妃刻意關照,還是將她安排在了沒那么偏遠的地方,剛好看清皇位之下的幾人。似乎感知到長公主灼熱的視線,她遙遙望去一眼,與她那雙含笑的眼對上了。 長公主有著一雙和楚潯相似的鳳眼,瞧起人來頗有不怒自威的神韻。雨露怔了怔,頷首回以一個禮貌的笑,便借著喝茶的動作遮掩過去,瞥向了另一邊。 這一眼,卻是與楚淵對上了。 殿中玲瓏燈火晃人,他們相隔略遠,她看不清他面上神色,一時忘記了收回視線?;蛟S是與楚潯相處的太久,每次再想到他、見到他時,雨露都會不自覺將兩個人放在一起對比。 天家手足雖各種不同,但她時常有所感他們二人果然是親兄弟,只是楚淵大抵更像先皇一些。柔情的盡處便是薄情,他能在權衡之間游刃有余,也慣會哄人,總讓人不知道他的話哪句真心哪句假意。 至于楚潯,他不像先皇,大抵是有些像那位故去的梅太妃吧。 思及此處,雨露收回視線,低頭抿了口杯中的熱茶。 寧妃將臨時接手的除夕宮宴也打理的井井有條,已頗有勝過賢妃之意,她想要后位并非難事。后宮不可一日無主,賢妃坐不得是因喬家之勢,寧妗蓉是戶部寧尚書的嫡女,家世高又對楚潯沒什么威脅,實在想不出她不能為后的理由。 楚潯立后的事拖來拖去,人選也就這幾個,早晚要立。對她而言,立寧妃也好過立賢妃。 她思緒飄遠時,宮樂奏響。 按規矩,又得給楚潯行一遍大禮,且這次楚潯也扶不起她了。大楚皇帝不咸不淡講了兩句話,還是一慣的冷言少語,眾人大抵也都習慣了他這樣子。他坐殿堂之上的最高位,一身繡金絲龍紋的玄衣,一雙低垂的鳳目深深,瞧不出一絲波瀾。竟讓她恍惚著從這段時日的甜蜜中清醒了些。 他是皇帝,而她只是他的妾,縱有意亂情迷的寵愛,都無法改變這一點。 雨露舀著碗里轉宴上來的桂魚羹一口一口地抿,片刻后抬眼,一雙流轉動人的杏眸好似在認真觀賞教坊司排的開宴舞,隨舞女如蝴蝶翩翩飛舞的衣袖移動。 直至一舞結束,她像是斂神,將視線移開后有意無意勾了下唇角,放下了手中的那碗桂魚羹。 準備起身離席前,她瞥了一眼高臺之上的楚潯。 他沒在看歌舞,也沒在發呆,而是出乎她意料的,正從長公主懷里抱過那個剛滿一歲的嬰孩說些什么,面上流露出柔和笑意。遠遠的,雨露看見他在那孩子身上系了一枚羊脂玉佩,抬手輕捏了捏他的臉。楚玥像是在替孩子道謝,笑著問了他一句什么,楚潯薄唇微抿,笑著搖頭。 像是很喜歡孩子的樣子。 只是他坐得位置實在太高,雨露垂下眼眸,將案上熱茶一飲而盡,在絲竹樂再次響起時起身離席。 紫宸殿自南門出去是一處園子,地上的雪很厚實,錦云履踩在上面,落下的腳印還透不出石磚。而跟上來的人并沒有讓她走得太遠,只在一處小亭前,便一把扯住她的手腕往僻靜處帶。 他的手很涼,身上淡淡的沉香透過雪,不知怎么添了幾絲苦氣。 雨露掙了幾下沒掙開,從楚淵從身后抱緊了,只好佯裝生氣:“殿下還不松,被人瞧見怎么辦?” “不是你勾我出來的?!彼裨谒珙i聞著她身上淡香,說話時的熱氣落在她敏感的耳后,抱緊了不讓她掙動,“放心,有人靠近我會發現,讓我抱會兒?!?/br> 這話不假,雨露不掙扎了,讓他抱了一會兒,正要開口說話,頸后竟一陣忽然的刺痛。 “你……你咬什么?”她惱怒道。 楚淵泄憤似的將她雪頸咬出個淺印子來。 她驟然想起自己身上被楚潯留下的那些印子,于是拍了拍他落在自己小腹的手,好笑道:“更過分的還沒看見呢,快別咬了,親王殿下?!?/br> 他松了牙,也沒松開她,悶著聲音問:“勾我出來做什么?” “我可沒有?!庇曷睹虼叫α诵?,“我只出來透口氣,殿下跟出來做什么?” “正好有事與你說?!背Y輕嘆一口氣,將她松開了,抬手撫了撫她側臉,遲疑道:“昨日蘇州來信,蘊之忽然不見了?!?/br> “什么?”雨露驚得抓住他手腕,眼睛睜圓了,一時竟急紅了,忙問:“怎么會不見?去哪里了?找到沒有?” 楚淵捏捏她手心,勸慰道:“問了你母親,說是要來京尋你,我派人在路上攔了。只是犟得狠,聽說你入宮,怎么都不肯回去,非要見你?!?/br> 算算林蘊之今年也有十五了,從前在府中時整日跟在她屁股后面,原先矜貴的小公子自家變后跟著她和娘吃了些苦頭,更黏著她,現在已有兩年多未見。 雨露心里發酸,眼眶微微濕潤著:“他現在在哪里?” “已到了臨京的小縣,說什么不肯回去?!背Y蹙著眉,遲疑片刻,見她急得要哭出來,思付道:“罷了,你若想見他,我尋個機會讓你們姐弟見一面?!?/br> 雨露忽得抬眼,唇邊漾開驚異的笑,一雙杏眼都亮了:“真的?如何能見?” “過了二月,三月春獵,我將他帶去獵場?!彼延辛舜蛩?,想起些什么,又望向她:“不過我那位皇兄從沒帶后妃去過春獵,你……” “我會想辦法?!庇曷读⒖痰?,又笑著扯扯他衣袖,叮囑道:“殿下回去替我告訴他,要他乖乖等著,若是惹禍不聽話,我便不見他了?!?/br> “是是是?!背Y一笑,握住她的手腕,抬手將她望懷里一帶,湊近了咬她耳垂,輕聲道:“露兒怎么不懂事,得給我好處才行……” 她耳垂滴了紅,垂眸望著地上的一片雪白,支吾但:“殿下想要什么好處……” “露兒覺得呢?”他嗓音低沉,聽起來有些曖昧。 雨露想起楚潯來,支支吾吾:“你……皇兄……” “不許提他?!背Y帶著怒氣又咬她一口,雙臂在她腰間收緊了,哼一句:“夜里我去尋你,不許睡?!?/br> 雨露正要說什么,他神色微變,將她松開了,輕聲提醒:“有人來了?!?/br> 楚淵習武之人耳力好,提醒得及時,她忙退后幾步與他拉開了身距,理了理衣襟,抬眼順著他目光望去,見到一襲寶藍色華裙的長公主自回廊出出來。 雪地里的顏色十分亮目,想不瞧見都難,她身形窈窕,幾步路走得穩,頭上步搖微動,讓人仿佛能聽見珠翠碰在一起的清脆之音。 怕被她瞧見,雨露邁步自這僻靜處出去。 兩人在小亭處對上了視線,楚玥笑得狡黠,捧著鏤金手爐款步而來,雨露剛想對她行禮,卻被她熟絡似的抬手扶起,侃道:“皇弟都不忍讓你行禮,本宮怎么舍得?” 雨露心驚一下,知道她是瞧見了,有些不好意思:“公主見笑,嬪妾身子有些弱,陛下只是隨手一扶?!?/br> “哪有他隨手一扶這一說,”楚玥彎著一雙美目,眸光卻叫人瞧不出深意,握了握她的手道:“本宮這弟弟的性子,能這樣扶你,可見盛寵?!?/br> “再者……”她掩唇一笑,“旁人瞧不見,他頸上那幾道抓痕,可被本宮的孩兒給扒出來了?!?/br> 雨露臉色透了紅,不知她話中有何深意。 楚玥卻挽著她手臂,帶她往紫宸殿回,邊有邊與她敘家常似的又說了幾句:“快回去罷,他這會兒是做舅舅做上了癮,等會兒擺弄夠了那小哭包,若是瞧不見你人,指不定如何呢?” 雨露跟著她走上回廊,笑道:“陛下看起來很喜歡小縣主?!?/br> “他哪里是喜歡甥女,是喜歡孩子?!彼齽e有深意地一笑,沒有瞧她,“本宮這兩個弟弟呢,都喜歡孩子,前兩日阿淵也帶了份周歲禮給了本宮這小哭包,在本宮那兒坐了一個時辰才回?!?/br> 雨露本還想應聲,卻琢磨出個不對勁來,心中一驚,有些不敢言語。 楚玥卻拍了拍她的手,微微偏頭,唇邊笑意幽深:“快回去罷,轉宴轉到了玉露團,本宮可聽他悄悄吩咐了,多賞了你一碟?!?/br>